====================================================================== 《『王者荣耀同人』治安官,给爷笑一个~》一味愚 文案 号外号外:青莲剑仙李白三入长安城了! 什么,剑仙随身带了个小木盒? 什么,小木盒里有他的前世今生?! 什么,还是跟咱大名鼎鼎的长安城治安官的前世今生?!! 元芳:“狄大人,您怎么看?” 古风耽美,风流潇洒攻X清冷禁欲受,时逗时正,有甜有虐,能萌能雅,可哭可笑。 皎月照霜,白衣人独坐饮酒沉思:“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露娜:“或许是忘了我家那只特别能吃的宠物大白?” 张良:“可能是忘了言灵书的秘密。” 马可波罗:“sir,您是忘了过去吗?” 昔年王都客家子,白马轻鞍弃重楼。 而今三入长安城,可得一曲花也飘飘叶也萧萧故人予我长安谣? 狄仁杰:“我便予你一世长安。” ——分割线—— 黑文一处,进来了我就强行把你拐进白狄大坑,没商量。 白日钟声响,夜半入长安。 求收藏求评论求点击,九十度鞠躬真诚感谢! 内容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白,狄仁杰 ┃ 配角:张良,刘邦,韩信,露娜,马可波罗等 ┃ 其它:王者荣耀同人,长篇cp向 ====================================================================== 文章类型:衍生-纯爱-架空历史-剧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无从属系列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199628字 第1章 【楔子】 长安有楼名摘星,二十八阶贯古今。 伫立长安城的摘星楼已有五百年的历史,在长安乃至整个大唐王朝都享有崇高声誉。不仅因为它是天下文坛之首,更是因为那个跟摘星楼有关的传说。 传说摘星楼第七层有漫天星辰灿烂恢宏,不分昼夜四季因时运转,兼有四方神兽守护之,入此境者可观未来,可晓过去,可悟乾坤宇宙最神秘之义理。 摘星楼共七层,每一层通往下一层都有二十八阶梯,代表二十八星宿。普通文人墨客可入第一层,博学达士可入第二层,当世奇才可入第三层,至于后面的四层就得各凭本事了。 摘星楼建楼五百多年来,除历任楼主外,仅有二人入了这第七层。 第一人便是大唐女帝武则天,当年武则天登基为帝后净手焚香礼数周全地入了这第七层楼。谁也不知道她在里面看到了些什么,只知道她出来后恭敬三拜这摘星楼牌匾:“天下有此大妙者,唯摘星一楼而已。朕,心服口服。” 后女帝回到皇宫亲书“二十八阶贯古今”七字赠与摘星楼。此后摘星楼愈发名声大躁。 至女帝入楼多年后,又有一人进了这摘星楼第七层。此人白衣长剑,才气纵横。豪迈不羁却行事乖张。饮尽壶中烈酒,便带着三分醉意凭一时意气连闯七楼。 “谁能接我一剑!” 一时间,摘星楼众多高手竟无一人能拦住他。 一剑破守卫。 二剑斩神兽。 三剑漫天星辰纷纷坠落。 众人惊呆在壮丽的星辰坠落之景中,那人却风流飒杳地仰天大笑:“咫尺摘星,也不及我当年青天揽明月!” 一刹那星辰失色,那般壮美的景色也成了他身后黯淡无光的背景。 那人复饮复笑,剑气崩出,在最坚固的房梁上划出肆意不羁的七字:大河之剑天上来。 摘星楼的七位长老大怒,欲抓此人,却被摘星楼主制止。 楼主看着白衣人啸歌饮酒渐行渐远的身影,突然双手笼袖微微一笑,星辰升起,神兽复活,被破坏的一切竟在一瞬间恢复原样,不仅不失光彩,反而更显神妙。 “往生忆的气息么,有趣。”摘星楼主偏头看着房梁上那七字:“这人是谁” “青莲剑仙,李白。” 第2章 【一】 长安城郊多酒肆,又以这陈家酒肆最为闻名。酒美茶香糕软价廉,兼之老板娘热情好客,是以过往商客江湖浪子都喜在此歇脚。 闲于酒肆的江湖人消息最是灵通,这小酒一上,花生一嚼,舌头几转就开始了闲话八卦。 “诶诶诶,你们都听说了没,青莲剑仙李白,三入长安城了!” “嗨,这事都闹得沸沸扬扬了,谁会不知道啊。” “不过这剑仙为何会再入长安城” 临窗而坐的白衣人闻言嘴角微抽,连带着端着酒杯的手也抖了下。 为何三入长安城? 这事说起李白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半个月前,李白在楚汉遇到一个人,那个人告诉李白说他记忆残缺,欲要寻回,需往西北方向的故地,有故人会帮到他。 说完扔给李白一个小盒子,说这盒子叫什么往生忆,储存的有人的记忆,打开它李白便会想起以前的事。至于故地是哪,故人是谁,盒子的打开方法是什么,此人从头到尾都没提。 “言尽于此,信与否,君自取决,告辞。” “且慢,阁下是……” “张良。” 西北方的故地,有人能帮你。 李白寻思着,自己当时身在楚汉,若说西北方向的故地,那就只有一个长安了。但能帮着自己的人,却又是谁几番思量没想通,李白琢磨着不如先回长安城其余事具体再说。 于是乎青莲剑仙就这么三入长安城了。 一路上李白把自己跟那个人在楚汉的对话场景反反复复回忆了无数次,每次想起都止不住气笑。 荒郊野岭地突然出现一个人,说你记忆缺失,还告诉你怎样怎样才能找回。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荒诞可笑,而自己居然魔怔一样信了,还照着他的话乖乖去做。 李白低头打量手中小木盒,第一百零一次打开无果后,只能抽了下嘴角将其收回:“也是醉了。” “这剑仙入了长安城第一件事就是闯摘星楼,嗨,胆子可真大!” “可不是,这摘星楼可是女皇陛下看重的地方,这下这李白要遭罪了。” 江湖人的声音传入耳中,李白思路被打断,再次举杯慢饮,视线不改注意力却飘到了对面。 “才不会呢!”是尖亮的少女音:“女皇陛下才舍不得罚剑仙大人,我们白白可是天下第一可爱!” “噗——”李白一口酒毫不客气喷出来。 天,天下第一可爱 对面一桌人齐齐转移目光望着李白。 刚才说话的少女一脸娇蛮地瞪着李白:“怎么,你不同意我的话?” “咳,”李白尴尬轻咳:“同意同意,十分同意,你们继续,继续。” “这还差不多。”少女这才转过头去继续与他人说话。 李白无(自)奈(恋)摇头,人帅就是没办法,到哪都有迷妹。不过刚刚那几个人的对话倒是提醒了他,虽然才过了一天,但依这个消息传播的速度来看,闯摘星楼这么大事肯定早惊动了大明宫里那位,这罚早受晚受都得受,考虑到此行目的,李白眼珠一转,心下有了计较。 饮下最后一口美酒,李白眼中笑意弥漫,取了银钱往桌上一扔:“老板,结账!” 京兆尹府衙,位于朱雀街南,为大唐治安官理事机构,每个行班日都是卯时行班,申时放班。 守门衙役向来是极喜这申时的,每日申时一到便离了京兆尹府去买酒喝,而今日……自己似乎没那么容易离开。 眼前的白衣人面容清俊,笑意温和,腰间负剑身背酒壶,手腕被粗劣的麻绳绑紧:“劳烦向治安官大人通报一声,说在下李白前来请罪。” 李白!请罪! 青莲剑仙李白,三入长安城的李白,闯了摘星楼的李白,全城百姓都在猜测行踪何处会被陛下如何发落的李白,居然自投罗网前来请罪? 衙役一脸呆滞。 见他如此,李白心下好笑,出言调侃道:“这位小兄弟,纵使李某姿容不凡,气度卓然,你想观摩也不急于这一时吧,不如咱先给治安官大人通报一声而后再细看?” 李白眨眨眼。 衙役瞬间回神,连忙向府衙里跑去:“狄大人,李白请罪来了——” “姓名。” “李白。” “性别。” “男。” “祖籍。” “西域蜃楼。” “年龄。” 李白轻笑出声。 执笔伏案的狄仁杰不解抬头:“你笑什么?” 遣退了所有府吏,审讯室里只有两人,李白说话也愈发不顾忌:“狄大人,都是老熟人了,我的底细你还需要这样盘问吗?” 狄仁杰和李白确实是老熟人,前前后后算上,这是他第十次因犯事进京兆尹府衙。 第一次是刻诗朱雀门,第二次是大闹国子监,第三次是夜潜京兆尹,第四次是顶撞武则天,第五次……虽然时隔多年,但来来回回跟这人明里暗里交锋这么多道,想不熟都不行。 狄仁杰挑眉看了一眼李白,眼前人仍绑着双手瘫坐在椅子上。 狄仁杰一边写资料一边道:“狄某倒不知,青莲剑仙会有犯事后投案自首的觉悟。” “啧……反正闯摘星楼这么大事,就算我不来你也迟早会把我抓来,与其被你撵得满城逃窜还不如自己来,省的废功夫。” 满城逃窜? 狄仁杰闻言乐了。 不再多话,自顾自写完了李白所有资料。 狄仁杰放下笔,十指交叠放于桌上:“说吧。” 李白一挑眉:“说什么” “硬闯摘星楼的原因。” “因为好玩。” “不信。” “不信那狄大人以为是什么?” “怕是跟那个小木盒有关罢。” 李白一愣,继而哈哈一笑:“这都知道,不愧狄仁杰。” 狄仁杰神色不改继续道:“如我所料不错,你这次回长安城怕是也跟它有联系。” 李白一笑:“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狄仁杰仔细看了他半响,开口道:“知道我为什么会做出如此推断么?” “因为狄大人天纵奇才睿智不凡。” 狄仁杰冷冷看他一眼。 李白无奈:“好吧,因为你的小密探工作到位,把我的行踪活动向你准确汇报了。” “纵使元芳身手不凡,但依你的敏锐不可能察觉不到他,所以只有一个解释,你是故意让他看到你做的事,然后告诉给我。” 李白一挑眉:“然后呢?” “你是原本就打算把回长安,闯摘星楼,以及小木盒的事告诉我,所以一直在等我来抓你。” “那我为什么打算把这些事告诉你呢?” 狄仁杰看着李白的眼睛,眸光锐利,一字一顿道:“你有求于我,所以向我坦白。” 顿了片刻又道:“是关于小木盒的。” 此言一出,李白心中既是钦佩又是震惊。 不得不说,狄仁杰洞悉推理世事的本事确实极强,但这种精准的洞察,有时候令人害怕。 张良说长安城有一个人能帮自己,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不过就目前而言,最合适也最有本事的人明显是狄仁杰。 况且以狄仁杰清正的为人,也不像是把别人的秘密随意告诉他人的人。所以李白确实是有这个打算。 世人都道李白和狄仁杰不和,因着一个公正端方,一个性情放纵,且狄仁杰三番五次下令逮捕李白。殊不知那只是明面。实际上,两人心中都甚为欣赏敬重对方,虽然这种欣赏敬重中夹杂着对对方的嫌弃和无奈。 因而李白也不怕狄仁杰不信,坦然将楚汉之地的奇遇完完整整地告诉了狄仁杰。 “记忆残缺”狄仁杰皱眉。 “很奇怪吧,但我总觉得这是真的。特别是近些年流浪在外,越来越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像丢失了什么东西没找回来一样。” 原本听到“流浪”二字,狄仁杰还想反讽他一番,但见李白说完话后一瞬飘忽空洞的眼神,便忍住什么都没说。 “张良这名字有点耳熟,我好像在哪听过。” “在哪听过” 狄仁杰摇头:“暂时想不起来了。”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这番话倒是解答了我的疑问。” “什么疑问” “硬闯摘星楼的原因。” 李白一笑:“你不是一早就想到了吗?” 狄仁杰摇头:“只是想到有关联,还没想到具体原因,现在倒是明了了。你闯摘星楼大抵是因为那个可观过去未来的传言,所以想一探究竟,看看能不能找出跟你记忆有关的东西。所以你发现什么没” 李白耸肩:“一无所获。” “因为想找线索就去大闹摘星楼,你倒还是跟以前一样放纵任性,不过也有点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狄仁杰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白一眼:“你变心机了。” 李白哭笑不得:“我……” “好了,”狄仁杰挥手打断他要说的话:“记忆的事我可以帮你,只要你付出点代价就行。但闯摘星楼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纵使陛下惜才有意放过你,但摘星楼那边也必须给个交代。” “所以狄大人打算如何?”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知是不是错觉,李白总觉得狄仁杰眼中有一丝狡黠笑意:“开盒子与罚罪合二为一,你暂时为我京兆尹当差,听候本官差遣,每日到府衙当值,明日开始,不得有误。” 第3章 【二】 “卯时当值,你辰时才来,你迟到了。” “当值期间不得饮酒,你违反府衙规定了。” “睡眼惺忪衣衫不整剑仙大人你形象呢!” 李白抱着酒葫芦软骨头般瘫在府衙偏厅的椅子上,对于密探元芳细数自己桩桩件件的“罪行”表示——我听不到。 见李白一脸悠哉的装死,元芳气不打一处来,加大了声音:“李白,我说的话你听到没!” 李白突然偏头看了元芳好一阵,然后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元芳心中一寒,下意识后退两步:“你,你笑什么?” 李白坐直身体微向前倾,对着元芳勾了勾手指,语气异常温柔:“来来,小耗子过来。” 元芳耳朵一抖,再次向后退了两步:“你想干嘛?” 见元芳这般紧张,李白索性又靠回椅子上:“别这么紧张,我就问问你家狄大人呢,怎么不见他来找我?” “我也不清楚,狄大人今日去皇宫早朝后现在都没有回来,可能是被陛下留着商议政事了。” “嗯。”李白恹恹地点头:“又是政事,真是无趣啊。” “那不知在剑仙大人看来,什么才叫有趣”清冽如泉的声音。 李白闻言偏头,狄仁杰跨门而入。 许是刚从皇宫回来还没时间换衣服,狄仁杰身上仍着朝服。 绣着五章纹的紫色从三品官服清整贴合在狄仁杰瘦削的身上,竟是比平日更为俊朗挺拔,腰间金饰剑的华美暖色,给他增添威重之余,又多了一份明朗温润之气。 见惯了平日里和记忆中清冷凌厉的狄仁杰,这样的狄仁杰让李白不由一愣。 那人携风而至,清幽檀香丝丝缕缕。 像是酒意,让人微醺。 李白脑中蓦地出现八个字:昔若冷月,今似明辉。 狄仁杰挑眉:“剑仙大人?” 李白蓦地回神,这才想起方才狄仁杰问自己的话,便道:“世间之趣,莫过于诗酒剑歌,遍行天涯。” 狄仁杰淡淡看他一眼:“果真惬意之人行风流之事。不过奉劝青莲剑仙,在我府衙之内,惬意风流还应有度,别忘了你到此地的初衷。” 被狄仁杰这么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李白倒也不恼,只笑道:“好说。”言罢举起酒葫芦又喝了一口酒。 狄仁杰转身出门,元芳紧随其后,李白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说是让李白受罚当值,实际也就走个过场,狄仁杰心里明了,李白这种厉害角色只能在极为关键的时候才动用,平日里小事用不着他。一来使不动,二来也懒得跟他较真,所以也就随着他在府衙乱晃,只要不惹出什么大乱子,狄仁杰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是苦了元芳。 “噫,这是什么我看看。” “诶呀这个不能动,这是昨日才整理好的卷宗。” “墙上挂的这幅画不错,可惜无诗,我给它上首诗好了。” “这是陛下亲手所画赠给狄大人的,狄大人平日里宝贝的不得了,你可千万别乱碰啊!” “想不到京兆尹府衙居然扩建了这么多,这后院还有这么大一个池塘,小耗子里面有鱼没,要不拿根鱼竿来今天咱们吃烤鱼” “……有鱼也不是给你吃的!” “这个房间是干什么的……” “这些人可以调戏么……” “诶嘛这笔不错……” “这……” 元芳忍无可忍:“李白! ! !” 李白回头:“诶,在这,怎么了” 元芳伸手狠狠一指他:“你!” “我?” “你闹够了没” “还没。” 元芳:“……” 李白:“不过应该快了。” 元芳:“……” 李白:“毕竟就这么大点地方,还能怎么玩,何况我又不是第一次来。” 元芳:“……” 元芳垂头丧气地耷拉下两只大耳朵,一脸无奈地坐在池塘边。 “怎么,这就丧气了,还怎么当王都密探”李白笑道。 “我遇到过最凶狠的犯人都比你好对付!” 李白又笑了:“感情我比最凶狠的犯人还要恶毒。” 元芳自顾自捡起小石头砸到水里,口中喃喃道:“打不得骂不得胡搅蛮缠本事一流,狄大人怎么就给了我这么个烂任务。” 李白摸着下巴思考:“想不到狄仁杰对我这么好,还打不得骂不得。” 元芳跳到他面前:“那是因为我打不过你。” 李白歪头看着元芳,突然轻笑出声:“小耗子,今日放班我请你吃糖葫芦好不好?” 有问题。 元芳一脸警惕地看着眼前笑起来可醉风月的男人:“无事献殷勤,你想干嘛?” 李白笑笑:“因为有事想让你帮忙。”李白掏出一张纸:“你且看看这是谁的字迹?” 元芳伸手接过那张纸,上面是一首诗。 夙梦繁霜故人乡,寒枝路尽没情伤。 却是诗酒逍遥处,风吹孤雪坠梅香。 元芳惊讶道:“噫,这是狄大人的字迹。你在哪找到这纸片的” “方才在一个房间捡到的。” “哦,”元芳点点头,又疑道:“不过狄大人怎么会写这个呢,奇怪。” “元芳,狄大人找你!”远处有人在喊话。 “知道了我马上到!”元芳赶紧回答,转头又对李白道:“我先走了,马上回来,你可别出什么乱子!” “嗯,放心去吧。” 待元芳走远后,李白再度低头看着那首诗。 格律并没有完全对上,遣词用句也不是很纯熟,但好在情真意切。 李白反复看了几遍,这是一首在故地悼念故人的诗。狄仁杰在悼念谁,又为什么会写这个呢? 突然一个画面在脑中闪现。 故居清寒,大雪纷飞,梅花葬落于雪中。黑衣男子长发披散,靠着梅树喝酒,疯狂地,一瓶接着一瓶。 明明不会喝酒,却还要硬喝,被呛得咳嗽的人,脸色绯红。 他的眼睛比梅花还美,他的心却比雪花还寒。 那人醉意氤氲,低低开口:“我想你。” 李白突然不受控制地心口一痛。 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疯狂而混乱的闪现,却怎么都抓不住。 那个人,那个人…… 心口愈来愈痛,额上有冷汗滚落,李白不得不抓住池塘边的栏杆来稳定自己。 意识越来越混乱模糊,眼皮也越来越重。 李白张口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身边似乎有熟悉的檀香味。 “李白你怎么了?” 熟悉的感觉让李白发狂,心中突然爆发的莫名惶恐使得自己一把抱住他,感受到怀中人一颤,他越抱越紧,开口像是等待了千万年:“不要走!” 第4章 【三】 再次醒来,已是日暮西沉。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棂撒入房内,照着床上躺卧之人的侧脸。 李白坐起身来,摇摇脑袋,以手撑额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 那个画面仍旧是一闪而过,李白努力回想黑衣男子的相貌,却怎么都记不起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狄仁杰走进来。 “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李白点点头:“还好。” “你开始怎么了,为何突然就晕过去了?” “……不知道,我看了一首诗,想到了点东西,然后记忆变得模糊混乱,之后的事就不清楚了。” 狄仁杰沉吟片刻,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片递给他:“你说的诗,是这个吗?” 李白接过看了一眼:“是。” “这是我以前写的,写完后放在哪的也忘了,没想到竟被你捡到。” “我也没想到你还会写诗,一直以为你不好此道。” “确实不怎么喜欢,但那日下雪时不知为何,突然就写下了这首,下笔异常纯熟,就像是自己很久以前就写过的。”狄仁杰皱了皱眉:“你方才说你想到了点东西,是什么” “一个奇异的画面,一个黑衣男子在下雪天背靠梅树饮酒,还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李白静静看着狄仁杰的眼睛:“我想你。” 狄仁杰心中微微一颤,一种奇异的感觉窜过脑中,却因速度太快没来得及抓住。 李白也知这事急不得,见人皱眉,便不去旧话重提,只调和气氛般笑笑:“躺了这么久,骨头都快软了。今天还答应放班后给小耗子买糖葫芦,再不起来我怕是要失信于人了。” 傍晚的长安城,依旧很热闹,褪去了白日里的热烈,此刻三五成群的街道,带着一丝温柔的安详。 李白与狄仁杰元芳一起缓步走在大街上。 四月的风很舒服,拂过柳枝的清香缓缓飘入人的鼻腔,心旷神怡。 很久以前李白便知道,狄仁杰有在每日傍晚巡查长安城的习惯。 治安官心里有一份长安布景图,东西两市,南北街区,达官贵人的云集处,异域乡人的聚集地,明暗水渠的分布……即使闭着眼也能绘出这个城市的一毫一厘。 这样的傍晚,李白也曾和狄仁杰一起走过,是在他第一次入长安城的时候。 彼时李白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人,白衣仗剑,年少轻狂,怀着满腹才情一腔热血进入这世界都为之倾倒的城市。 长安繁华的街道,辉煌的文化,各色各样的名族风情以及海纳百川的包容力,无一不深深吸引着李白。 但最让李白记忆深刻的还是街旁衣着朴素的青年对于路人丢失物件的一番精彩推理。 极富逻辑性和说服力的言语使素好结交能人异士的李白赞叹不已。 待人群散去,李白上前问道:“请教阁下大名” 青年语气淡淡:“无名之辈,不足一提。”言罢转身离去。 李白一愣,以为他身处市井怀才不遇,便在他身后大喊:“先生高才不必妄自菲薄,定有一日可拟鸿鹄跃千里。” 青年没反应,只越走越远。 有趣的人。 李白一笑,追了上去。 “在下李白,请教先生大名。” “……” “白并无他意,只是敬仰先生才华,愿为结交。” “……” “人生短暂,无两三知己好友为伴,亏此一生,先生不弃,白定会成为先生知交。” “……” 两人一个走前一个走后,一个喋喋不休,一个沉默不言。走过了无数家酒肆,茶楼,客栈,钱庄,从夕阳西下走到夜幕降临,最终在一家府苑门口停下。 像是终于受不了身后之人乐此不疲的紧跟与说辞,青年回头开口:“你倒是有耐心,跟了我这么久。” 李白一笑,似星辰微光:“我儿时曾在巴蜀看过一个老婆婆打磨铁杵,她告诉我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或是因为这是幼年里第一个由陌生人告诉我的深刻道理,因而我一直都记得很清楚,也用的很熟练。所以跟着你走了这么一会,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顿了下又道:“所以阁下现在可以告知我名讳了吗?” 青年嘴角微勾嘴角,唇边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狄仁杰,字怀英。” 接下来的几日都大同小异,狄仁杰照常按时上下朝,处理长安城大小事务;元芳照常执行狄仁杰的命令时而看管李白;而李白早已在府衙玩腻,跑到其他地方乱逛,有时跟人切磋剑术,有时在夜晚喝的酩酊大醉到处与人赋诗,有时候兴致来了甚至会跑到长安城郊帮那里的老农干些农活……至于府衙,则是每天来了晃一圈就走。 当元芳把李白的这些行踪报告给狄仁杰时,伏案写文书的治安官大人头也不抬:“还算正常,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乱子,倒也不必理他,不过……” 狄仁杰顿了下,轻声道:“他倒是不着急。” 来府衙报道的第一天,李白便将那个小木盒交给了狄仁杰,此后便一直没有过问,每日东游西荡像是忘却了此事一般。 若说在意,怎会不闻不问;若说不在意,又怎会重回长安 怕是性子愈发稳重洒脱又知事耽于急才会如此罢。 狄仁杰垂目摩挲着手中毛笔,李白跟以前相比,真的变了不少。 突然没了处理公务的心思,狄仁杰遣退元芳走进内室,打开暗匣取出那个小木盒。 木盒色泽明润,纹理光滑,也没有锁,体积小但在手中的分量却不轻。除了盒面右上角有一朵花的标记,跟普通的木盒没什么区别。 狄仁杰不是没有试过,但种种方法用下后都没能打开它。 难道这盒子要一剑劈开 狄仁杰摇摇头,收回了自己匪夷所思的念头。 忽然一道疾风掠过耳旁,狄仁杰眸光一闪,电光石火间向一个方向掷出一枚令牌:“出来!” 来人发出清朗笑声,携带甘冽的酒香走出,蓝色令牌稳稳夹在他指尖。 狄仁杰皱眉:“我说过多少次了,府衙之内不得饮酒。” 李白将令牌放在狄仁杰面前的桌上,感受到狄仁杰的不悦,便笑吟吟地应下:“好的治安官大人,我保证绝无下次。” 狄仁杰不再看他,将手中的木盒放在桌上。 李白走到他身边坐下,拿起木盒道:“可看出什么端倪没” “明知故问。” 李白哈哈一笑,偏头看向狄仁杰:“看来这张良真真是给狄大人出了个大难题。” “难题是出给你的,我只是顺带。”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狄仁杰眸光一沉:“等等,我突然想起张良这个名字在哪看到过了。” “在哪?” 狄仁杰起身在一旁的书架上翻找文书:“月初陛下得到消息,汉王刘邦将会于半月后来访长安,如果我没记错,来访名单上,便有张良的名字。” “由于当时陛下将此事全权交与鸿胪寺负责,只是嘱咐我近段时间加强长安城治安,我便没有十分在意此事,现在想来……” 狄仁杰找到文书,一边将其打开平放在桌面上,一边道:“我确实是疏忽了。” 李白顺着狄仁杰所指往下看,来访名单上首位是刘邦,其次便是张良。 李白盯着名单若有所思:“张良是汉王刘邦的臣下” “据现有资料看,此人是刘邦的军师,由于其很少亲自处理对外之事,因而名声不大。不过据可靠线报言,刘邦异常倚重此人,甚至超过了萧何韩信。” 李白往椅背上一靠:“这么说来倒是有趣,半个月太长,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见这位军师大人了。” 狄仁杰冷笑一声:“现在楚汉之争愈演愈烈,刘邦此时来访明面上是拜会陛下,实际上是想与女皇协商出兵条件,这种紧要关头,我警告你不要搞事情。” 楚汉的情况李白不是不清楚。 楚王项羽与汉王刘邦相持已有一年之久,自垓下一战后,更是势如水火。传言项羽是大魔神王的转世,刘邦打着肃清魔种恢复楚汉安宁的旗号与之拉开一战,但其最初的力量却是从当地邪恶的阴阳师身上得来的,身家也算不得十分清白。 反观女帝,大唐王朝领域之内出现如此严重的混战,按理说应出兵平定,然实际上她却按兵不动。 旁人不明,但熟知内情的人却看的清清楚楚,原因有二: 其一,楚汉民心不归。楚汉本是信奉阴阳秘术的异族之人,民风教化与中原格格不入。初时先帝以雷霆手段扫平楚汉,将其 归与大唐版图,虽有震慑之用,但并未使其真正臣服。今楚汉虽内部起乱,但毕竟是自家之事,若此时强行插手,怕是会激起民愤,惹得两股力量联合起来反叛唐王朝,得不偿失。 其二,师出无方亦无名。若是出兵,兵锋应向何人刘邦项羽亦或是二者兼之唐王朝虽兵强马壮,但远土作战兼供给难支,以一对二明显不是明智之举。若单对其一又毫无理由。刘邦打着正义之师的旗号公开与之交锋显然不妥,但长安素以海纳百川包容万物为名,生活于其中的魔种 数不胜数,若是以对抗魔种的名义与项羽为敌,也是不妥。 有这两个原因,即使女帝想出兵,也得思量再三。何况古语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又何必急于一时,等到楚汉双王两败俱伤再下猛药岂不是更好? 不过…… “刘邦明显是个聪明人。”狄仁杰微微冷笑。 李白挑眉:“哦” “他怕是已经料到陛下所想,所以才会有这次拜访罢。陛下师出无名,但若是自己亲自求援,陛下便有了出兵的理由。而有了陛下的帮助,他也一定能战胜项羽。战胜之后,他便是名副其实的楚汉掌管者,而陛下亦可以通过他达到平衡楚汉的目的。这于双方而言,都有好处。” 李白兴味索然地笑笑,并不表态。政治他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气氛有一瞬的僵硬。 狄仁杰想了想:“我只是想说,你不要在这个时间闹出什么大事来,不然陛下若真恼了,我怕是护不住你。” 李白心一动,开口却是故作玩味的语气:“治安官大人竟会想护着我” “我一向不喜责人旧过,而在你没有做出任何违法之事前,你都是一个合格的大唐子民。长安京兆尹,有义务维护任何一个身处长安的大唐子民。” 任何一个身处长安的大唐子民。 没有什么不一样。 你只是亿万分之一。 李白笑了笑,心里隐隐一丝不舒服。 “那还真是多谢狄大人了。” “嗯。”狄仁杰淡淡应声。 李白偏过头去,突然不想看狄仁杰。 白影一晃,只听窗户“啪嗒”一声,李白便不见了踪影。 狄仁杰讶异:“你去哪” “不知道。” 第5章 【四】 五月初四,宜出行适婚娶,忌丧祀。 汉王刘邦的队伍终是浩浩荡荡地到了长安城,长安的百姓站在朱雀大街的两旁好奇观望。 啃糖葫芦的小童:“娘亲,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 少妇眉目温柔:“好像是从楚汉来的。” 长胡子老者:“长安又有大事要发生了。” 小贩:“楚汉来的,哟,稀奇了。” 醉汉:“汉王有什么好看的……嗝,一个男人能有长安第一舞姬好看” 元芳一面帮着士兵维持秩序,一面腹诽:长安众人真是越来越八卦了。 正思量间,不小心撞到一个人,元芳赶紧后退道歉:“对不起,你没事吧。”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好听的声线却带了西洋口音:“没事。” 元芳抬头。 眼前之人一身棕色夹克衫,微卷金发上一顶西洋礼帽,面庞俊逸轮廓深邃,年轻的湛蓝眼眸里笑意浅浅,若星辰大海。 西洋人 元芳微微一愣。 西洋男子用手中的枪顶了顶帽沿:“小朋友,你知道摘星楼怎么走吗?” “啊,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右拐三条街到玄武街,其中心便是摘星楼。” “谢谢。”西洋男子把枪插回腰间,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元芳:“这个,送给你。” 圆圆的,还有点重,古铜色,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作的,上面的蔷薇花纹挺漂亮,还有跟链条连着。 元芳不解地左看右看:“这是……” 西洋男子笑了笑,将东西从他手中拿过,轻按了旁边的开关。封盖打开,晶莹剔透的玻璃下时分秒针在阿拉伯数字中规律打转:“这是怀表,我们西方人用来看时间的,有点类似于你们东方的……嗯,日晷。” 元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样啊,不过,它看起来好像很贵重的样子,我只不过给你指了条路而已,我不能收,不然你就亏大了。” 年轻人笑着蹲下身,微仰头看着元芳:“在我们西方人的眼里,物品有价,而美丽与可爱是无价的。小朋友,你的可爱无价,而我的怀表有价,我以有价的东西换取了无价之宝,怎么会是亏大了呢?” 元芳被堵的语塞:“感觉你明明说的是歪理,但我却不知道怎么反驳……” 年轻人哈哈大笑,将怀表放到元芳手里,起身揉了揉他的头:“我走了,有缘再见 。”说罢转身便走。 元芳心道拿了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着也得留个姓名,日后好还礼,便急急喊道:“喂,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啊,我日后好答谢你?” 西洋男子回头,日光在他背后璀璨生辉,他温文尔雅的微笑竟是比日光还让人炫目:“马可波罗,四海为家。” 风度翩翩地一个欠身后,西洋人转身越走越远。 元芳在原地发愣:“什,什么……菠萝” 武则天站在皇宫中高高的城楼俯视下方。 汉王的仪队在官员的帮助下整齐有序地入了皇宫。 她抬头看天,层云遮住了太阳,几缕阳光从云缝中照射而下。 “怀英。”她轻声道。 “臣在。”身后的狄仁杰上前一步。 “汉王入长安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狄仁杰双目微垂:“陛下心意,臣不敢揣测。” 武则天轻笑回头:“什么时候你也这般谨慎了,朕记得当年你可不是这样子的。” 狄仁杰微讶挑眉。 武则天接着道:“朕刚启用你为京兆尹那会儿,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豪强都敢打,什么臣僚都敢参,什么话都敢说。有一回跟年近花甲的礼部尚书当朝对峙,言语犀利,差点把人老尚书气晕过去。” 许是武则天回忆往昔的语气甚为亲切,狄仁杰也忍不住淡笑了下:“当时参臣的奏章满天飞,长安豪强也联名上书撤销臣的职位,多亏陛下强顶压力将这些参奏一一压下,否则当时长安,便没有臣的容身之地了。” 武则天笑道:“还记得朕当时做了件什么事吗?” 狄仁杰也笑:“臣岂敢忘。陛下当朝与众臣下了赌约,若臣能在一月之内肃清长安所有豪强的经济垄断,便不得再提废臣之位之事。” “所有人的都不信你能做到,不少贤臣也忧心忡忡。” “但陛下相信。”狄仁杰目光温和坚定。 “朕相信你,而你也确实做到了。”武则天笑笑,又道:“不过你也付出了极大代价。知道那一阵你有多危险吗,长安的豪强没有一个不想杀死你,朕派出去保护你的暗卫为你挡下了八十一次暗杀。八十一次啊,怀英。” “让陛下担心了。当时臣做事确实冲动了。” 武则天转身看向远方,像是怀念又像是喟叹般笑笑:“彼时年少轻狂啊。” 年少轻狂么? 狄仁杰突然想起那个白衣沽酒的背影,想起朱雀门墙上那道“欲上青天揽明月”的剑痕。 那个人,当年也是如此呢。 说起来,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他了。那天之后这家伙便不见了踪影,这又是去哪了? “其实朕并不想开战。”武则天低低一语,拉回了狄仁杰的思绪:“但楚汉之乱,不得不平,朕已等了许久,断不能再等了。” 狄仁杰心中明了,武则天这是已经决定与刘邦联合灭项羽了。此时固是平乱的好时机,只是唐军一出,战乱一起,断不知要死伤多少楚汉百姓。 “古来生民多少事,尽付帝王志业中。”武则天一声喟叹,手拍上栏杆,怅望远方,眼中似有悲戚:“愿,天下安。” 傍晚时分。 李白叼着草根躺在树上看着树下的情景,嘴角微抽。 眼前是三个小混混在荒郊野外打劫路人的狗血场面,按照常理来说,此刻青莲剑仙应该飞身而下一招将进酒帅气秒了三人然后救下路人。 本来李白也确实是这样想的,但在看清被打劫的是谁之后,他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按兵不动。 混混A:“此山是我开。” 混混B:“此树是我栽。” 混混C:“要想过此路。” 白发青年微微一笑:“留下买路财。” 领头的混混一愣,似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人在刀兵相逼下还能这么镇定的接话,不过自己好歹是混黑的,气势岂能输给他于是高喝道:“知道就好!赶紧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爷饶你不死!” “呵,”张良扶了扶单镜,笑一声:“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们,你们这种组合,像极了递进式” “递,递进式”混混B有点懵逼。 “经过层层推进,由一得到二,由二得到三,由三得到四。” “那不是相加吗,怎么成递进了,老大?”混混C更为懵逼地看着自家老大。 张良摇摇头:“人和人的脑袋,果然很是不同。” 领头混混怒了:“你什么意思,说我们笨吗?” “并没有,”张良十分认真地感叹:“我只是觉得,思维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同一句话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想法。” “所以……所以这跟你今天钱财要被抢有什么关系吗!”混混B先是一愣,继而怒吼。 张良一笑,语调带讽,不紧不慢道:“我没有钱财,而你们也抢不了我。”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三人:“那就拿命来吧!”说罢三人举刀就向张良砍去。 李白一惊,起身便准备救张良,然而…… 三个混混眼睛越睁越大,手脚颤抖,慢慢向后退去,只听他们凄厉地嚎叫一声:“鬼啊——”便扔下刀掉头就跑。 “鬼”飞停在半空中的张良缓缓下降,抱着书伸手推了推镜片,继而微嘲道:“这群人,脑子坏掉了吧。明明我怎么看都像神。” 李白:“……” 第6章 【五】 李白从树上一跃而下。 张良见眼前突然多出个人来,讶异挑眉,待看清是李白后,却又微微笑了笑:“真巧,又见面了。” 李白眼神复杂:“张良。” “是,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李白略一思索道:“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和汉王在皇宫吗,怎么跑到这来了?” “这么快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嗯……倒也在情理之中。”张良顿了一下又道:“今日君上与陛下商洽楚汉事宜,我与重言暂不参与。重言提议在长安城走走,我便与他一同出来了,哪知一不小心走散了,于是我便到这里来了。” 能从繁华的长安城中心走到偏僻的荒郊,这得路痴成啥样…… 李白:“你知道你现在在哪吗?” 张良:“不知道。” 李白:“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张良:“不知道。” 李白:“假如我今天不经过这你怎么办?” 张良:“不知道。” 李白:“你还知道什么” 张良一脸淡定:“天地万物之义理。” 李白:“……” 看着张良这一本正经犯傻的样子,李白心情有点难言:这真的是数月前在楚汉如乾坤在握般给我指点迷津的人 张良冷不丁开口:“你在思考。” 李白嘴角微抽,心道我又没死了能不思考? “思考的内容跟我相关。” 这下李白倒是有点惊讶了,挑眉问:“何以见得” 张良微微一笑,一副“凡人我早已看透你”的表情:“探究的眼神终是太过明显啊。” 李白:“……” 见李白不说话,张良率先开口道:“有什么事可以待会再说,现在我们先回去吧。” 李白挑眉:“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回去了” 张良似是不解:“你……不是要帮我?” 见张良又恢复了犯傻模式,李白存心想逗逗他:“军师大人,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帮你了?” 张良低头思索一阵:“……好像是没有说过这话,但你问我的第三个问题又透露出你有想帮我的意思。” 李白哈哈一笑:“军师大人,有点意思不等于就是这个意思,就像不能因为你衣服上有点白色就说它是白色的,对不对?” 张良眉头皱地更深了,李白见他这般思索,不由轻笑一声,打开随身酒葫芦饮了一口。 李白以手拭去唇边酒液,笑意不减:汉王身边博学多才的军师貌似是个不通世事的人,嗯,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张良抬头:“语言和物质有很大不同,你刚刚的说法更像是在偷换概念。” 似是没想到张良还会找出语言来反驳,李白挑眉,随即笑着鼓掌:“厉害了,军师大人。走吧,我们回城。” 皇宫,御书房。 “楚地边邑十城,最后的价码。”紫发君主指着桌上的楚汉地图,对端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帝道:“来日方长,合作的时候还多,孰轻孰重,圣明如陛下,当会明了吧。” 刘邦嘴角虽勾着温和又带点轻佻的微笑,眼神却是少有的强硬。 武则天淡笑着看着他,手指轻点着桌面,似在考虑这桩生意是否划得来。 出兵助刘邦伐楚,条件是割让楚地十城。 武则天收回手,对着刘邦笑了下:“可以,不过这十城朕亲自来选。” 要把选择权交到武则天手里么,真是……不甘心呢。 刘邦面上笑意不减,桌下的一只手却越握越紧。 耳旁是那个人温和的话语:“良知君上素来帝王风范杀伐果决,心中决意不容他人置喙,但此番入长安是有求于女帝,于女帝而言,楚汉之战谁胜谁败她都能坐收渔利,而于我们言,一旦败于项羽便是身家尽毁。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望君上遇事三思,莫一时意气。” 握拳的手终是松开,刘邦释然一笑:“那便依陛下所言。” 只是十城而已,我刘季所要的,可不仅仅是区区楚汉。 终是回到了城中。 夕阳褪去余晖披上银白夜色。 李白和张良并排走在一座石桥上。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当初怎么知道我记忆有失的” “感知。” “感知”李白疑惑。 张良站在桥边,指着桥下缓缓淌过的流水问道:“能看出这水的流向吗?” 李白点点头:“能,自西向东。” 张良收回手:“对,但不全对。你看到的只是表面。” “表面” “这河道里其实有两条水流,明面上的这条自西向东,而深处还有一条暗流是逆流,自东向西。” 李白心中微震,突然想起以前狄仁杰曾告诉过他长安城里所有河流都是自西向东的流向,唯独城东石桥下那条河流底部有暗流,是自东向西。 “……你如何知道这底下还有暗流” 张良微笑:“声音,流向,气息,一切的一切都足以让我感知到这河底还有暗流,就如同你的记忆一般。” 风吹落一片树叶,张良伸手接住:“当天地间所有言语的壁垒被突破后,世间一切没有什么会不在我的感知之内。” 李白看向张良的眼神异常复杂:视天地为一体,解万物为一音,这个人,究竟已经强到了何种程度 “那你为何要帮我” 张良转过头来:“因为记忆缺失这种情况很少见,我也十分好奇。” “……那个小木盒是怎么回事?” 张良摇头:“我也不知道,那是我师父留给我的,只说人的所有记忆都可以通过它来找到。看起来,你像是还没打开它。” 李白点头:“是,不过……既然是你师父留给你的,你就这么随便给了别人” 张良一脸无所谓:“反正我又用不着,不给你还能干嘛?” 李白:“……” “你一开始便知道我是谁” “是,”张良点头:“那段时间你在楚汉,剑仙之名自有耳闻。” “子房!”一旁传来一道喊声。 张良寻声而望,不远处一红发男子向自己走来。 李白看了一眼:“有人来接你,那我先走了。” 张良点头:“嗯,今日之事,多谢了。” 白影一晃,散入夜色无边。 居所。 昏黄的灯光映照着桌旁人温文尔雅的侧脸。 刘邦撑头静静看着张良:“子房你怎么这么傻” 批评的言语确是异常温柔的语气。 张良无奈:“君上,良只是不识得路而已。” 刘邦轻笑起来:“又没让你单独走,跟着重言怎么都走丢了,嗯” 张良语塞:“我……” 刘邦轻声:“傻良良。” “嗯君上你刚刚说什么”张良偏头,不慎撞进刘邦眼里,那人眼中是温柔到他看不懂的情感。 “我说今日与女帝商榷战事,她出兵助我,条件是我让出楚地十城。” “嗯。”张良神色不变,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 刘邦突然凑近张良,细细看着他的眉眼。 张良一惊,往后移开身子:“君上你作什么” 刘邦回到原处,笑道:“良良真好看。” 张良无奈:“……君上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我良良。” 刘邦满脸委屈:“可我觉得良良好听啊。” 张良语塞。 张良一直不是很懂,为什么明明在外人面前杀伐果决天生威重甚至是不择手段的流氓君主,在自己面前有时候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各种卖萌打滚无理取闹。就算是在关系不错的韩信面前,他也只是恩威并施时而亲切而从没这样过。难道是因为自己不通世事好欺负? 张良叹了口气。 “良良为什么叹气” “因为我不懂。” “不懂什么” “人世间的情感。” 刘邦一愣,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张良是天上的神明下凡,不染凡尘,来此只是为助他一臂之力,助完之后,神明便会再回到天上去。 人能拦得住神么? “良良……”刘邦一瞬失神。 “怎么了?” “你会不会有一天……离开我” “这世上所有人的聚散离合不过缘命二字,缘命若在,便不散,若不在,便散。” 虚无缥缈的回答,什么也抓不住。 “良良,我能……抱一下你么?” 张良既是惊讶又是疑惑,犹豫了一阵轻轻点头:“好……” 刘邦从身后缓缓抱住张良,怀中温暖的身体让他有一丝慰藉。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 明明学富五车经天纬地,有着令天下震颤的能力,却又不通世事单纯的像一张白纸。 你说他聪明不行,说他傻也不是,真是……无奈啊。 是从什么时候对他有这种感情的,刘邦自己也不知道。 有时候跟韩信喝酒喝到半醉,迷迷糊糊喊出张良的名字,韩信说子房他不是一般人,君上你这是何苦 刘邦说我是自作孽不可活。 刘邦懂,韩信懂,萧何懂,唯独张良不懂。 有时候想让张良懂,有时候又不想让他懂。 太复杂了。 刘邦深吸一口气,把头埋到张良的脖颈处。 细细密密的热气喷洒在皮肤上,张良只觉一阵酥麻,伸手想动一动,却被抱的越发紧了。 张良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是什么呢?自己也不知道。 夜色很长。 第7章 【六】 “进入摘星楼第五层的考题”长胡子老者对着年轻的西洋人微微一笑:“去长安城郊的河边找那里的老船夫吧,他会给你答案。” 夕阳是时间最美的馈赠。 马可波罗是这么认为的。许是因为儿时在意大利叔父总喜欢和他在早晨骑马,在傍晚给他讲故事,他爱极了朝阳升起和夕阳西下时万物沐光辉的场面。 彼时自家有一块大草原,自己总喜欢趴在上面看路过的小瓢虫爬过自己指尖。络腮胡子的叔父身着夹克衫腰别单枪,骑着老马向自己缓缓踱来。晚来夕光在他身后晕散开,叔父像极了油画中上个世纪的军官。 那是再也难忘的记忆。 “如果一定要在一个时间段去找那位老船夫,为什么不在傍晚去呢?” 河岸两旁是大片大片的芦苇,尽管还没到开花的时节,幼嫩的香气依然飘荡开来。 马可波罗在岸边乌青色船蓬的小船上找到了半醒半睡的船夫。 年过半百的老人听了马可波罗的来意,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很简单,让我心满意足就行。” 看着年轻人不解的神色,老船夫嘿嘿一笑。微凉晚风从他半缺的门牙中溜过,老船夫眼角的皱纹堆起:“我这一生,游过五湖四海,走过名山大川,喝过不少美酒,赏过不少美人,曾年少轻狂妄图与天地同辉,也曾求一宁静醉卧高楼看月光。不爱钱财不爱官位甚至……也算不得爱家吧。” 老船夫说到这突然叹了口气:“浪荡了一辈子,也一事无成了一辈子,回到家乡爹娘早已死去,而自己也无妻无子无女。有人想给我说媒,我想想还是拒绝了。” “为什么?” 老船夫摇摇头:“寂寞是种□□,会上瘾。” 马可波罗张嘴想说什么,却终是没说。 老船夫突然乐起来:“说起来,我还是出身显贵之家,虽然不在长安,却也是不错。” 马可波罗也笑了:“您是不是每天都这样开心” “开心……也不开心,诶呀,其实都差不多了。每天渡几个人,喝几两酒,驾着小船钓两条鱼,滋味倒也不错。”老船夫摇头晃脑,说至最后咧嘴一笑。 马可波罗无奈笑笑:一会儿悲伤一会儿开心,一会儿深沉一会儿又像个小孩子,这人真是…… 老船夫取出身后的酒,喝了一口笑眯眯看着马可波罗:“让一个人心满意足,哈哈,是不是觉得摘星楼这道题给的奇怪又艰难” 马可波罗故作心痛:“是啊,简直太难了。上帝,我怎么就这么倒霉” 似是被马可波罗的动作表情逗乐,老船夫不由拍掌大笑起来:“有趣有趣,来来来,西洋小伙儿,你到船上来跟我一起坐着。” 马可波罗道了声谢便上了船。船蓬中马可波罗跟老船夫相对而坐。 “烧酒,喝么?”老船夫丢过一个葫芦。 马可波罗稳稳接住,笑道:“好啊。” 打开壶盖,一股浓烈的酒香窜了出来。马可波罗好奇地往里看了两眼,继而灌了一大口。 火烧一般的感觉顺着喉咙直到胃里,马可波罗被呛地咳嗽起来:“咳咳,我天……这,什么酒,咳咳……” “啧啧,”老船夫摇头:“西洋的小伙儿,你不会没喝过酒吧?” 马可波罗终于缓过来,脸上被酒劲染成淡红:“我们那边喝的酒,跟这里不一样。” “你们那里的酒是什么样的” “我们经常喝红酒。” “红酒” “是用水果酿成的酒,红色。” “这么稀奇”老船夫摸着下巴。 “倒也算不得稀奇。若是您想要,我倒是可以试着酿几壶送给您。” “好啊,”老船夫一拍大腿:“这样,你把酒酿好给我,你这道题就完成了。” 似是没想到这么容易,马可波罗不由一愣,继而笑道:“好啊。” “是不是觉得这关卡过的太容易了哈哈,但是以前来找我的人,大多连话都跟我说不了三句。” “为什么” “为什么?”老船夫嗤笑一声:“因为多数人既庸俗又无聊,总想着用金钱财物奇珍异宝收买老夫。我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经历过那么多事,会在乎你那点破钱更何况……” “何况什么” 老船夫眨眨眼:“他们都没你好看。” 马可波罗也眨眨眼:“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相视大笑。 “船家,渡河么”一道清朗的男声传来。 被扰了兴致的老船夫不耐烦地摆手:“不渡不渡。” “那借宿么?” “诶呀不借不借……诶等等,借宿你到我一船夫这儿借宿干嘛?”老船夫说着挑开船帘走了出去。 岸边是手持佩剑的白衣男子,酒葫芦在他腰间斜挂着。他微微偏头,夕阳余晖落入眉间。 晚风拂面,衣袂微动。 萧萧肃肃,玉山将倾。 这人,像谪仙。 老船夫不由愣了片刻,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好看的人见过不少,但像这种一看就让人移不开眼的人,还是头一回见。 “你……为什么要到我一个船夫这来借宿,长安城里有不少客栈的呀?”老船夫再次开口,语气相比前次平和了不少。 李白淡淡一笑:“此处心安。” 老船夫想了想又道:“你要到我这来借宿一宿要不是不可以,但规矩不能坏。” “什么规矩” “一物换一物,你用什么东西来换这一晚居所。” 李白挑眉,思索片刻道:“东西……你缺什么” 老船夫道:“我什么都不缺。我有船,有鱼钩,有命在,有酒,还有个答应给我酿酒的西洋小伙儿,嘿,西洋小伙儿,出来一下。” 马可波罗闻声而出,手里还拿着那壶烈酒:“诶,怎么了” 老船夫指着李白:“你给他说说,我缺什么” 马可波罗顺着老船夫所指看去,待看到李白时眼中不由闪过一瞬赞叹。他对着李白友好地微微欠身,继而笑道:“这位东方友人你好,据我所知,这位老者一生经历颇丰性子清傲淡泊,于他而言,似乎什么都不缺。” “什么都不缺么?”李白笑着叹了口气:“谢过阁下,不过我觉得这位老人家虽然经历了不少,但还是缺点东西的。” 老船夫挑眉:“我缺什么” “铭刻与见证。”李白微笑:“老人家,给我一个故事吧,我替你书写一生。” 老船夫凝神半晌,像在思考什么,突然叹了口气:“故事很长,需要慢慢讲。都上船吧,我有好酒。” 老船夫的故事果然很长,从少年青年到晚年。从夕阳西下,到月华初上。 他讲了很久很久,时而大笑,时而唏嘘,时而泪光闪烁。 一个故事,一生这么长,也这么短。 他是船夫,亦是流浪的江湖客。 李白静静听着,缓缓闭上了眼。 真像,跟自己真像。 他在船夫的故事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年少轻狂时一入长安,他在朱雀门旁的石壁上刻下“欲上青天拦明月”的诗句。 故乡破碎时二入长安,他一人一剑直闯皇宫,却终是被至高无上的权力挫败了情怀和骄傲。 机缘巧合时三入长安,他困顿于未解之谜。 狄怀英…… 李白长叹一口气。 睁开眼时,老船夫刚好讲完了自己的故事。他伸手擦了擦眼角泪水,问李白:“我的故事说完了,你的见证与铭刻呢?” 李白拿过一旁的烈酒,仰头灌下一整壶,任凭火烧般的灼痛贯穿喉咙。 半醉了,李白笑笑,一把拭去嘴边酒液,继而伸手,开口带了几分桀骜:“笔,墨,纸!” 老船夫赶紧翻出东西放在船蓬里唯一的小桌上。 “笔是旧笔,纸是拙纸,墨是残墨。” “神来之笔,天意之诗,无关优劣之物。无妨。” 李白摇摇晃晃拿过笔,甩甩半醉的脑袋,挥墨而下: 昔年王都客家子,白马轻鞍弃重楼。 长剑犹斩星辰道,借势风雷纵九州。 明月折影千山醉,美人烈舞艳花收。 凡夫飒杳风流袖,蓬莱应许神仙羞。 写到此处,李白又提起酒壶往嘴里灌酒,酒液在身上洒的到处都是,他也混不在意,一甩空壶,接着写道: 忽闻古寺钟声晚,夕阳老树寒鸦瘦。 天命年中惊觉事,孤泪孤病孤事秋。 萧萧白发不卷愁,滚滚沧浪忍拂忧。 借问江湖情何处 寒山落雪一叶舟。 诗罢,李白一甩笔,整个人脱力般闭眼向后倒去,开口沙哑低沉:“此诗我取名为《侠客舟》,今日赠与老者。” 老船夫颤颤巍巍地伸手拿起纸,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蓦地潸然泪下,泣不成声:“借问江湖情何处寒山落雪一叶舟。好个……一叶舟。” 一人泣不成声,一人闭目不语,马可波罗心下叹息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老船夫情绪算是稳定下来了,问李白:“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李白。” 老者浑身一震:“你,你是李白青莲剑仙李白” 马可波罗也不由惊讶起来,在他进入大唐时,便听过青莲剑仙李白的名号,想不到眼前这人竟然就是。 李白幽幽睁眼:“我确实用剑,也想成仙,但,好像成不了仙。” 李白起身走出船蓬。 月华如练,水波如光,清风如沐。 他站在船头闭眼张开双臂,感受丝丝缕缕的风从指间掠过。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李白缓缓收手,睁开眼睛望月怔怔道:“今年我书他人事,他年谁书我身哀” 多年以后,我也会像这个老船夫一样漂泊他乡,孤守一船而终老么?那时候,还会有另一个李白来写我一生么? 明知寂寞孤独是自己的生命,没有了他们,李白便不是李白。但有时候,还是想拼命逃离他们。 太累。 寂寞是毒,会上瘾,也要人命。 李白抽剑,一跃下船。 风声啸啸,剑光凛冽,一曲青莲剑歌,剑仙身影如迷雾。 他挥剑,山河之色,日月之光,飘逸之魂。 他饮酒,狂放不羁,徘徊仙步,容与风流。 他吟诗,字字天成,句句神归,一言初心。 诗人的情怀。 马可波罗静静看着李白舞剑的身影,不由看得怔了。 如此风采,这便是……东方的诗人么? 最后一式结束,李白收剑回鞘。 醉意愈来愈重,脚步也越发踉跄。 真累,不想动了呢。 李白苦笑一声。 也罢,放任一回吧,管他醒来在哪。 身体放松,伸开双臂,整个人向后倒去。 意料之中触地的疼痛没有袭来,一双手接住了自己,继而是那人身上熟悉的檀香将自己包裹。 李白努力想睁眼,却敌不过凶猛的醉意:“怀……英” 说完却又自嘲笑笑。 那人,应该正在京兆尹府衙处理政务吧,哪会跑到这管自己。 也罢,该睡了。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李白恍惚听到谁的声音:“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中李白所作诗赋为在下拙笔,功底不够文采缺乏之处,望见谅 第8章 【七】 李白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境很模糊,也很遥远,但感觉又是那么真实。 青丘山上的小狐狸因好奇闯入人间,误碰到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的阴阳师们。 道道剑光与符咒压下,还未修得人形的小狐狸奄奄一息。 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一双手把自己抱了起来。 “此妖尚幼,未为害也,上天仁德,且饶他一命罢。” 众人散去。 小狐狸不断地颤抖,那人伸手安抚般轻抚自己皮毛。他的手像是有魔力,手指所过一寸,疼痛便减少一分。 幼狐心智尚浅,不懂人事利害,只觉眼前人救了自己便十分喜欢他。 蹭蹭这人手臂,小狐狸悄悄抬眼。 那人笑了笑。 黑衣银发,眉目清和。 视线缓缓清晰。 最先融入眼中的是暖黄的灯光。 室内清整无比,书柜,灯架,桌椅皆一尘不染。空气中有檀香味,却又极淡,缥缈的像是从梦中传来。 李白从床上撑坐起,静静看着一旁在桌边批阅文书的人。 灯火映照下,那人认真的侧脸竟十分温柔。 “醒了?”狄仁杰淡淡开口,查阅文书的动作不停。 “嗯。” “还有哪不舒服没” “没有。”李白想了想问道:“我现在是在哪” “我家,”狄仁杰将文书翻了一页,提笔蘸墨,边写边道:“府衙已放班,只能把你带回家了。” 李白先是诧异挑眉,继而自嘲笑笑:“狄大人怎么不直接把我丢在外面,任我自生自灭呢?” 狄仁杰笔尖一顿:“说什么胡话。” “……狄怀英,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你也会这样么” 狄仁杰垂眸:“我和你,终归是有些交情的。”说罢继续批阅文书。 交情么? 李白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什么情绪,只是隐约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长安治安官与大唐青莲剑仙交情不错,这难道不好么,自己又还想要什么答案呢? 李白微微叹了口气,披衣而起,来到狄仁杰身旁坐着。 狄仁杰惊讶道:“你作什么” 李白一脸理所当然:“看你工作啊。” “别告诉我你对这些公文有兴趣。” “我对它们没兴趣,我只对你有兴趣。” 话说完,两人都愣住了。 李白以手握拳,放至唇边轻咳一声:“咳,我的意思是……” 狄仁杰搁下手中的笔偏头看着李白:“嗯,我知道。” “啊?你……你知道”李白觉得自己耳朵有点控制不住的发烫。 “毕竟是要帮你解开记忆之谜的人,这么早就没了兴趣,以后还怎么合作” 李白:“……” 狄仁杰拿过一直放在桌上的小木盒:“开始你睡着的时候,它发了一阵亮光。” “亮光”李白挑眉。 “是。所以我想问你有没有想起什么来。” 睡着的时候,小木盒在发光,而那时自己做了一个梦……莫非…… 李白沉吟片刻:“我做了一个梦。” “怎样的梦” “误入凡间的青丘小狐狸,遭到阴阳师诛杀,将死之时,被一个黑衣男子所救。” 狄仁杰皱眉:“又是黑衣男子” “嗯……” “他长什么样子?” 李白摇头:“不记得了。在梦境里明明看的清清楚楚,然而一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狄仁杰思索片刻:“这跟你上次记起的黑衣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感觉上很像,应该是。” 狄仁杰看了看手中的盒子,难得地叹了口气:“依照现有的线索来看,很棘手。零零散散,推断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见狄仁杰如此,李白反倒是笑了:“此事本就麻烦,不急于一时,你且放宽心。” 狄仁杰莞尔:“你说为何你会时不时想起一些东西来” 李白笑而不语,只竖起右手食指。 狄仁杰皱眉:“嗯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天知道。” 狄仁杰:“……” 李白哈哈一笑。 狄仁杰转移了话题:“今日你为何喝这么多酒” 听闻此言,李白缓缓敛了笑意:“想到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 “未来,暮年,死亡。” 这一刻,风流之人不风流,潇洒之人不潇洒。 李白的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怀英,你此生有什么愿望吗?”李白突然开口。 同样的话再次听到,狄仁杰不由怔了下,记忆却是回到一年前的夜晚。 也是如今日般月色明朗。 高高的城楼上凉风阵阵,女帝缓缓登上阶梯,望着视野中的万家灯火,问身后之人:“怀英,你此生可有什么愿望” 狄仁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千家万户窗灯燃起,若平地上的星辰,宁静而辉煌。 一向清冷的治安官眼里竟是有温柔的暖意:“臣想……臣死后,可以葬在长安。” 武则天惊讶转身:“狄卿的愿望竟是如此?” “嗯。” 武则天沉默片刻:“……所有人无不想死后归故里,狄卿为何要选择葬于长安。” “因为长安是臣的生命。” “臣自接手长安以来,便一直为长安治安官,臣一点点改变它的形貌,它才到了今天的样子。长安的每一条路,每一座桥,每一棵树,都在臣的心里。” “臣一生爱重长安,亲近长安,死后也理当与这土地贴的很近很近,如此才能看到长安,永世长安。” 眼前人的眼神跟那日帝王看自己的眼神竟有相同,狄仁杰微微一笑,眼中竟是有清澈明朗的坚定之意:“我所愿,死后葬于长安。” “为何?” “狄怀英一生爱重长安,亲近长安,死后也理当与这土地贴的很近很近,如此才能看到长安,永世长安。” 李白先是一愣,继而一笑:“平生有所求者,甚好。” “李白,我知道你今日所作诗篇,也听到你说的那句话了。” “什么话?” “今年我书他人事,他年谁书我身哀。” 李白静静看着狄仁杰,不发一语。 狄仁杰接着道:“若你暮年之时,无人写你平生事,来长安找我,我温酒以待你,执笔替你写。” 李白心中一震,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蔓延开来,复杂中好像有一丝感动,又好像有一丝暖意。 他微勾嘴角,开口嫌弃,眼中却是泛着温柔的笑意:“我怕你文采不合格,所作诗赋误我平生。” “那我便不写诗,只叙事。” “只怕那时你也老了,笔拾不动,字也写不了。” “那我便不拾不写,只听你讲。” “若是你耳朵也不好使了呢” “那我便看着你。” “若是你眼睛也不好了呢?” “那我便用心感受你的情怀。” “若是那时……你不在了呢?” “……那你便带一壶酒到我坟前,浇酒告诉我你的平生事。即使有一地之隔,酒液酒香依然可以浸透土地。” 李白静静看了狄仁杰好一阵,突然放声大笑。 狄仁杰疑道:“你笑什……” 话未说完,便突然被李白一把抱在怀里。 狄仁杰浑身一震。 耳畔是那人低沉缓慢却极为认真的语调:“有此一言,李太白此生不枉也。” 温柔的吐吸拂在耳边,狄仁杰莫名觉得脸有点烧,怪异的感觉在心中盘旋。 狄仁杰伸手推了下李白:“咳,李白……” 李白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缓松手:“咳,抱歉。” 气氛有一瞬尴尬。 “你……” “你……” 两人竟是同时开口。 李白道:“你先说。” 狄仁杰拿出桌边一张请柬递给李白:“这是陛下给你的请柬。陛下将于三日后在皇宫御花园宴请汉王一行人,届时会有汉王及其主臣,长安五品以上的朝臣,以及一些颇有名望的鸿儒出席,陛下希望你也能出现在这个场合上。” 李白打开请柬看了看,又翻转看了下请柬外观。字不错,请柬做工也挺好,看得出是费了功夫的。 “不过你若不想去,也无妨,陛下倒也料到你会拒绝。” 李白轻笑一声,抬眼看向狄仁杰:“你想我去吗?” 狄仁杰一愣:“这种事当然是你自己决定……” 李白打断狄仁杰的话,再次问道:“你想我去吗?” 狄仁杰总感觉这问题颇为怪异,但李白能出席这种国宴总是好的,便稍感别扭地答道:“想。” 李白又笑了,看起来竟是颇为愉悦:“既然是怀英想我去,那我便去。” 狄仁杰:“……” 狄仁杰道:“你方才是想说什么” “我想说……”李白歪头看着狄仁杰,故作认真道:“天色已晚狄大人不若早些歇息明日再批改公文。” “……我在问你正经的。” “我也在说正经的。”李白顿了下又道:“其实我不介意你跟我同床共枕。” 狄仁杰脸一黑:“我介意。” “没事我不介意就成。”李白一脸认真。 狄仁杰突然很想砸他一脸令牌。 李白嘴角微勾,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调戏狄仁杰,但既然想而且人就在眼前,不调戏岂不是浪费? 狄仁杰看他一眼,淡淡道:“我向来不喜如此。” 李白一愣,倒是忘了狄仁杰是个重度洁癖的家伙了。 释然笑笑:“那只有劳烦狄大人带我去偏房了。” 元芳表示今儿个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白按时到了府衙不说,还不饮酒不闹事认认真真干活。 看着眼前被某人批注了一大堆的卷宗和整理的颇为公正的文案,元芳表示心里有点瘆。 “李白,你……今天怎么了?” 伏案的人抬头温雅笑笑:“没怎么啊,我很正常。” 元芳嘴角一抽:“我看你很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 “你平日可没这么听话。” “哦”李白挑眉,抽过另一张卷宗,一边批注一边道:“所以你还是希望我像以前一样?” “不不不……”元芳赶紧把头摇的像拨浪鼓,表示剑仙大人太疯狂我一只芳承受不来。 “那不就得了。” 元芳默默看着他批注的龙飞凤舞的字,心说这是写卷宗不是作诗文,您能收敛一下那飘逸过头的笔锋,学学我家狄大人么…… 李白突然开口:“你家狄大人上朝什么时候回来?” 元芳道:“还有一阵吧,不过应该快了。” “嗯。”李白继续低头批注卷宗。 元芳盯着他看了好一阵,突然坐在他旁边,犹豫着开口道:“李白……” “怎么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家狄大人啊?” 笔尖一顿。 喜欢 喜欢么? 李白一阵失神。 那个人清冷的眉目,认真的神情,平日常说的话语以及昨晚的情景一点点划过脑海。 若你暮年之时,无人写你平生事,来长安找我,我温酒以待你,执笔替你写。 如果……真的喜欢狄仁杰,好像还不错 李白笑着叹了口气,一瞬的念想让自己莫名欢喜。 看着李白对着卷宗发笑,元芳觉得自己很想扶额。 李白偏头看向元芳笑道:“小耗子,打个商量如何?” “什么” 李白眨眼:“我给你买糖葫芦,你把你家狄大人卖给我如何?” 元芳满头黑线:“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白哈哈大笑。 “发生什么事了,笑得如此开心”一身朝服的狄仁杰跨门而入。 李白放下手中的笔,望着狄仁杰眼中笑意愈发明显:“在跟小耗子商量卖东西。” “哦卖什么” “当然是卖……” 眼看李白就要说出来,元芳瞟到狄仁杰身后跟着的人,一急之下大喊道:“菠萝!” 马可波罗也看到了元芳,略微惊讶之后朝他挥手一笑:“Nice to meet you! 又见面了,小朋友。” 第9章 【八】 狄仁杰眉梢一挑:“怎么,你俩认识” “有过一面之缘。”马可波罗微微一笑。 “嗯,”狄仁杰淡淡点头,倒也没多问,转头看向元芳:“你方才说卖菠萝,卖什么菠萝” 元芳面色尴尬,看了一眼马可波罗:“这个……我……” 马可波罗“噗嗤”一笑。 元芳瞬间脸红。 狄仁杰摇摇头,不再理元芳,对着马可波罗道:“方才我给你说的事项你都清楚没” “清楚了,”马可波罗笑着叹口气:“长安的暂住办理,有劳治安官先生了。” 狄仁杰走到桌前,看了眼李白批注的卷宗:“无妨。” “噫,菠萝你要长住在长安啊?”元芳抖抖耳朵。 “目前看来是的,摘星楼第七层我还没去到,答应给一位老者酿的酒也还没酿成,想不长待也不行。何况长安本就挺好,就算没有这两桩事,我也想多停留一阵。” “摘星楼”李白挑眉。 马可波罗把目光移到李白脸上,他一下认出这是几日前晚上见过的白衣诗人。 “yes,大唐长安的摘星楼很有名气,我十分想来看看。听说自它建立以来,只有两人进过第七层,其中一位,好像就是阁下。” 李白道:“你想进第七层” “是。” 李白意味不明地笑笑,笑容里貌似有一丝……嘲讽。 马可波罗心中奇怪,这人怎么会是这样的表情?我跟他见面不久也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这嘲讽按理说应该不是对我,那么……是对摘星楼 对摘星楼嘲讽么? 还真是有趣。 办理完部分手续已是正午。 马可波罗拿着一沓资料走出府衙大门,迎面日光耀眼,竟是刺的人睁开眼睛都有些困难。 “菠萝。” 马可波罗闻声回头,元芳竟是跟着自己走了出来 ,不由笑笑:“小朋友,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元芳低头有些支吾。 “嗯怎么了?”马可波罗伸手摸摸他的头。 元芳皱眉躲开:“别摸我的头。” “为什么?” “因为……因为会长不高!” 看着眼前的小矮子一脸故作强硬的理直气壮,马可波罗乐了,故意伸手揉乱他的头发:“既然如此那就更要摸头了,长高了你就不可爱了~” 元芳倒也没躲开,憋红了一张脸任由年轻人摸头:“菠萝……” “嗯” 元芳伸手摊开手掌,里面是一块由红线穿好的圆环状的玉佩。 通体翠绿,温润淡雅。 马可波罗看他一眼:“这是……给我的” “礼,礼尚往来嘛。” 马可波罗提起玉佩细细打量。 玉质算不得上乘,做工也不是很精细,虽然并非拙劣之物,但跟自己的怀表还是没得比。 元芳涨红了脸,吞吞吐吐道:“我工资少,买不起好玉,攒了好久的钱,都,都用了也只能买它,你……不要嫌弃……” 真是个傻孩子。 马可波罗心中一暖,眼神不自觉地温柔,笑着开口:“要是我嫌弃呢?” “啊?”元芳一愣:“这……” “不如送我一样更好的东西吧。” “更好的东西可是我没钱……” “不需要花钱。” “不需要花钱那是什么东西。” 马可波罗蹲下身,抬头望着元芳的双眼,眼中全是笑意:“你啊。” “啊?我” 马可波罗哈哈大笑。 “玉很好,我收下了,谢谢你。” “我住在东城三街第二户,你可以常来找我玩。下次见。” 已是申时一刻,暮色始至。 狄仁杰换上朝服,准备去皇宫赴宴。 李白在一旁悠闲地嗑着瓜子,见狄仁杰这般全副武装,不由失笑:“你这么早做准备作甚,国宴申时三刻才开始。” 狄仁杰低头整理袖口:“你是宾客,可以晚到,所有官员必须提前一刻到场。” “真是规矩多,”李白将瓜子壳丢在桌上:“罢了罢了,我陪你提早去便是。” 狄仁杰没搭理他,只是盯着桌上一堆瓜子壳:“收拾干净。” 李白噎住:“……好好好,我收拾我收拾。” 御花园中,宫灯明丽。 远远望去,花红柳绿中宫女有序穿梭,树上,花丛中的灯火格外辉煌。时而清风拂过,香气阵阵袭来,竟是让人心旷神怡。此处举办宫宴,虽然没有在大殿之中举办庄重,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东风枉拂露,菡萏漾浓香。云霞何故隐西园流夜光。这宫宴的布置,看起来倒是还不错。”与狄仁杰并肩缓行在御花园中,李白一面四处打量,一面与狄仁杰说话。 狄仁杰正准备开口,却听一道熟悉的女声在背后响起:“能得青莲剑仙如此赞誉,此场宫宴倒也不虚。” 两人转身,但见武则天一袭宫装站于身前,夜光流照下华美尊贵宛如天人。她身后左右两边分别跟着两名侍女和侍卫。 狄仁杰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李白不为所动。 武则天倒也不在意地笑笑,伸手虚扶一把:“狄卿免礼。” “谢陛下。” 李白面无表情地直视武则天双眼,武则天也弯眼笑着与他对视。 这人跟几年前一点没变。 李白不会忘记几年前自己闯入皇宫,想为遥远的故乡讨个说法却被狠狠挫败的场面。 那个处于大唐权力巅峰的人,没有费一兵一卒,仅仅是用言语,便一点一点摧毁自己的骄傲与尊严。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一切顽抗都是徒劳。 情怀怎么斗得过权力,诗意怎么斗得过政治 “李白,你手中的剑,只适合为风花雪月起舞,为情怀诗意作歌,在真正的铁血与残酷的权力面前,它不堪一击!” 这是那个人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李白踉跄着出了皇宫,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打击到毫无还手之力。 那个人一言一语阴云般缠绕着自己,无法摆脱。 因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对。 从那以后自己多了一样东西,酒。 仿佛只有在酒中,才能寻得世界最初最真的道理。 酒喝的越多,对它的依赖性却越弱,由最初的昏沉,到最后的越喝越清醒。 比不过权力如何,是我看不起权力,打不过政治如何,是我瞧不上政治。 情怀不是谁的附庸,诗意并非脆弱。 世间有大道,天地皆穹庐。 我手中的剑只为我心中的真义而起,管他风花雪月,管他铁血权力,只要我愿意,天上人间皆可一曲青莲剑歌! 别人或许不行,但是我行! 因为——我,是,李,白! 李白哈哈大笑,酒杯掷与地。 便是一曲《将进酒》。 那些话不再是我的阴影,因为我是李白。 我以酒而悟道。 没有想到事隔多年后会再次见到这位帝王。李白自是没有了原来的衰败之感,心情复杂却是在所难免。 一瞬间想到这么多东西,心中倒也释然。对着女帝一笑,微微欠身:“陛下,久不见。” 武则天见李白如此,不禁莞尔:“这几年太白应是过的不错。” “尚可。” “宾客席已为你备好专门的位置,一会儿宫宴大可尽兴。” “谢过陛下,不过……宾客席” 武则天见李白面有迟疑,问道:“有何不妥” “那官员也有专门的席位” “自然。” 狄仁杰突然有种李白要搞事情的不好预感。 果然便听李白道:“那我岂不是不能和怀英坐一起了?” 狄仁杰:“……” 武则天看向狄仁杰,似在询问什么情况。 狄仁杰觉得自己说话十分艰难:“陛下,臣……” “不瞒陛下,”李白打断狄仁杰的话:“我是因为怀英才来此宴的,若不能与怀英一道,那这场宴会我也没呆下去的必要了。” “哦”武则天挑眉。 李白接着道:“所以陛下是觉得我坐在官员席合适,还是怀英坐在宾客席合适” 武则天心道就算我觉得你坐官员席合适,你难道还真的会去 罢了,这李白任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刻诗朱雀门,提剑闯皇宫自己都容得下,区区一个换位要求又怎会不答应 无奈笑叹口气:“那就劳烦狄卿与太白一道就坐宾客席了。” 狄仁杰心情复杂,作礼道:“臣遵旨。” 李白微微欠身:“谢陛下。” 你小子这回行礼说谢倒是有点真心实意的样子,嗯,还是狄卿魅力大。 ——by武氏吐槽 第10章 【九】 快到申时三刻,御花园中的人也越来越多。 狄仁杰和李白同坐一桌。桌边刚好有一棵大树,树上一盏宫灯,不暗也不刺眼,光线恰到好处。这个位置距离武则天的正位不近也不远,跟官员席倒是有不短距离,想来是武则天考虑到李白不太喜跟官员打交道,专门安排的。 李白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后咂咂嘴:“还不错。” 狄仁杰也端着酒杯,倒是没饮,看他一眼:“宫廷御酿,当然了……你方才也太任性了。” “任性”李白厚脸皮地一笑:“我什么时候不任性” 狄仁杰:“……” “怎么,莫非狄大人对那官位席恋恋不舍”李白把玩着手中酒杯。 “这倒不是,只是觉得此般不和规矩的做派有点不妥……还有你居然对陛下说参加宫宴是因为……”狄仁杰顿了顿。 李白撑头看着狄仁杰,挑眉道:“因为什么” “因为……我。” 李白笑笑,宫灯温和的光线下,这人笑容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本来就是因为你,有什么不能说的。” 狄仁杰握住酒杯的手紧了紧,终是没说什么。 突然感觉胳膊被撞了一下,狄仁杰望向李白:“怎么了?” “你看那个人,他是不是韩信” 顺着李白的视线看过去,武则天正站在主位旁边迎接汉地三人。 最高的主位是武则天的位置,其下手左侧第一的位置便是给刘邦的,其次是张良,韩信,然后其他主要官员和宾客。右侧是另外的官员和宾客。 此时武则天就站在主位旁和为首的刘邦说着什么,说到起劲时,两人竟是笑出声,看上去分外和谐。 刘邦身后左边的是张良,右边一位红发武将。 远观之,倒是英姿勃发,不动如山。 狄仁杰点头:“正是韩信。” 像是感受到了他人探究的目光,红发武将突然转头向这边看来。 遥遥交错的一瞬,李白和韩信视线相撞。 凛冽如剑,幽若寒潭。 这人不简单。 李白的第一感觉。 举起手中酒杯笑着向那人晃晃,而后一饮而尽。 韩信点点头,示意友好。 申时三刻,宴会正式开始。 先是群臣向武则天行礼,接着是武则天例行公事的讲话,表达对汉王一行人远道而来的慰问,以及两人联盟的事宜。 官腔一套一套的,李白也没那个耐性听,只把玩着酒杯时不时打量四周。 倒是狄仁杰从头到尾都正襟危坐,神情严谨。 李白偶尔一瞟看向西汉的三人,张良倒是听的认真,韩信状态也还可以,至于刘邦……面带微笑,还时不时点头,貌似听的很投入的样子,实际嘛…… 李白又饮了一杯酒,心道这人绝对的魂飞天外。 武则天举杯道:“言尽于此,朕以此酒敬汉王,愿此次联合可助楚汉太平。” 群臣:“陛下圣明。” 武则天一饮而尽,群臣跟着也端起酒杯引尽,继而是西汉三人回礼。 宴席到此才算得上是真正开始。 各色菜品被依次奉上,丝竹声起,宫女水袖飘飘舞姿曼妙。 李白见狄仁杰光盯着眼前的酒杯不动,不由奇道:“你怎么不喝啊?” “我不大能喝酒。” “不大能有多不能” 狄仁杰看他一眼:“三杯倒。” “三杯倒”李白一下来了兴致,放下手中筷子看着狄仁杰:“就是说只能喝两杯” 狄仁杰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是。” 李白笑道:“刚刚你已经喝了一杯” “……是。” 李白笑意更浓:“所以还能再喝一杯” “……是。” “来来来,”李白给狄仁杰杯中添满酒:“再来一杯。” “……我拒绝。” “为什么不是还能再喝一杯么?” “一会儿可能会有其他官员找我喝酒或者陛下赐酒,若是现在喝了,待会就不行了。” “嘁,”李白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什么事,有人找你饮酒,我替你挡了便是。你只管喝我这杯。” 狄仁杰:“……” “怎么,是信不过我,还是不愿喝我的酒?”李白举起酒杯递到他面前。 狄仁杰看横竖躲不过,略一思索,干脆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喝的太猛,不小心被酒水呛住,狄仁杰以手握拳放至唇边连连咳嗽。 李白闷笑一声,帮着他拍背顺气。 狄仁杰瞪他一眼,只是被呛得眼中水光潋滟,完全没有气势,反多了几分嗔怪之意。 李白心跳莫名一快。 “不知剑仙大人以为如何”突然传来的声音将李白拉回神。 刚抬眼,便见一位官员在座位上站起身,端着酒杯看向自己。 不仅如此,所有人的眼光都随这位官员的一句话飘到自己这里来了,包括西汉三人以及主位上的女帝。 李白心说我就走神一会儿这是发生了啥 不过当然不能问出来。 眼见大家都望着自己,李白只得硬着头皮一咳,微笑着看向那人,装作什么都已了解的样子答道:“好啊。” 一瞬间,众人纷纷窃窃私语,就连武则天也不禁挑眉。 那位官员却是大喜:“有劳剑仙了,下官以此酒为敬!”说罢饮尽杯中酒。 有劳什么玩意儿? 李白嘴角微抽。 主位上的武则天看清李白的表情,瞬间明了真相。尽管剑仙大人很无辜,但自己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大好的机会,于是忍笑道:“既然剑仙对这位官员的提议深以为然,那就劳烦做一回人前雅客,一动青莲剑罢。” 感情是想让我表演舞剑,你小子够狠。 李白偏头看向刚刚那位官员,给了他一个貌似和善的微笑。 官员莫名觉得背上一凉,却也僵硬着回了李白一个笑容。 刘邦满脸兴致盎然地看着李白的反应,把玩着手中酒杯,突然眼珠一转对着武则天说道:“陛下,本王麾下大将韩信武艺卓绝,鲜逢敌手,今日有幸逢青莲剑仙,不若请他二人于此宴上切磋一番,点到为止即可。陛下以为如何?” 正在喝酒的韩信闻言被呛地一咳。 武则天却点头:“大善。” 皇帝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点头了,只是演武切磋而已,又不是杀人放火,还能怎么拒绝 眼见着场中的宫女乐师撤下,李白韩信只能怀着复杂的心情拿起武器上场。 起先两人都考虑到对方的身份,不想伤了西汉与大唐的和气,便都没怎么用出真正实力,只你来我往随意过了几回合,但渐渐发现对方是高手,便真起了切磋之心。 在挡过韩信一枪后,李白突然收剑道:“古来有雅戮之器者剑与枪,不分胜负,只为高人而显,白今日甚想领教二者光辉,韩将军以为如何?” 韩信也收枪,沉声道:“愿领教。” “可允我饮酒三杯” “然。” 李白转身,在众目睽睽下走向狄仁杰。 正当狄仁杰惊讶之时,便见李白难得认真地对自己道:“怀英,为我斟酒三杯。” 尽管被这么多人看着稍显尴尬,但见李白这般少有正经的神情,狄仁杰也强压下心中怪异的感觉给他倒酒。 狄仁杰倒一杯,李白喝一杯。 一杯沾醉意。 二杯惹剑意。 三杯悄渡神仙意。 酒足,剑起。 李白放下酒杯转身便走,刚走出一步却又折回来,弯腰俯身在狄仁杰耳旁悄声道:“若我此战不败,怀英可否允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狄仁杰心说你跟人切磋赢了为什么要我答应一个要求 黑着脸抬眼,却撞进那人笑意盈盈的眼中。 “这么多人看着呢,怀英倒是快点给个回复,可还是否,嗯?” 狄仁杰眼光一扫,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跟李白,就连场中的韩信看这里的眼神也起了一丝探究。 依李白这个不要脸的性子,看来我要是不答应他还不走了! 强行压下一个令牌砸死李白的冲动,狄仁杰沉着脸口服心不服地说了声:“可。” 那人又靠近自己一点,热气喷洒在耳旁,伴随着悦耳的轻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狄仁杰:“……” “古有曹植七步成诗,白无此大才,却也想仿其举而行,战而赋诗,便赖韩将军成全了。” 韩信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一伸手:“剑仙请。” 第11章 【十】 李白笑道:“方才你已让我三杯,现在当我回礼。韩将军请。”说罢也一伸手。 韩信向来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话说至此,便也不再客套,握紧□□便道:“得罪。” □□一扫,若铁马冰河天外袭来,杀意凛冽。 李白不退反进,一招将进酒似醉非醉上前接下此枪,再看原地,却是只有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影。 “花间乐事酹千樽,三杯两盏慰风尘。” 李白长剑一横,顺势扫向韩信,剑动如风,力劲如松。 “莫把酒肉聊快意,且来倾杯宴平生。” 眼看就要刺到韩信,众人却只觉眼前一花,便见那红发将军鬼魅般移到李白身后,寒光一闪,千钧之重切冰而下。 刘邦饮酒笑笑:“好一招无情冲锋。” 李白持剑一挡,瞬间又以韩信为中心画出剑阵。玄妙符咒显于四方,电光石火间韩信已然困于神来之笔。 “兰陵酒,郁金香,何如杯中明月光。” 有趣。 韩信嘴角微勾,眼神却愈发沉着犀利,迎着李白的剑锋冲上。众人正惊于他的举动,却见他身体不知为何向相反的方向退去,巧避李白锋端,□□一横,反刺李白。 秋风扫落叶,若汉水刺骨寒意。 刘邦置酒杯于桌:“哈哈,背水一战,妙哉!” 李白凌空跃起,避开沉重一击。眼见韩信就要退出剑阵之外,李白笑笑。 想跑没那么容易。 又是一招将进酒,挡住韩信去路。 “不羡人间有天上,欲把《霓裳》拟草狂。” 霎时惊雷天降,白色闪电若星辰坠落砸在剑阵边缘。 韩信鬼魅一跃,堪堪避开惊雷,同时剑阵消失。 “啧,又是无情冲锋。”刘邦挑眉。 紧接一阵兵器相撞之声,以快打快,以狠打狠。 李白侠客风范,剑招飘洒,灵动自如;韩信大将风骨,枪法沉稳,智武兼备。 李白突然眼神一凝,继而大笑着向后退去不见踪影,众人皆惊异之时,便见道道剑光掠过自己眼前。 不分虚实,不辩真假。 只有风声呼啸,灯火明灭。 青莲剑歌! 韩信甚至找不到对手何在,只能硬生生受了这一招。 强大的剑气若蕴天地之光日月之华,体内的真气被冲撞得四分五裂。 “杯中物,了无痕,休说蓬蒿也无根。” 雾影重叠中,那人剑尖直逼将军命门。 韩信□□一挑,国士无双! 枪法缭乱,横扫千军,所过之处,无人能挡! 场中持枪人若战神附体,一枪重过一枪,一招狠过一招。看似毫无章法的打法却是毫无可攻破之处。 一枪凝汉水,二枪聚寒星,三枪卷秋风,四枪扫天地,五枪定乾坤! 韩信以攻为守,李白怎么都攻不破他的屏障,自己的剑气反倒被他削掉一层又一层,只得连连后退。 “喝!”韩信大喝一声,快攻中打出最后一击,李白也不避,横剑一扫。 “锵!”兵戈碰撞一声,但见两人幻影般错开位置,站到了相反的方向上。 李白剑尖指地:“戏言谁人敢当真?我本酒中谪仙人。” 诗毕,战亦毕。 李白收剑回鞘。 一时无言,场中皆静。 原本无风的西园不知何故突然起风,树叶窸窸窣窣来回扫荡。 好强的剑气,好狠的枪意! 不知谁先回神鼓掌,紧接着一片片掌声此起彼伏。 韩信看着眼前的人道:“平局。” 李白笑笑:“意料之中。谢过韩将军赐教。” 韩信枪尖触地:“不必,有力的对手,值得一战。极少有人能接下我的国士无双,你,不差。” 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韩信突然问道:“你那首诗,叫什么名字?” 李白取下腰间酒葫芦,饮一口笑道:“《醉仙吟》。” 李白并没有看众人的表情,也懒得理或是惊讶或是赞叹的议论,只转身且饮且高吟走回自己座位: “花间乐事酹千樽, 三杯两盏慰风尘。 莫把酒肉聊快意, 且来倾杯宴平生。 兰陵酒,郁金香, 何如杯中明月光。 不羡人间有天上, 欲把《霓裳》拟草狂。 杯中物,了无痕, 休说蓬蒿也无根。 戏言谁人敢当真 我本酒中谪仙人。” 我本酒中谪仙人。 场中歌舞再起,霓裳飘飞,华美轻灵。 李白走回座位,见狄仁杰一直看着自己,便挑眉笑道:“好看否” 狄仁杰上下打量他一番:“好看不足,浮夸有余。” 李白哈哈一笑:“世人浮夸是劣,然李某浮夸是谪仙风度。” 狄仁杰喝茶一口:“是自恋风度。” “自恋也是自信的表现~对了怀英,莫忘了你开始答应我的话。” 狄仁杰持杯的手一顿:“你不是没打赢吗,我如何答应你的要求” 李白恶劣一笑:“我开始说的可是此战不败,可没说此战得胜。” 狄仁杰:“……” 居然被套路了。 狄仁杰强忍着拍死李白的冲动,放下茶杯硬邦邦地道:“说吧,什么要求” 李白一笑:“再饮一杯。” “……我不能喝三杯。” “我知道。” “那你还让我喝” “醉了我负责。” “……你怎么负责?” 李白痞痞一笑:“把你抱回去啊。” 这已经是明目张胆地调戏了! 狄仁杰脸一沉:“李白!” “诶,在。” “你别太过分了!” “我没过分啊,只是让你喝杯酒而已,哪里过分了,”李白竟然一脸委屈:“再说你喝醉了我不把你带回去你还能怎么回去?” 狄仁杰无言以对,不是因为李白说的话,而是因为他委屈得不得了的表情。正想开口,却见那人倾身上来,在自己耳旁道:“毕竟除了我,没人可以抱怀英。” 狄仁杰莫名心跳漏了几拍,竟是有几分控制不住的慌乱。 李白轻笑一声,看着狄仁杰的脸渐渐泛红,突然很想亲上去。 不行……大庭广众的,克制克制。 李白又道:“当然,不是让你现在喝,要是大庭广众的狄大人晕醉过去,我可担当不起这残害忠良的罪名~” 狄仁杰瞪他一眼。 李白笑笑,接着道:“宴会结束时再喝吧,那时我承受的起。” 夜空中突然炸裂几朵烟花,璀璨夺目,艳丽至极。众人连连称赞。 原是表演的伶人在放烟花。 场中的舞蹈也正表演到高潮,领舞的女子白纱掩面,眼若春水,身姿摇曳若莲花,不时看向主位上的武则天和两侧之人,尤其是……刘邦。 刘邦自是看到她的眼神,把玩着酒杯笑笑,对着武则天道:“长安乐舞向来以华美著称,今日一见果是名不虚传。” 武则天也笑道:“再华美也难比方才两大高手精彩的切磋。韩将军不愧无双国士之名,有此大将,想必汉王定能守得楚汉安宁。” 武则天说着看了一眼韩信,韩信不卑不亢地拱手一礼:“陛下谬赞。” 刘邦道:“承陛下吉言。” 突然一阵香风至,武则天抬眼一看,竟是那领舞女子以舞步跳跃至自己桌前,跪下身高举手中酒杯。 原是给自己敬酒。 武则天笑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倒转杯子给她看,示意自己以饮尽。 领舞女像是很高兴,接过杯子一拜之后跃走。 然后是韩信。 韩信见到递到自己面前的酒杯时愣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一下饮尽后还给她:“谢过姑娘。” 最后是刘邦。 刘邦接过杯子不急着喝,而是眼带调侃地笑望着眼前美人儿。 这姑娘偷偷摸摸看自己好久了,以为我不知道 “孤,不想喝。” 美人儿一时惊讶,眨巴着大眼睛不解看着他。 刘邦低低一笑:“你过来,孤告诉你为什么。” 女子乖乖走过去,跪在他身前仰视刘邦。 便听刘邦压低了声音,像是故意诱惑人心一般在她耳旁道:“人太美,酒失味。” 女子闻言脸颊泛红,面纱下的嘴角却勾起一丝诡异的微笑。 但见眼前寒光一闪,未等反应过来发生何事,便听张良大喊道:“主上小心!” 言灵壁垒从天而降,生生隔开了利器与刘邦的距离。 武则天拍案而起:“来人,有刺客!” 第12章 【十一】 话音刚落,情境骤变。 但见场中剑光凛冽,原本曼妙可人的蒙面舞女瞬间化身罗刹刺客,数十利刃直指刘邦。 禁卫军持枪而上,硬生生止住凌厉剑势与之缠斗。霎时西园见血,惨叫声不绝于耳。刺客出手狠辣不留余地,禁卫军苦战三番终是将其全部擒获。 禁卫军首领单膝跪地,向主位上的武则天一礼:“禀陛下,刺客已悉数擒拿。” 突逢此变,整个御花园鸦雀无声,所有人或是疑虑或是惊恐地注视场中。 武则天缓缓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看着场中被制住的浴血刺客,面色阴沉到可怕:“说,何人指派!” 无人应声。 “朕再问一遍,何人指派!” 武则天音量加重,怒气已近临界点。 领舞女子突然仰天大笑,不知使了何种方式竟一下挣脱禁卫军桎梏,但见寒光一闪,方才制住她的禁军竟口吐鲜血,倒地身亡。 武则天一惊,后退一步。 那女子水袖一展,袖中短箭如破风雷直刺刘邦。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张良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刘邦然哪里及得过短箭。 彩袖血惊三百步,瑶池宴上少王侯! 想刺孤 刘邦冷笑一声,一手拉过张良,一手掷出手中酒杯,酒杯撞上破空而来的短箭,那短箭竟凌空反转刺向那女子。 “叮——” “啊!” 酒杯落地之时,女子惨叫一声,颤抖着血流如注的左手手腕,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刘邦。 “拿下!”武则天沉声道。 近侍立即拔剑上前,女子眼中狠色一显,腾空而起,左手撒出数根银针击向武则天。 银针如梨花暴雨紧杂杀意而下。 竟然还有后招! 近侍大惊立刻后撤挡针,那女子虚影一化竟是不见了踪影。 天子脚下,王侯当前,当世高手目下,一刺客竟是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 好,很好! 武则天一声冷笑,眼中杀意凛然:“那刺客定没逃远,传朕旨意,立刻封锁皇宫及整个皇城,务必将其缉拿归案!刺客一日未归案,皇城封锁之令一日不解!” “是!” “至于这些人,”武则天目光一转,看向其余刺客:“押入天牢,严刑审问!” 突然,一刺客全身抽搐,接而口吐鲜血倒地不起。士兵一愣,伸手探其鼻息,竟是…… “禀陛下,刺客已亡。” 话音刚落,接二连三的刺客全部倒地口吐鲜血而亡,只有一人尚存一息。 那人抽搐着蠕动嘴唇。 “她说什么”武则天皱眉。 近处士兵附身一听:“禀陛下,她在说‘十八子,一人点,斜日’。” 十八子,一人点,斜日 再次看向那刺客时,那人已然身亡。 武则天眉头皱地更深:“京兆尹狄仁杰何在” 狄仁杰快步走到前方拜下:“臣在。” “此案全权交与你负责,务必于一月之内查清真相,将凶手缉拿归案,不得有误!” “臣,遵旨!” 回到居所,已近子时。 殿内灯火燃起,守夜侍女见气氛不对,给三人添好茶后便碎步退下。 刘邦扯下身上披风随手甩到一边,继而仰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韩信张良对视一眼,分别坐在自家君主两侧。 一阵沉默后终是韩信率先开口:“君上在忧心刺客之事” 刘邦没有回答,而是右手轻扣扶手反问道:“重言,你觉得这个时候谁最想要我的命” “那就得看若是君上不在,谁获利最大了。” “项羽” 同一时刻,狄府内室传出狄仁杰质疑的声音。 李白轻拨了下烛芯,使其能照的更亮些:“难道不是么,刘邦若死,最大的赢家不是项羽” 狄仁杰端起桌上茶杯轻抿一口:“项羽素来心地耿直,并非会使出刺杀这种下三滥手段的人。” 李白笑笑:“你大概误会我的意思了,项羽当然不会,但他身边的人可就不一定了。或许有些人迫切盼望他得胜,见刘邦联合陛下极有可能颠覆战局,情急之下便使出这种招数。” “策划刺杀需要无比精准的筹谋和狠辣的决心,你觉得项羽身边的人中,谁最可能干这种事” 李白低头沉思:“范增” 狄仁杰眼中闪过一星深不可测的寒芒:“不,不会是他。” “怎么说”刘邦挑眉看向眼前一脸平静的军师。 张良抬了下单镜,不急不缓道:“君上,臣且问你,我等与唐王朝联盟,天下皆知否?” 搞不清自己军师想表达什么,刘邦静静看了他一阵,道:“然。” “楚汉至长安路途遥远否?” “然。” “长安城与沿路相比,何者戒备更森严” “自是长安城。” “善。那么若是范增要下手,为何不选在路上进行而要选在戒备更为森严的长安城中呢?” 刘邦若有所思。 张良继续道:“女帝早知君上要来,特地让京兆尹加强防备,兵甲巡防是常日两倍有余,没有道理不在软肋上下手而去挑硬刺,何况刺杀地点是在宫宴上,刺杀的人是献舞之女。宫宴上所有乐师宫女侍卫定当经过严密挑选,突破长安城的巡防本就难,而突破巡防安插人手到宫宴上,更是难上加难。” “再退一步讲,纵使范增真有通天之能安插刺客于宫宴之上,那么假如……假如君上真遭不幸,众人首先会想到的最有可能的凶手是谁”张良说到此处抬眼看向韩信。 韩信难得皱眉:“子房言之有理,一旦君上被刺,嫌疑最大的定是项羽,范增还没蠢到给自己君主抹黑。正逢君上与女帝联盟,女帝大可打着给君上讨公道的旗号出兵。唐王朝隐忍这么多年就是因师出无名,白白送给女帝一个出师的机会,范增还没那么大方。” “如此一来,可排除项羽那边的人”刘邦挑眉。 张良思忖道:“臣以为然。” 韩信皱眉:“但,如果不是项羽,那会是谁想对君上下手?” 狄仁杰取出一张白纸,蘸墨在上面写道: 时间 地点 人物 用器 言语 “这是”李白挑眉。 “有利于得出正确结论的东西。” 狄仁杰提笔:“时间” 李白无奈,心说我这是被当成助手在使吗:“大概酉时一刻。” “地点。” “御花园,宫宴上。” “人物。” “献舞女。” “用器。” “剑,匕首,针。” “言语。” “十八子,一人点,斜日。” 狄仁杰笔尖一顿,有什么东西飞快的在脑中一闪而逝,来不及抓住。 “时间没什么好异议的,我们来看地点,可以通过层层巡防安插人手到如此重要的宫宴上,能说明什么”狄仁杰偏头看向李白。 李白沉思片刻:“说明这人能耐极大,而且……对皇宫很熟悉”李白一惊。 狄仁杰点头:“然,若非对皇宫很熟悉,做不到如此精密的安插。那我们接着想,什么人不仅能耐大而且对皇宫很熟” 李白皱眉:“皇宫里的人” 狄仁杰摇头:“不一定。有些经常出入皇宫跟皇宫中人打交道的人,也有可能。达官贵人,长安名流都有可能,目前只能锁定范围,此人一定是在长安且势力极大。” 狄仁杰抽出另一张纸,写道:长安城,势大。 李白若有所思。 “接着看行刺之人,献舞女,”狄仁杰摩挲着毛笔:“武艺高强,不惧生死,身上全带有□□,行刺一旦失败则服毒自尽。方才在府衙时仵作验尸检物后却什么有用线索都没发现,将身家信息掩藏的如此隐秘,做事干净利落不留余地,算得上是上等死士。能养这么一批死士或者能请这么一批死士为之卖命,此人定颇有财力。” 狄仁杰说完在第二张纸上写下:财力。 “接下来是用器……”狄仁杰顿了顿:“此处我也颇为奇怪,既然是报了必杀刘邦的决心,为什么不给武器未淬毒?” 狄仁杰继续写下:武器未淬毒。 李白突然道:“我们好像遗忘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你记不记得宴会上那领舞女曾给三人献酒,分别是陛下,韩信和刘邦。” 狄仁杰笑笑:“这个你不用担心,刘邦一行人及陛下的人餐饮器具都是银制,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下毒。包括那领舞女的酒杯。” 李白迟疑着点点头。 “最后一个,言语。”狄仁杰盯着纸上奇怪的话半晌:“十八子,一人点,斜日。这是何意” 李白拿过第二张纸细看:长安城,势大,财力,武器未淬毒。 “没道理。”李白放下手中的纸。 “什么没道理” 李白看着他:“处于长安城势大财大之人不少,但,他们有什么理由冒如此大的险去行刺汉王” 未淬毒的利器,奇怪的言语,莫名的动机。 狄仁杰皱眉,似乎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难道说…… 第13章 【十二】 看张良皱眉一副苦思不得解的模样,刘邦不由一笑。 “君上笑什么” “笑你。” 张良惊讶:“为何笑我?” 韩信瞟一眼刘邦,道:“今日已晚,有要事明日再议也不迟,臣先告退。” 刘邦点头:“嗯。” 韩信起身一拜,正准备离开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君上,那刺客可能仍潜于宫中尚未离去,可需臣加强巡卫。” “不必,孤料她还没那个胆子去而复返。” 话既至此,韩信也不多言,一礼后告退。 屋中只余刘邦张良两人。 刘邦依旧是微仰在靠椅上看着张良:“别想了。” “什么” “别再想刺客是谁了,那不重要。” “事关君上安危,良怎可……” 刘邦嗤笑一声:“你若是把什么都想完了,那狄仁杰做什么” “……” 刘邦接着道:“此来长安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与女帝协商出兵事宜,如今协商已定,兵甲可调,不日我们也将离开长安,只要安全抵达楚汉就行,刺客是谁有什么目的,其实并不重要。” 刘邦叹口气:“孤征伐楚汉这么多年,仇家无数,大大小小的战争和刺杀经历不下百场,身上刀疤数十,今日这场刺杀,也不过就那么回事了。凡想挡孤的人,来一个孤便斩一个,至于挡道的人是谁,为什么想挡道,孤不是很有兴趣,因为他们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不过今日有一点让孤很高兴。” 张良不解地看他。 刘邦笑笑:“那就是,那支短箭袭来的时候,良良会想帮孤挡。” “臣解君危,良之职也。” 刘邦静静看着张良,眼神深邃到让张良疑虑。 “良良你懂世间万物之语,那你懂不懂这里”刘邦伸手指着自己的心:“我不想听这个。” “……那君上想听什么” “你过来。” 张良迟疑着走过去,刚至面前便觉腰间突然一重,眨眼间自己便倒在刘邦身上。 那人俊朗的面孔就在自己眼前,呼吸拍打在自己脸上,张良慌乱起来,欲起身却又被腰间的手狠狠按回去。 “君上,这,这……” “良良我心悦你。” 张良一愣。 “没听清楚吗,我说我心悦你。” 我不喜欢花,也不觉得花好看。 在我心中花既脆弱且无用,何况我这人本就没什么怜香惜玉之心。 但我十七岁时偶然见到的一个场景,却突然让我觉得花很漂亮。 时维九月,序数三秋。 山林中古寺幽深,清风荡漾。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迈过一步步石阶。刚与街边混混一番恶战,满身血污的我看起来很是不堪。 不过还好,此时古寺里没什么人。其实就算有我也不怕,我刘季一向厚颜无耻,会在乎区区恶言 为什么会来此处,我也说不大清楚,大概还是有点难受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呆会。 石阶两旁摘种了许多桂花树,从底部一直延伸到寺庙门前。 淡黄色的桂花夹杂香气纷纷扬扬落下,我一时觉得这气息还是有点好闻。 登上最后一层台阶,我终是瘫坐在地。本想好好休息,然抬眼却见到了此生难忘的画面。 寺庙前的桂花树下,十四五的男孩捧书静立,桂花徐徐飘落,撒在那人书上,衣上,以及他柔软的白发上。 他一动不动,静若与世隔绝。 见有人来,他微微偏头。 蒹葭倚玉树,素素松下风。 问君从何来,只疑天上人。 对上他的双目,我不由呼吸一窒。 宁静澄澈的目光仿佛看进我心底。 明明有点不忍心破坏这样的画面,我却不知为何还是欠揍地开了口:“喂,那个谁,过来拉我一把,我走不动了。” 本以为他会走开,却不想他看我一阵收了书向我走来。 他向我伸出手。 那手很好看,修长白皙,很干净。 我一瞬间竟然害怕弄脏了他。 然他没给我过多反应的时间,使力一把拉起我,继而转身离去。 我怔住,一时忘了追赶。 后来过了许多年,我见过许许多多的人,各种各样的嘴脸,却再也没有见过如他般气质清澈如神仙的人。 有时候会想起他,却只能叹口气。 突然有一天,郢都最繁华的大街上,一群地痞流氓围住了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气度不凡,却一脸迷茫捧书站立,我不由好笑,谁家的书呆子出来闯祸了? 那人突然偏头看向人群外的我,我一愣,心恍如漏跳一拍。 白发,单镜,捧书,以及不入世俗的气息。 是他! 简陋的木屋里我递给他一杯茶。 “你叫什么名字?” 他微微一笑,声音出乎意料的好听: “张良。” “求你……救他。” “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 “他魂魄已碎,即使召回也只能转世重生了。” “……要多长时间” “不清楚,可能十年,可能几十年,可能几百年。” “没关系,我可以等。” “你忘了,你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 帘外雨潺潺,秋意阑珊。 青衣人转身看向窗外,只留给狐妖一个萧萧背影。 狐妖低低开口:“是不是所有人转世后,都会忘却前尘” “是。” “我想记着他。” 青衣人转过身来,看着神情黯然的狐妖好笑道:“你不过世间一凡物,凭什么逆天改命” “西海有木曰往生,伐之筑盒,可存前尘。” 青衣人挑眉:“你想用往生忆封存你的记忆” “嗯。” “也罢,我就再帮你一次,至于来世,往生忆能不能回到你手上,那便是天意了。” “天意……么。” 李白猛地惊醒,额角渗出细汗。翻身坐起,却是片刻怔然。 晨光熹微。 半开的窗外传来鸟鸣声。 他偏头看了看泛白的天空,以手扶额,闭眼叹息。 梦中的场景真实到让人害怕。 神秘的青衣人,千年狐妖,潺潺秋雨,以及……往生忆。 依然跟以前一样,什么都记得清,唯独记不清那些人的长相。 他伸手往自己枕边一阵摸索,那里有个叫往生忆的小木盒。 狄仁杰因忙于调查刺客一案,暂时无暇顾及它,便将这盒子还给了自己。 而此刻,那叫往生忆的盒子安静地躺在自己手上,散发着微弱的金色光芒。 “西海有木曰往生,伐之筑盒,可存前尘。” 千年狐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 青衣人是谁,千年狐是谁,我……又是谁 李白吗? 李白突然乏力地笑了笑,靠在床板上。 心里空落落的又有些迷茫,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惆怅,亦或是别的什么情绪。 张良说自己缺失了一段记忆,而记忆可以从往生忆里面找到。 这些梦境是自己以前的记忆吗,一段比一段悲伤。 跟李白的多么格格不入。 当这些记忆全部找回时,我还是现在的李白吗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矛盾,在你不知道真相时,你拼命地想追逐真相;而当真相一点一点在你面前被揭开时,你又因为真相本身而恐惧退却。 我终究不是神仙,做不到那般肆意洒脱。 李白突然很想狄仁杰,如果现在那个人在自己身边,他一定会用强大的逻辑思维帮自己判断哪些是对,哪些是错,哪些该接受,哪些该扔掉。而不是像自己现在这样,因胡思乱想而不知所措。 以前对这不解之谜,都是李白豁达,狄仁杰忧心。 而实际上呢? 那人看似忧心,实则豁达; 自己看似豁达,实则忧心。 他是洞若观火的神探,而自己是多愁善感的诗人。 诗人最易多想,也最易动容。 哪怕路边老叟的一声叹息,在诗人眼中也是笔墨春秋。 这算不得优点,却也不是缺点。 这是本性。 与生俱来的本性。 李白啊李白,你以为你潇洒的很吗? 那个人真是聪明,在那么早的时候便认清了自己的本质。 突然想起多年前,自己第一次离开长安城时的前一个夜晚。 四月暮春,夹杂着微凉气息。 自己和狄仁杰在狄府书房的房顶上坐着。 身边无酒,两人只是并肩坐着仰望夜空。 天接云涛,星河千转。 那个人问:“你在长安熟识的人也不少,为何临别之时,却偏偏找我这个不大相熟的人来作别” 少年李白笑笑:“大概是觉得你与我最投缘罢。” 少年狄仁杰挑眉:“投缘果然是诗人做派。” “诗人做派” “李白我问你,你是不是想成为潇洒红尘之人” 李白哈哈一笑:“岂止潇洒红尘,我还要试剑寰宇,文窃四海,名震八方!我要天下所有人,凡听到我李白名字者,无不动容!” 少年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意气风发。 狄仁杰听了却是拍着手怪笑。 “怎么,你不信” “试剑寰宇,文窃四海,名震八方,天下因你动容,我都信。唯独不信你能潇洒红尘。又或者说,你的潇洒,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潇洒。” “为什么?” “我问你,诗人写诗最需要什么” “情感。” “这不就是了,被情感牵绊之人,有几个能潇洒古往今来,我从未见过哪个能写好诗的诗人算的上真正潇洒。” “你会因外物而感伤,会因他人而动容,会因别人的想法或自己的心情而产生诗篇。” “风吹草动一花一叶均是诗人心中事,没有人能比诗人更能体会到细微的情感。” “诗人理应是贴近百姓的,你接触到的形形色色的人越多,你写的诗也就越多,你心里积淀的情感也就越多。” “积淀了那么多那么重情感的人,会真的潇洒么?” 见李白怔住,狄仁杰抱膝仰天道:“君不见屈子悲国赋《离骚》,君不见魏武忧思问杜康,君不见平子惘然作四愁,君不见……” 说到此处狄仁杰突然偏过头来看向李白:“太白情重寄莲香。” 果然情重,寄莲香。 第14章 【十三】 李白到府衙时,便被告知狄仁杰和一众官员在商讨刺客一案。 近日长安城的巡逻越来越严,晨间傍晚都会有大批官兵带着厚重兵器四处巡逻,闹得人心惶惶。 刺客一案一日不结,长安城一日难安。 李白是知道的,所以不能去打扰他,但实在想看他一眼。 就悄悄的。 就一眼。 翻墙,落入内院。 李白轻轻打开议事房侧窗一个小缝。 透过缝隙,他看到治安官坐在上位紧皱眉头,听着属下各抒己见。 眉头皱的那样紧,是案子越来越复杂了么?好想伸手帮他抚平眉间。 李白抬起手动了下手指,突然想起自己在室外,手终是垂下。 室内的元芳像是听到了什么,突然立起大耳朵,眼眸一扫果然看到了窗边有人。 李白! 元芳睁大眼睛,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却被李白一个禁声的动作给硬生生止住。 李白静静看着狄仁杰,心中的不安渐渐被温和宁静所取代。 元芳悄悄瞟了一眼李白。 那人眼中是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专注与温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李白关窗离去的一瞬,狄仁杰突然抬眼向这边看来。 然双目所视,空无一物。 刚刚飘过的一抹白衣,是错觉吗? 就像多年前一样。 白衣年少的诗人离去时,与自己坐在房顶促膝长谈了一夜。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当通行的城门缓缓打开,当感业寺晨钟响起时,李白终是站起身。 “我走了。” 狄仁杰也跟着站起来,低头沉思片刻,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支短木笛来。 “这是……” “给你的。” 李白伸手接过,低头打量那古拙简朴的短笛片刻,心中惊喜之余还有难言暖意。 “临别之赠,亲手所制,纵然简陋,还望不弃。当然,你如果非要嫌弃……那我也没办法了。” 李白一笑:“怎会嫌弃,我很喜欢,谢过怀英。” “城门已开,你且去吧。路上小心,珍重。” “珍重。” 当年的狄仁杰曾想过,若有一天李白要离去,会是以怎样洒脱悠然至极的方式? 是打马放歌而行,抑或驾舟饮酒而驶 然而都不是。 他离开的方式再平常不过。 在一个鸡鸣方曙,百物尚寂的早晨,他跳下自己的房顶,慢慢走出后院,走出第三重门,走出第二重门,最终走出第一重门。 他反手轻轻关上大门。 他转身走向大街。 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远处。 消失在他看不见的人的眼中。 故城四月暮春深,旧友酌言断浮尘。 拂晓白衣饮雪冷,君行天涯三重门。 “碰——”一声巨响,桌上原本完整的物件炸的四分五裂。 “Oh my god!”马可波罗挥手散开了空气中因爆炸产生的烟尘:“真是糟糕,这貌似是第二十一次失败了。” 坐在一旁啃糖葫芦的元芳口齿不清道:“表示同情。” 马可波罗摘下帽子好笑道:“同情我看你光顾着啃糖葫芦,哪有半点同情样。” “这是密探独家特色,你不懂。”元芳啃完最后一口糖葫芦,跳到马可波罗身旁:“来来,让本密探给你看看这是什么问题。” 见这小耗子一副小大人样,马可波罗笑笑却也顺着他的意,优雅欠身道:“好的,我尊敬的密探阁下,烦请您指教了。” 元芳先是拿起桌上炸裂的一块木头瞧瞧,再拿过碎掉的玻璃片看看,几番打量之下,转身对着马可波罗道:“我已经得出结论了。” “什么结论” 元芳指着那堆狼藉之物摇头晃脑:“此乃朽木不可雕也!” 马可波罗嗤笑一声。 “切~”元芳一挥手:“菠萝你做的这是什么东西啊?” “Camera.” “堪,堪什么” “照相机。” “那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一种可以把所看到的事物以图画形式准确记录下来的东西。” “那不跟画画一样嘛。” “不一样,我们画画会受主观感受影响,画出来的东西跟实物有差别,而照相机确实完全还原的。” “这么神奇为什么呢?” 马可波罗想了想,走进里屋拿出一架机器。 高高的支架,方形木块,还有黑色的罩布。 “这是……” “照相机。” “噫,你都有了你还做。” “这是我从意大利带过来的,但带到摘星楼的东西我还是想自己亲手做。” “为什么要带去摘星楼啊?” “上次那个第四层楼的长胡子老者跟我谈意大利的时候,偶然就谈到了camera,他说他想看看,于是我就做一个喽。”马可波罗顿了顿:“不过,看样子是做不成了,我只能把这个带过去了。” 元芳走到那架机器前瞅瞅:“噫……你还没告诉我这什么机为什么可以还原实物。” “照相机,”马可波罗耐心纠正:“来,小朋友过来,看到这个镜片没。” “看到了。” “这是镜头。” “看到这个东西没” “看到了。” “这是胶片。” “经过镜头把景物影象聚焦在胶片上 ,胶片上的感光剂随光发生变化 ,胶片上受光后变化了的感光剂经显影液显影和定影 形成和景物相反或色彩互补的影象。” “这个是凸透镜,凸透镜倒立可以成像。照相机是利用了这个原理。当物距大于两倍焦距时,也就是当相机距离拍摄的物体变远时,镜头向后缩,拍到的像变小; 当相机距离拍摄的物体变近时,镜头向前伸,拍到的像变大。所以我们可以拍出实物。” “……喵喵喵喵”元芳一脸迷茫。 马可波罗笑着叹口气拍了拍小密探的肩膀:“这个问题说来复杂,给你彻底讲清楚要花很长时间,回头再给你讲。” 马可波罗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下午四点,跟人约好的四点半,时间差不多了,现在我得去摘星楼,迟到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马可波罗拿过一旁的帽子整理两下戴好:“你去干嘛?” “因为我觉得这个照相机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马可波罗笑笑:“怎么,上班时间到处乱跑,不怕治安官扣你工资啊?” 元芳瞬间满头黑线:“不要再提这个问题了。” 马可波罗笑得更欢:“好好好,不提不提,那你跟我一同去吧。” “噫!谢谢菠萝!但是……摘星楼第四层,我能进吗?” “放心,你跟着我没问题。” “菠萝我发现你现在真好看。” 马可波罗一面在一旁箱子里收整东西,一面似笑非笑道:“这意思是说我以前不好看” “不不不,现在更好看!” 马可波罗哈哈一笑。 “菠萝菠萝,这是什么” “望远镜。” “菠萝菠萝,这是什么” “地球仪。” “菠萝菠萝,这是什么” “世界地图。” “菠萝菠萝,这是什么” “那是英文版的意大利战争史。” “菠萝菠萝,这是……诶诶干嘛。” “走了走了,回来再看。” “果然神妙。”白胡子老者笑叹一声:“《墨经》曾记载‘景二,说在重。景二,光夹。一,光一。光者,景也。’这光与影的理论想不到西方人士已能这般纯熟的运用。” 坐在老者旁边的马可波罗笑笑:“说来惭愧,本来还想自己亲手做一个赠给您,但是屡次失败,最终只能放弃了。” “年轻人有这个心意老夫已经很感动了,不必强求。” 元芳坐在一旁无聊地看天花板:早知道就不来了,这两人说一堆有的没的根本听不懂,啥都玩不成。 门外一阵极细微的动静。 嗯,有人 元芳眼光一扫。 门被轻轻推开,原是侍女进来送茶。 马可波罗与老者看她一眼便继续谈论。只有元芳一直在观察这人。 此人步伐极轻下盘却极稳,像是习武之人,端茶盘只用一左手,茶水却平稳不见半点震荡。 摘星楼还真是卧虎藏龙,一个侍女都能这么厉害。 元芳心中暗叹,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 等等,这人端茶盘为什么只用一只手! 元芳再度看去,见她左手在桌上放下茶盘,右手却是僵直着手腕给三人奉茶。 正常人取茶杯的动作会是如此? 元芳眼神一凝,一个大胆的猜测突然在脑中形成。 “谢谢姐姐。”元芳伸手接过茶杯,就在侍女松手的一瞬: “哗啦——”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小心,姐姐没伤着吧。” 老者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元芳手忙脚乱地帮侍女理了理袖子:“我我,我不小心把姐姐茶杯打掉了,对不起对不起。” 果然,手腕有包扎的痕迹。 元芳狠狠一惊,背上渗出冷汗。 侍女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没事,是我粗心了。” 马可波罗奇怪地看了元芳一眼,对那侍女道:“抱歉。” 老者不耐烦地摆手:“好了把这大体收拾一下,下去吧。” 侍女低声应是,弯腰捡起碎片放到茶盘里。抬头时看了元芳一眼。 那眸子分外美丽却异常平静。 旁人可能察觉不出,但追查过各种罪犯的元芳一眼就看出来。 她脸上有□□! 随着侍女的退出,元芳脑中冒出各种猜想。 那日汉王曾用短箭刺伤那女刺客手腕,而摘星楼的这女子手腕上也有伤,依包扎的程度看像是新伤,会不会太巧了一点? 带着□□,是怕什么人认出她来吗? 更重要的是这人身处摘星楼! 假如她真是刺客,那,此场刺杀是否与摘星楼有关 的确,依摘星楼的名气和实力,的确有那个能力行刺汉王。 但摘星楼有什么道理刺杀汉王 还是说这人只是潜伏于摘星楼,摘星楼众并不知其身份 又或者说她根本不是刺客,手腕上的伤只是一个巧合。 不行,得再探探那个女的。 元芳凝神静气,心中默默记着什么东西。 看了一眼身旁两人,依然相谈甚欢无暇顾及自己。 很好。 元芳偷偷溜了出去。 心中默念刚刚所听到的脚步方位:“东北方向三十步,上阶梯二十八步,左转十七步,东南方向十步。” 貌似是摘星楼第五层侧廊。 光明正大肯定去不了,只能想歪门邪道了。 当元芳避开守卫从房梁上轻巧落地时,不由皱眉。 死胡同 没道理,那个人明明是在这里就没有脚步声了。 还是说,此处有机关 元芳上上下下迅速打量起墙面时,突然觉得脖子一凉。 像是有什么东西抵在旁边。 一道女声在身后响起:“王都密探李元芳。” 元芳面无波澜没有转身也未曾轻举妄动,心中却是大惊,此人竟然能完全避过自己的听声辨位,毫无声响地来到自己身后,并且竟然知晓自己身份。 女声又道:“密探在找什么,需要我的帮助吗?” 脖子上冰凉的东西又进一寸,夹杂着丝丝疼痛以及…… 血腥味。 朱雀大街上,李白看着巡防重甲兵士整齐路过,街边百姓眼神疑惑惊恐,不由叹气。 突然一道黑影在眼前一闪而逝,电光石火间,李白抓住了那人抛来的一张纸团。 抬眼望去,那人却消失不见。 李白皱眉,打开纸团,上书七字: “远离摘星楼,切记。”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白狄,再冷也爱,没毛病。 第15章 【十四】 李白回到府衙时,便见狄仁杰一人坐于桌前。桌上摆着上好的宣纸,略蘸墨汁的笔搁在一旁的砚台上。 “案子可有进展了?” “有。” 李白一撩衣摆坐在他旁边:“说来听听。”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李白挑眉:“竟还会有好消息,我以为都是坏消息。既然如此,那就先听好消息了。” “汉王已无危险,那群人不会再对他下手。” “哦,这是为何?”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坏消息了,”狄仁杰顿了下:“因为他们的目标是你。” 李白一怔:“是我” 狄仁杰拿起一旁的毛笔,蘸了蘸墨:“还记得那个女刺客死前说的话吗” “记得。” 狄仁杰一边在纸上落墨一边道:“十八子,李;一人点,太;斜日,白。李太白。” 狄仁杰收回笔,洁白的宣纸上赫然是李太白三字。 李白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名字。 “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目标是你?”狄仁杰缓缓道:“起初我同样很疑惑,但当我联系起一样东西时,似乎一切都有根可寻了。” “什么东西?” “往生忆。” 李白疑惑又添一层:“什么意思?” 狄仁杰不答反问:“我问你,如果一个神秘人或势力,身处长安,有财有势,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来告知要对你下手,你觉得他对你下手的动机会是什么?” 一瞬间,李白头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为财为名为利,但自己只是江湖游荡的诗客,似乎这些理由都说不通。貌似除了往生忆没有别的理由了。 “他们……是为了往生忆” “不,是往生忆的持有者。你身上一定还有什么秘密,”狄仁杰沉吟片刻:“大概跟你的记忆有关。” 李白沉默一阵,心情有些复杂:“既然目标是我,为何还要行刺刘邦。” “幌子而已,他们根本没想要杀刘邦”狄仁杰淡淡道:“若是真想杀刘邦,当初行刺的武器便该淬上剧毒。此举不过误导众人,转移他们的目光罢了。当所有人都关注汉王一行人时,对你下手也便容易得多。” “长安城大街小巷的人都知汉王被行刺了,不少人也十分忧心大唐与汉王的联盟。毕竟这样的事出在如此重要的宫宴上,唐王朝少不了要负重大责任。事实上自刺杀一事出后,陛下向汉王陪了不少不是,就连出兵条件都重新商谈了。依陛下的性子,现在联盟、出兵、汉王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事,至于青莲剑仙会遭遇什么,”狄仁杰意味深长看李白一眼:“并不在陛下的考量之内。” 没有利益价值的东西,即使再好,也不会被放在权力的天平上。 她可以容忍你的放肆,包含你的无礼,即使你提剑闯大明宫,她也可以允你全身而退,是因为欣赏你的才华,但更重要的是因为你没有跟她产生利益上的冲突。 当冲突产生时,她便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你。 这才是帝王的称杆。 李白沉默一阵后,突然笑笑:“就是说,即便陛下知道那群人的目标是我,现下也不会管我是么?” “倒也不是不管,只是不会放在首位。刺客一事已然冒犯帝王之威,陛下自不会轻饶。但事有轻重缓急,现下首要是联盟之事。” 大明宫。 武则天桌上有两份奏表,一份是狄仁杰的,一份是刘邦的。 武则天抬眼看了看殿下稳坐喝茶的紫发君主,抬手打开了刘邦那一份奏表。 原是请求回楚汉的,大意为萧何发来急奏说汉地军情紧急请刘邦速归。 武则天皱眉,刺客一事未了,尽管大唐援军已备好,但此时返程怕是有诸多危险。 武则天沉吟片刻,打开另一份奏表。狄仁杰言简意赅,只说明汉王已无危险,刺客目标是李白,若汉王有意归汉,可请他放心离去。 狄仁杰办事武则天一向放心,见到此言自是如吃定心丸。不过目标是李白……罢了,现在也来不及管他。 武则天放下奏表对着刘邦微笑道:“既然汉王有此归意,朕自当准许。不过后续之事还需留一人处理,汉王以为留谁比较合适” 刘邦持茶盏的手一顿,韩信自是必须跟他回去的,那信得过的只有张良了。 留下张良么? 一想到要跟他分割一段时间,心里便蔓延起浓重的不舍。 可惜别无他法。 自从那晚疯狂无礼地强吻了张良以后,张良对刘邦便愈发疏离恭敬起来,似乎处处都在有意无意地避开自己。 刘邦心中暗叹,果然还是自己太急了么,或许分开一段时间会好些。 “那就张良罢。” 武则天点头:“然。大唐兵马也已备齐,将与汉王一同征伐楚汉。朕也指派一名唐将调遣兵马,与汉王协同作战。” “不知是哪位大将” “李靖。” “所以,究竟是何人想对我下手?” “不急,他们会自己出来的。” “怎么说” “故意抛出这个谜底,不就是为了引诱我等花了这等代价,若是只做到这一步便放弃,那也太不划算了。”狄仁杰看着纸上三字,眼中似有寒意:“若不出我所料,事发三日之内,定有变故。而今日,刚好是第三日。” 像是为了印证狄仁杰的话,门外衙役的声音突然传来:“狄大人,门外有个西洋人求见。” “让他进来。”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马可波罗面带焦虑快步走了进来:“治安官阁下,不好了,小耗子不见了。” 狄仁杰显然没料到变故的代价是元芳,愣怔片刻后迅速反应过来:“你别急,先把事情经过告诉我。” 马可波罗将元芳如何找自己玩,自己如何带他去摘星楼,他又是如何在摘星楼消失的,全部告诉了狄仁杰。 “你方才说,元芳是在你和那位老者交谈时,突然消失的” “是,当时我并没注意他,等说完时发现小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在了。” 狄仁杰沉吟片刻:“现在什么时辰” 李白看了眼窗外:“大约申时二刻。” 消失了一个半时辰,若非是正在刻意探查什么事,便是出了意外。 “再等等罢,”狄仁杰开口:“我有一个猜想,但还需要点时间来证明。” 皇宫。 夕阳斜照。 一派昏黄暗暖中,但见白发人坐于窗边桌旁,安静翻书。 刘邦进来时,便看到的是这场景。 那人似乎看的认真,连自己进来也未曾发觉。 刘邦也不忍打扰他,便放轻了脚步,悄悄站在他身后。 生涩艰晦的文字,在他眼中仿佛有了灵性,所过之处便是万物回春。 刘邦看不懂那文字,也不喜欢看那些文字,他只喜欢看眼前这个人。 一如当年。 当初自己还不是名震八方的汉王,只是一个街头小混混时,张良便也喜欢这般坐于自家破落的小屋中看书。 自己也常悄悄站在他身后,看他看书,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 张良看到他时起初很惊讶,继而一副了悟的神色,抬了单镜问:“你想学吗?” 感情这人误以为自己是想学,也好,那就误会下去吧,便点头说是。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张良天天教自己那些奇妙的文字,自己撑着下巴很认真的看张良,然那些文字却从来没听懂过。 张良无奈:“你不看书,老看着我干嘛?” 刘邦一脸痞子笑:“因为良良好看啊。” 那人每一个眼神,在自己心中都是静好岁月。 “君上你何时来的” 刘邦勾唇:“刚来,没站多久。”说罢点燃了桌上一盏灯。 “天色渐暗,你怎么不点灯,看坏眼睛怎么办?” 刘邦在张良身边坐下,偏头看向他。 张良愣了片刻,不知何时,眼前人竟也有了这般沉稳坚毅的气质,他记得,当年这人还只是街边一个举止轻浮的小痞子。 越来越像一个君王了。 不论是言谈举止,还是谋事决断。 他教他兵法谋略,教他千年历史,教他王霸之道,教他诸子百家,却独独没教他帝王心术,然他领略最快的却是帝王心术。 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的就是帝王之才,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天分,无需教导,也挥之不去。 这人,这是他的君王,他亲手打造的君王。 当年那人揽着自己的肩膀调笑:“若是他年我为君王,良良这般有才,做我军师可好” “好。” “这么轻易就答应” “我为你卜过一卦,你命中有君王之相。” “啧,那良良可为我占卜过姻缘” “姻缘” “对啊,姻缘。” “嗯,卜过。” “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看不到。” “竟是如此诶呀呀,难不成我天生就是孤独终老的命”刘邦一脸杯具的表情,却在下一秒换上了认真的神色,他握住张良的手:“但,若是有子房相伴,季孤独终老又何妨。” 真快。 当年的记忆历历在目,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在想什么” “以前的一些事。” “嗯,”刘邦点点头:“子房,我明日便启程回楚汉了。” “臣知道。” “你需要留下来处理后面的事。” “臣知道。” “这个给你。”刘邦递给他一只短竹哨。 “这是”张良迟疑接过。 “竹哨,可千里传音。若是你有什么危险,吹响它我便可立刻赶过来助你。” “谢君上,良收下了。”张良抬眼:“君上还有什么事么?” “子房是在赶我走?” “不是,只是天色已晚,君上,嗯……” 话未说完,刘邦一把拦过他的腰,低头封住他的唇。 没有深入,只是这样覆盖着那人的唇明明是浅浅一吻,却不舍得放开。 轻咬了一下他的唇,明显感受到那人在自己怀中一颤。 刘邦松开张良,认真地看着他:“良良,不要怀疑我的心意。” 他起身在张良额头上印下一吻。 “楚汉会是我的,你亦然。” 目视刘邦离去,张良低头看向手中的竹哨。细腻的纹理在烛光下泛起悠悠光泽。 若百花融雪,一朝归燕。 若春水临风,问情江南。 第16章 【十五】 已至酉时。 “不必再等了,此时元芳还未回来,定是出了意外。”狄仁杰道:“依他的性子,即使要去探查什么事,也会想办法给我传口信。” “所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马可波罗叹口气自责:“都怪我没有看好他。” 狄仁杰摇头:“那群人早有预谋,即使不是你今天无意提供了一个契机,也会有其他事发生。” “看来摘星楼,有问题。”李白突然掏出一张纸条放在桌上:“这是我今天在大街上被人丢的一张纸条。” “远离摘星楼”狄仁杰挑眉:“谁给你的” “不知道。” “有意思,”狄仁杰微微冷笑:“有人刻意引诱你去摘星楼,有人又阻止你去摘星楼。看来摘星楼的水,比我想象的要深。” “怎么说” “摘星楼与唐王朝一直是相辅相成,唐王朝给它声誉,扶持它发展,而它给唐王朝提供人才情报,为王朝文化巅峰实力的象征。前些年陛下因为某些事,跟摘星楼的楼主签订了一些契约,”狄仁杰说至此处,眼中有些让人看不明了的阴霾:“照理说应该合作更为密切关系当更好,但怎么会为了引诱你而去刺杀汉王,岂不是跟陛下对着干不怕真相大白之后与唐王朝的关系土崩瓦解” “What刺杀汉王”马可波罗惊讶起来。 狄仁杰看他一眼,并未多言。 “你确定发动刺杀的一定是摘星楼”李白道。 “极有可能,而摘星楼,也确实符合我们说的那些条件。”狄仁杰顿了下:“若真是摘星楼,只能说明两个问题,第一,摘星楼对陛下已有反心,并且已经做好必反的准备了。第二,之前你一定与摘星楼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不肯再轻易进入,不得不花此等功夫来吸引你再入摘星楼。” “所以……”狄仁杰眼中充满复杂的探究之色:“你之前在闯摘星楼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吾知吾摘星楼乃天下文坛之首,想进者不计其数,你用此法也不过是想吸引我等注意,”青衫人拢袖笑笑,神情中有淡淡不屑:“你若能破了此阵,吾便允你日后进出摘星楼,如何?” “所以你破了那阵”狄仁杰问。 “我不懂阵法,也懒得找那阵中玄妙,直接用青莲剑歌打碎了那阵。” 狄仁杰嘴角微勾:“到确实像你的作风。所以传说中的大闹摘星楼其实是楼主先行挑衅” “算是,我破阵之后只说了句,沽名钓誉之地,不进也罢。” “难怪,这么一来,也就说得通了。不过我想不明白的是,摘星楼反陛下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需要把此事告知陛下吗?” 狄仁杰摇头:“此时上告,不说陛下暂无精力管此事,就算能管,也未必会信。唐王朝与摘星楼的关系,不是你能想得通的。” “现在当如何?” “再探摘星楼。” 马可波罗表示:“治安官,我跟你一起去。” “可以,”知道他是担心元芳,狄仁杰点头同意:“李白你就别去了,他们把你引去摘星楼,一定是因为某些原因只能在摘星楼对你动手。只要你不去摘星楼,你就不会有危险。” 见李白神色迟疑,狄仁杰握住他一只手:“相信我,我有十足的把握。” 见狄仁杰握住自己的手,李白先是一愣,继而双手反握住,温热的手掌包住那人略显冰凉的手:“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在想,你,你们进去难道不会有危险吗?” “我会派人暗中包围摘星楼,料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何况在你没现身之前,对我动手也无意义。”狄仁杰稍顿:“不过以防万一,我还需做两件事。” “什么事。” 狄仁杰从腰间取下官印交给李白:“这个是我的官印,若明晚酉时我与马可仍未出摘星楼,此物麻烦你交给陛下,向她说明今晚之事,并请她派兵围抄摘星楼,捉拿摘星楼主。” “你不是说陛下未必会信吗?” 狄仁杰深深看一眼自己的官印:“那就看狄怀英多年的鞠躬尽瘁,在陛下心中到底有几分重量了。” 李白握住官印的手紧了紧:“那第二件事呢?” “请一个人跟我一起去” “何人” “张良。” 感业寺钟声三响,云开天光亮。 狄仁杰站在摘星楼不远处,对着身侧人道:“真不去送送他” 张良望一眼皇宫方向,片刻后摇摇头:“不了。” 今日汉王归,朱雀门前是长长的送行道。 百姓夹道围观,女帝更是亲自践行。 然人群之中,没有张良。 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有点失落,依他的性子……大概会吧。 张良这样想。 “此次进摘星楼,或有艰险,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且不说这刺杀牵扯到君上,光是这往生忆,便也值得我冒险一探。我也很想知道,师父究竟在里面埋藏了什么秘密。” 今日商谈时,狄仁杰便得知往生忆是张良师父给他的。但对于张良师父是姜子牙这一事,狄仁杰表示有一刻震惊。 太古魔导——姜子牙。 那个几年前被自己与陛下在感业寺联手封印的老者,竟是张良的师父。 姜子牙,张良,李白,往生忆,摘星楼,封印…… 一系列线索在狄仁杰脑中电光石火般掠过,这些东西似乎应该被串连起来,但好像又少了些什么,导致无法串联。 越来越复杂了。 考虑到张良还不知道自己师父是如何消失的,狄仁杰也暂不挑明。 “但愿此次探摘星楼,可以真相大白。”狄仁杰敛去神色看一眼一直被晾在一旁的马可波罗:“走了。” 踏进摘星楼的那一刻,张良握了握袖口,那里有一个竹哨,安安静静。 同一时刻,朱雀街的刘邦翻身上马,人群之中,他四下回顾,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同一时刻,高楼上的李白握紧酒杯,目光紧跟三人,片刻难移,杯中美酒,竟也失味。 同一时刻,竹林中的青衫人无奈笑笑,放下书册,起身长叹:“终究是来了。” “我们想见摘星楼主。”摘星楼内,面对侍从的询问,狄仁杰直接道明来意。 侍从皱眉:“这……” 狄仁杰冷冷一勾嘴角:“请帮忙给摘星楼主带句话,我相信他听了这句话,会见我们。十八子,一人点,斜日。” 侍从一惊,随即恭敬道:“楼主早有交代,若有人说这句话,就带说话的人去见他。请三位跟我来。” 三人却是一惊,这摘星楼主是早就预料到他们会来 狄仁杰心道,摘星楼主此举是变相承认了刺杀一事由他策划,所以试探摘星楼其实是成了请君入瓮 若是现在离开……狄仁杰眼角余光一扫周围,常年探案练就出的敏锐感使他一下便察觉出周遭暗藏的杀气。 想要全身而退大概是不可能了。 也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倒想看看,这摘星楼内究竟暗藏了何种机关。 狄仁杰一伸手:“烦请带路。” “便是此处了,”侍从带着三人一路走到七楼一扇门前:“楼主便在里面,小的就不进去了,三位请。” 待侍从走远后,张良才开口:“狄大人,为何明知是陷阱,我们还要去闯这一遭” 狄仁杰看着那扇门,上好的红木雕刻着神秘花纹,脉络纠结处有如人眼,其形神似仿佛要将人的心魂吸进去:“不如虎穴,焉得虎子。何况,摘星楼布满暗线和杀手,既然进来了,摘星楼主肯定不会轻易放我们出去。” 说罢狄仁杰转身看着二人,拱了拱手:“这次,恐怕是真的凶多吉少,是狄某对不住二位。若有危险,狄某自当力护二位周全。” 马可波罗挑了挑眉,一侧嘴角微勾,低头检查双枪里的子弹:“真正的勇者,从不逃避责任。何况艺术与诗意,本就常在危险中诞生。” 张良也微微一笑:“良定与二位同归。” 狄仁杰少有郑重的向二人一礼:“多谢。” 狄仁杰转身将双手放在门上,微微使力,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打开。 风云突变。 四周一片暗沉,诡谲的颜色竟让人看不出置身何处。 一道太极八卦印记夹杂着磅礴罡风,以三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 凭空的,一道惊雷突然出现,撕裂苍穹般砸下。雪亮的电光刹那间将四周照得惨白。不知何时三人所站之地已不是典雅华贵的摘星楼,而是凌空千尺的险峻高峰,高峰周围具是空泛,深不见底,只有眼前一条摇摇欲坠的窄桥连接着对面同样险峻的高峰。 马可波罗回头,已不见刚才的雕花木门,所见只有暗沉的天幕及眼前深不见底的山崖,不由惊讶:“摘星楼主……口味挺独特啊,让我们在这个地方见他” 张良低头看脚下,几颗石子滚落山崖,半晌没听见触底的声音,抬头看天,乌云滚滚,窒息又压抑,偶尔几道惊雷闪现,才能勉强得见一丝亮光。 良久,张良才闭眼长叹一口气:“竟然是你……” 狄仁杰道:“怎么了?” 张良睁眼缓缓道:“我们现在处于一个阵法之中,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景。想要出去,只有破了此阵。这个阵的名字叫太古魔阵,全天下只有两个人会,一个人是我,而另一个人……是我师父,姜子牙。” 第17章 【十六】 狄仁杰一震,说话语息都有些不稳:“你的意思是,这个阵,是姜子牙所设!” “是。” 姜子牙没有被封印。 他重新回来了。 在摘星楼。 狄仁杰背上渗出一阵冷汗。 难道说,摘星楼主是姜子牙,亦或是摘星楼主被姜子牙差遣 与唐王朝合作了这么多年的机构,竟然是一个隐藏的炸弹 当初为什么要封印姜子牙,就是因为他要拼着毁掉长安城的代价去灭绝魔种。如今他是又打算卷土重来了吗? 但,这跟李白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针对李白? 李白身上究竟还有什么秘密? 就在狄仁杰思绪纷杂时,张良突然面色凝重地冒了一句:“我想,等我们出去时,外面大概已经天翻地覆了。” “为什么?” “因为此阵内有时差。”张良神情复杂:“在阵中半个时辰,外面便是一天。” 屋内灯火昏黄,映照着桌上的沙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李白握着官印的手也越来越紧。 细碎的沙流动越来越快,李白心跳也越来越快。 快回来,快回来,快回来。 心中反反复复就是这三个字。 漏沙流动戛然而止。 酉时到! 然而三人还是没有回来。 李白拍案而起,不能再等了,即刻去皇宫。 大明宫。 武则天看着台下的人,面有疑惑:“摘星楼” 李白道:“方才所言,千真万确。还请陛下立刻派兵包围摘星楼,捉拿摘星楼主。” 武则天面色犹疑。 李白心中急切如火烧:“陛下,白的话你可以不信,但是怀英的话,您可否考虑信一下” 武则天仍在考量。 一想到那个人可能随时会消失,李白觉得自己说话都语息不稳:“陛下,十万火急!若晚一刻,他们三人很有可能在里面遭遇不测,还请陛下速发兵!” 武则天皱眉,手指轻敲扶手。 见武则天仍不为所动,李白只觉自己快被急切和怒火烧死,很难想象自己有一天竟会有这样的心情。 李白冷笑,说话也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原来大唐治安官数年的鞠躬尽瘁,在你心中就如此廉价吗?我尊贵的女,皇,陛,下!” 武则天瞬间眼覆寒霜,利刃般射向阶下因急切和愤怒失去了往日风采的男人。 李白毫不畏惧直直撞上她的目光。 两人气场在无形中散发出来,眼中刀光剑影碰撞不停。 武则天起身缓缓走到李白面前,周遭的威严和杀气压的人喘不过气。 她一字一句道:“这是你第二次顶撞朕,但你不会再有下次了。记住了,李白。” 女帝拂袖而去。 李白只看得见她华美精致的衣摆。 宫外。 “左右何在” “在!” “传朕旨意,命禁卫军统领即刻带兵包围摘星楼,捉拿摘星楼主,不得有误!” “是!” 太古魔阵中。 马可波罗一愣:“如果这样说,那现在岂不是极有可能陛下已经派兵包围摘星楼了” 狄仁杰手握成拳,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一出,竟然有时差。 李白那个容易冲动的家伙,看着摘星楼被包围,摘星楼主被抓,会不会就觉得摘星楼内已经安全,然后跑进来找我们 很有可能。 若真如此,自己尚能出去,但李白却是真的有来无回了。 想到这点,前所未有的恐慌突然袭上心头,狄仁杰面色发白,几欲站立不稳。 马可波罗赶紧伸手扶了下狄仁杰:“治安官阁下,你先别急,我们快点破阵出去,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狄仁杰点头,声音微颤:“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李白,别进来。 千万千万,别进来。 夜晚的长安城,被官军所占领。 摘星楼被团团包围。 禁军统领带兵清理了楼内所有人,客人被全部赶出,楼内人被集中在一处。 统领对着几位长老拱手:“诸位,得罪了,陛下之令,下官不得不从。还请告知,摘星楼主和京兆尹一行人现在何处。” 为首的长老面色平静:“不知。” 统领皱眉:“请不要为难下官。” 另一人开口:“说了不知便是不知。” 在外等的急切的李白见统领半天不出来,心急如焚。想进去但是…… “他们把你引去摘星楼,一定是因为某些原因只能在摘星楼对你动手。只要你不去摘星楼,你就不会有危险。” 那人的话犹在耳边。 不能轻举妄动,不能。 …… 去他的不能! 你要是遭遇不测,我还哪管妄动不妄动 何况摘星楼已经被控制住了,我还不信眼皮子底下他们能对我李白做什么。 李白心一横,握紧手中的剑踏进摘星楼。 太古魔阵。 张良对二人道:“你们跟着我走,跟紧。” “好。” 张良看一眼那摇摇欲坠的桥,率先踏了上去。 “这阵法,其实是三阵重叠。” “三阵重叠” 张良边走边道:“太古魔阵虽千变万化,奇谲难测,但总的来说,也离不开普通阵法的三种,幻阵,困阵和杀阵。” “顾名思义,所谓幻阵,就是幻化出各种事物以迷惑人心的阵法。力量弱的幻阵只迷惑人的眼睛,让人看到虚假的事物。而力量强的幻阵,迷惑人的心神,多看一眼,便会被摄走魂魄不自知。” 马可波罗四下看了看景状,脚下的窄桥触感真实到让人害怕,走动还发出嘎吱声音。而这,竟然是假的。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我现在并没有感觉到神志不清之类的,所以……我们现在神处的幻阵是力量比较弱的”马可波罗开口询问。 “目前看来是这样,师父……大概是只想迷惑我们的眼睛,所以没有用到更高级的幻阵。” “那困阵和杀阵呢?” 话音刚落,眼前景象突然改变。 阴云失,雷电灭,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前路山崖不再,四周深渊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江南湖上的悠悠春景,就连脚下的窄桥,也变作蔓延至四面八方的九曲回廊。说来复杂,其实一切不过也就发生在弹指一瞬。 “困阵便是以困住敌人为目的的阵法。通常困阵中都有着无数的禁止,或是让人暂时无法脱困,又或是让人永堕其中。多以不停变换为表像,让人找不出阵眼。”张良顿了下:“就像刚刚那样。” 马可波罗神情复杂的四处看看。 东方的法阵,神奇到让人心惊。 踏入摘星楼的一刻,李白突然觉得一阵头晕。 怎么回事没喝酒啊? 强自稳定心神,李白继续向前走。 然而,又是一阵头晕。 铺天盖地的眩晕感比之前强了数倍。 不好,这楼,有问题! 李白立刻便想退出,然而,不知从何处射来的一阵红光直击李白眼中。 “归来兮,归来兮——” 神秘苍老的声音像是隔了千万年,从时空的另一端传来,召唤着李白。 李白双眼无神,不受控制地向那声音寻去。 独自一人从一楼走到七楼。 走到那扇雕花红木门前。 伸手推开了它。 云雾缭绕,所视皆为一片纯白的迷离。 似梦似幻,什么都看的模糊。 李白闭上双眼,缓缓倒下。 苍老的声音道:“你的记忆在这里,拿去吧。” 拿去吧。 阴森诡谲的符阵渐渐在李白身下显现,流转着血红色的光芒。 阵法蔓延开来,范围越来越大,血色也愈发妖异。 而阵中那人,脸色一点点苍白。 他身上的往生忆,摔落在一旁,已然打开,散发着微弱金光。 同一时刻,太古魔阵中,狄仁杰心口一窒,紧接着一阵头晕目眩,不受控制地昏死过去。 两人大惊。 马可波罗扶着狄仁杰:“My,god! 什么情况?” 张良伸手探了探他的脉门:“昏过去了。” “怎么会这样” “像是受了某种力量指引……奇怪,怎么会突然多出一种力量。”张良皱眉思索。 马可波罗无奈叹口气,把狄仁杰背在身上:“在这奇奇怪怪的阵法中,能活着就不错了。我伟大的智者你先别想那么多,咱们先赶紧想办法破阵再说别的。” 第18章 【十七】 论景致风情,人间最佳当属苏杭,而妖界当属青丘。 正值暮春,青丘山苍翠青艳,水清鸟悦,碰巧雨过天晴,青丘山更添雅致。《诗经·小雅》云:“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大体意述此景。 身为青丘狐王之子的十七岁少年,李白表示:这青丘山之所以能长这么好看,完全是因为沾了我的灵气啊! 长李白三岁的兄长李贤冷笑:“李白你脸呢” 李白摸了摸自己的脸:“当然在脸上啊,依旧完美无缺。” 李白和李贤是青丘狐王的两个儿子,而他也只有这两个孩子,所以将来的继承人,必定在他俩中间选一无疑,而族中老少都觉得,这狐王之位必定是李贤的。 李贤从小就有君王范,待人接物进退有度,处理事情也是井井有条,还常跟着狐王学习,深得狐王喜爱。 反观李白,性子放荡不羁就算了,还不学无术,成天跑到人间花天酒地。都十七了还文不成武不就,若非长了张颠倒众生的好脸,倒真真当的上一无是处这个词了。 狐王对李白简直恨铁不成钢,但又懒得怎么管他。 李白也常一脸犯贱地说:“阿贤能干就够了,反正将来我不做王,只管玩乐就好,你说是不是啊,阿贤~” 每当李贤听到这话,都会一脸冷漠地纠正:“叫兄长。” 狐王无奈:“就算是阿贤继承王位,好歹你也是他弟弟,总得帮衬着他些,学点东西吧” “我有学啊,我昨日又到人间听那教书先生讲词赋了,讲的可好了。” “那些没用,为父说的是权谋之术。” 李白望天:“权谋啊……” “所以这次你又打算去人间玩多久?”李贤盯着水面上毫无晃动的鱼竿问身边的人。 李白喝了一口酒:“大概一个月。” 李贤皱眉:“下月初八是我及冠日,你这是不打算参加的意思?” “怎么可能,我们阿贤的成年礼我怎么可能不回来!” “这还差不多。”李贤依旧冷漠,只是嘴角不自觉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不过片刻又冷漠起来:“你去人间玩记得小心点,别又被阴阳师抓到了,就你那点修为,挨三下不能再多了。” 李白被噎了一下:“当年那是个意外好么,能别老拿它说事儿成吗再说我还不是被另一个阴阳师救了” 李贤继续冷笑:“你以为所有阴阳师都那么好心,不把妖类视为敌人何况当初放过你的那个未必是好心,大概只是觉得你没有威胁罢了,等你修为高了再去他面前晃晃看他还会放过你!” “当然会。”李白小声嘀咕。 “你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我走了,”李白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我去人间了,你慢慢钓鱼,下月初八见。” “喂!” “干嘛?”李白回头。 “……注意安全,打不过就跑,遇到危险放我给你的信号弹。” “知道了。”李白笑笑。 少年眉目艳丽,惑人如三月春花。 人间村落。 黑衣银发的阴阳师盘膝坐在大树下闭目养神。 树后,少年蹑手蹑脚地靠近,正准备一把蒙住阴阳师双眼时,却听那人道:“你已经暴露了。” 少年收回手,摇头道:“啧,还真是不留情面。” 阴阳师睁开眼:“是你修为太弱,才被一眼识破。” “这都能押韵,厉害了我的哥。” 阴阳师淡淡扫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东西递过去:“你要的桂花糕。” 李白伸手接过,笑道:“上回我就那么一说,你还真记着了啧啧,挺上心嘛。” 阴阳师起身:“那不若我下次不上心” 李白塞着桂花糕挤眉弄眼:“只怕是有人口是心非~” 阴阳师不禁一笑。 李白呆了一呆:“你笑起来真好看。” 阴阳师扫他一眼。 李白接着道:“就跟我第一次见你一样好看。” 这阴阳师便是当初救下李白的那位。 那时李白年纪尚小还不会化人形,阴阳师瞧着他受伤可怜,便悄悄把他带了回去。 小狐狸天性活泼好动,成天在阴阳师的居所上蹿下跳,一个不注意,他便把所有东西弄得乱七八糟。 阴阳师告诫了他一次又一次,可他从来不听,无奈之下阴阳师便由得他去了。 那时李白喜欢趴在阴阳师桌上,看着他处理公务,有时候阳光照来,他懒散的毛病一犯,便直接睡着,也不管口水不小心淌下来。 未化人形之前,李白多是喜欢蹭着阴阳师的,阴阳师虽然气质清冷,手指却十分温暖,他爱极了阴阳师理他皮毛时的动作。有时玩性一起,他就跳到阴阳师肩膀上,对着他的脖子蹭啊蹭,阴阳师被蹭得痒了,嘴角便不自觉扯出个笑来。 一整个冬天就这样过去了,小狐狸越来越喜欢阴阳师,阴阳师也十分照顾他。 直到有一天,小狐狸不见了。 阴阳师看着整齐空荡的房屋,有一丝怔然。 再次见面却是在七八年后。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八九岁的小娃娃一副油滑小大人样,背着手煞有介事,大庭广众之下把算卦老先生哄的一愣一愣的。 阴阳师站在人群中不由抿嘴一笑。 小孩子蓦地回头,看到他的一瞬,眼中突然流光溢彩。 “是你!” 得知了阴阳师的所在,李白总想找他玩。但阴阳师担心他被抓住,只好亲自下山找他。 哪知一找就是这么多年。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在戡宗是什么地位” 华灯初上,两人并肩走在夜市中。 戡宗是人间最大的阴阳师根据地,历来被奉为正统。 阴阳师淡淡道:“不轻不重的地位。” 李白挑眉:“这算什么回答?”顿了顿又道:“罢了罢了,我也不自讨没趣了。这么多年,别说地位,你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我。藏这么严实,莫非有什么见不到人的秘密?” “还是说,你是戡宗宗主狄仁杰?” 李白哈哈大笑。 阴阳师停下脚步。 见阴阳师突然停下脚步,李白挑眉:“怎么了” 阴阳师沉吟片刻:“你觉得戡宗宗主是个怎样的人” 李白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思考,阴阳师耐心等待,哪知等了半天李白却来了句:“不知道。” 阴阳师:“……” “啧,本来就是啊,我又没见过他,跟他也不熟,怎么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我最多也就看过他写的几篇策论,大概是关于妖魔界与道界关系的平衡。不过,”李白顿了顿:“这人策论写的倒是真不错,言辞简切,气势纵横,笔力遒劲,若浩浩汪洋,倒是有点战国策士的风范。而且看他写的东西,对妖魔界的敌意倒也不是那么明显,意在平衡而非赶尽杀绝啊。嗯,不错不错。” 阴阳师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开始还说不知道,这会子又成不错了。” 李白似笑非笑看着阴阳师:“你以前不也说什么你我之间应斩断牵绊,结果不也牵绊了这么多年” 阴阳师被噎得无话。 李白大笑。 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阴阳师如是想。 “走吧,既然都出来了,不玩一下怎么行?”李白拉过阴阳师的手,走向人群。 极少与人触碰的阴阳师被折么一拉,不由一愣。 那人骨节分明,手指温热修长有力。 是少年人特有的温度与力度。 “放烟火喽,放烟火喽!” “新出锅的包子,皮薄馅大,各位客官且来看看——” “那边有人表演卖艺,走走,我们过去看看。” “这玩意儿可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您大可放心。” 车水龙马的大街,亮丽繁华,各种声音混杂响于耳边,空气中飘散着食物与鲜花的香味。 李白饶有兴致地四处瞧瞧看看,阴阳师神色平静跟在他身后,只偶尔低头看一眼仍被牵住的手。 这人还真是……明明走了那么长的路,看了那么多东西,竟然还不忘牵着自己。 不知为何,阴阳师竟然并不排斥这样的举动,心下无奈好笑之余,倒也稍稍用力回握住了少年的手。 “卖糖葫芦喽,嘿,小兄弟,要来一串吗?” 见小贩向自己吆喝,李白停下脚步转身对着阴阳师道:“你要一串吗?” 阴阳师摇头:“我不喜欢甜食。” “那好吧,”李白转头对着小贩道:“给我来一串就好。” 小贩收过钱递给李白一串糖葫芦,看了一眼阴阳师:“原来小兄弟你兄长不喜欢甜食啊。” 李白接过糖葫芦,闻言挑眉:“兄长” 今日阴阳师并未穿道服,只是一袭清简黑衣,银发被丝带随意扎上,眉目清和,站于闹市之中,到真有点人间烟火的气息。 小贩一愣,随即尴尬挠头:“我看二位年龄相仿,又拉着手想必感情十分好,就以为二位是兄弟。” 年龄相仿 李白闷笑一声,这人长得一副二十五六的模样,实际上至少也上百岁了吧,自己跟他哪门子的年龄相仿 倒是阴阳师,听了小贩的话,下意识的就想把手收回,却被李白一把握住。 挣扎了几下,却被越握越紧。 李白看他一眼:“你做什么” 阴阳师欲言又止:“我……” 见小贩奇怪的盯着自己和阴阳师,李白反倒起了玩笑的心思,故意分开阴阳师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再举到小贩面前,笑道:“我们不是兄弟,是……那种关系。”李白眨眨眼,拉着阴阳师走掉,只留下小贩一人风中凌乱。 阴阳师挣开李白的手:“你刚刚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什么了”李白转了转手中的糖葫芦。 阴阳师脸一黑:“那种关系。” 见阴阳师如此,李白却揶揄道:“那你说,我说的那种关系是什么关系?” 阴阳师噎住。 李白似笑非笑:“嗯” 阴阳师淡淡扫他一眼,偏过头去:“……情人。” 第19章 【十八】 不知为何,这词从一向清冷的阴阳师口中说出,竟有种不同寻常的绮丽旖旎。 少年眼中有一瞬迷离。 “情人。”李白玩味地咬着这两个字,忽而笑了,凑到阴阳师耳边轻声道:“原来道长,竟是这样想的吗?”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耳边,夹杂着狐族特有的低沉诱惑的音色。 阴阳师心中莫名一阵悸动。 看着那人耳尖渐渐泛红,李白不知为何心中一动,竟是鬼使神差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 阴阳师一惊,推开李白:“你干什么” 李白却是舔了舔嘴角,半是调侃半是认真道:“味道不错。” 阴阳师静静看他一眼,突然转身拂袖而去。 “诶?生气了?”李白赶紧追上,拉住那人衣袖。 阴阳师不语,只是往前走。 李白心下尴尬,莫非这回真是惹恼了这位严谨的家伙了 “咳,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李白道歉。 然而那人只是往前走。 李白无奈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跟在这人身后走。 天色越来越暗,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小贩纷纷收了摊,只依稀有几个零落的摊点和行人。 热闹的大街变得清冷起来。 李白跟着这人走了几条街。 月光如水,两人的身影被拉得颇长。 阴阳师突然停下脚步,李白一个重心不稳撞上了他的后背。 “咳,抱歉。” “你怎么还跟着我” “啊?”李白一愣:“不然呢?” 阴阳师沉默片刻:“我该回戡宗了。” “这么快……”少年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失望与不舍,继而又小心翼翼道:“那……刚刚的事,你没生气吧?” 阴阳师微垂双眸,掩去眼中晦暗不明的情绪:“……没有。” “那就好……要我送你么?” 阴阳师闻言抬眸:“怎么,不怕戡宗的人把你抓着” 少年见他是真没那般生气了,便眨眨眼:“不怕,我的将进酒跑得可快了。” 阴阳师心下好笑:“你也就这招用得好了。” 李白摸摸鼻子,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谢谢夸奖,我也觉得我这招用的好。 ” “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你自己小心。” “嗯,”李白点头:“那么还是老规矩,我要找你,就飞鸽传书。” 阴阳师静默片刻:“这段时间,我可能没空来找你了。” “为什么?”李白诧异。 阴阳师缓缓道了四字:“启贤大会。” 若问天下道者,学者,武者最为心驰神往的大型活动是什么,其必定会答:启贤大会。 启贤大会十年一次,由稷下学宫和戡宗分别轮流承办。意在交流学术,相互切磋。其声势之大,范围之广为世人所道哉。 每届启贤大会,稷下三贤者与戡宗宗主都会亲自在会上讲学。这四人平日里每一个都是难得一见,何况还是四个一起出现。 除此四人外,各界名流也会到场。而活动除了讲学外,还会有文、武、道三类比赛,三赛夺冠者均会得到稷下学宫或戡宗所赠传世之宝。天下道者文士武人无不以参加启贤大会为荣。 然,却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资格参加启贤大会的。除了戡宗之人学宫学子,只有各界名流子弟,世家中人或受到前辈推荐的人,才能参加。 而这些人中,绝不会有魔种。 “启贤大会啊……”李白幽幽叹口气。 “怎么你也想参加。” “好奇仰慕之心是有的,却也不是特别想参加,”李白耸耸肩:“何况我是魔种,根本进不去吧。” 见阴阳师不说话,李白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咳,那么,即使不能见面,飞鸽传书还是可以收到的吧?” 阴阳师点头:“嗯。” “那好,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啊。” “好。” 李白转身:“我走了。” “嗯。” “我真走了。” “嗯。” 李白一步三回头:“我真的真的真的走了。” “嗯。” 李白缓缓挪动着脚步,脑中却是关于这个人十多年来的记忆。 这人看似清冷,实则内心温柔。他不嫌弃自己是魔种,也从不责怪自己。无论自己提出多么离谱的要求做多么可恶的事,他都只是温和淡然的应下或劝导。 戡宗之人和魔种有这么密切的交往,真的正常么,真的被允许么? 何况这个人还神秘的出奇,十载竟连名字都未曾告诉过自己。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李白不是没想过。 少年人不大喜欢藏心事,不知是哪年哪月温暖的午后,蔷薇花架下,李白趴在桌上偏头看着阴阳师问出了这个问题。 细碎的花影落在阴阳师眼中,他幽深如寒潭的眼睛藏着李白看不大明白的情绪。 像是……悲悯。 悲悯吗? 为什么会是悲悯 李白不愿意再想太多,他只想相信看到的即是事实。 这个人对他好,那么他也要对这个人好。 何况十年的情感早已在心底生根发芽,纠缠不清。 除了敬慕,还有一种奇妙的情愫。 李白突然回头,对着相隔越来越远的人大喊道:“我会想你!你也一定要想我!” 长街太长,月光太远,李白看不清那人脸上是否有一丝动容。 戡宗。 浩气磅礴的高山,殿宇肃穆而伫。 辉煌明静的正殿中,守夜侍从恭谨迎上来人:“宗主,您回来了。” “嗯,”狄仁杰点头:“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下去罢。” 侍从退下。 狄仁杰走进内室,写下三封将要寄给稷下三贤者的信。 然在写最后一封信时,却突然想到少年人今日亲昵的举动。 持笔的手一顿。 那人问你生气了 如果自己真的生气,倒还没什么,但让狄仁杰无措的便是自己一点也不生气。 这般放肆无礼的举动,若旁人做来,狄仁杰定削他千百遍。但李白…… 莫非自己还对这年轻人起了别的什么心思 狄仁杰摇摇头。 再度提笔写信时却发现坏事了。 方才笔顿处已然晕开一块墨色,突兀明显。 这信纸是特制的,只有三张,弄脏了就没别的了。 狄仁杰再一看,这封是写给老夫子的。 好笑地叹口气,狄仁杰心道:老夫子啊老夫子,只能对不住你了,反正你心宽体胖,一块墨而已……没事儿的吧? 李白啃完糖葫芦,盘算着今晚该去哪凑合一宿。摸摸兜里的钱,打算住附近的一家客栈。 走过街角,突然一只不明物体从天而降重重砸下。 “卧槽!”李白赶忙闪开:“搞啥玩意儿?” 某物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还发出了近乎惨痛的闷哼声。 李白嘴角微抽:感情是个人。 蹲下身拍了拍那一团白色的:“你没事吧?” 那人颤抖着伸了下手:“你……”继而没了声响。 李白一惊,这这……死了 赶紧将人翻过了探了探鼻息,还好,还有气。 接着月光,李白大致看清眼前人是个约摸十□□的清俊少年,面庞精致俊朗,可惜双眼紧闭,嘴角也有几丝血丝。再往下看,发现这人身上伤痕累累夹杂着模糊不清的血迹,像是受了重伤。 李白摸着下巴心道我怎么就这么倒霉瘫上这档子事。 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看在你长得还不差的份上我允许你欠我一个大大的人情。 李白将人背起,快步走向医馆。 微苦的药香从瓦罐中冒出来,李白揉了揉泛黑的眼睛。 一边将药罐从火中端出来,一边透过窗外看了看天色。 大概三更的样子。 医馆大夫已经给受伤的人包扎好伤口,暂时保住了其性命,还开了几服药让李白煮着,等病人醒了让他喝下。然后自己出去找药。 李白一边寻思着什么药非得大晚上的跑出去找,一边将药端出草药房,看了下躺在一旁软榻之上的人。 噫,手指动了下。 这是要醒的节奏? 李白将药罐放在一旁,走了过去。 少年紧皱眉头,像是随时会醒过来。 李白伸手欲探其额头,下一秒手却被抓住,还未反应过来,脖子上边传来近乎窒息的疼痛。 少年人已然坐起,银发披散,眼神酷寒,周身散发着锋芒毕露的杀气。 手上再用力三分:“你是谁” 李白伸手想搬开他的手,然而这人用劲太大,李白怎么也挣不开,反倒脸憋的通红。 妈的,我救了你,你竟然想掐死我。 李白呼吸越发不顺,伸手指了指掐住脖子的手。 那少年冷哼一声,撤回了手:“说吧。” 李白赶紧后退几步,咳嗽揉着脖子,翻个白眼没好气道:“咳咳……我是谁要不是我救了你你早就死了好么!” 听到一个“死”字,少年眼光利刃般扫过来。 李白也来气了,毫不畏惧迎上他的眼神,冷笑道:“怎么,想恩将仇报杀人灭口啊?” 少年直直盯了李白几秒,而后转眼打量四周,算是看清了医馆的布置。 “这是医馆?”还是冷冷的声音。 “不然呢”李白也没好气。 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发现包扎的痕迹后,少年双眼微眯,迟疑开口:“真是你救了我”虽然依旧有戒备凌厉之气,但敌意没有先前那么重了。 “爱信不信。”李白坐在椅子上,腿搭在另一张椅子上,一手指了个方向,根本懒得看这人:“门在那边,欢迎离开,慢走不送,今日算我倒霉。” 少年看着李白的动作皱了皱眉:“今日之事谢过,他日若有机会,我必报之。” 只闻一声长啸,眼前白光一闪,风声一掠,竟是一条白龙破窗而出。 龙盘九霄,星辰旷野。 纵行山河万里,肆意九州五岳。 李白瞳孔一缩:白龙族! 第20章 【十九】 身为青丘之人,李白从小便知,龙族与青丘乃是世仇,甚至可追溯至上古。上古之时龙族追随黄帝而青丘追随蚩尤,蚩尤战败后青丘亦遭重创。两族交恶便自那时开始。 何况龙族乃神脉后裔,青丘却是魔种,大相径庭之道,想不为敌也难。 千百年来,两族虽没有大规模的正面冲击,却时有交火,关系只恶不缓。 李白心情复杂:“救了仇敌么……”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青衫人背着竹框打着哈欠回来:“可累死我了。”眼光一扫,发现床榻之上无人,不由惊讶:“诶,刚刚那人呢?” 李白心不在焉:“飞了。” “啊?” “不是,”李白赶紧纠正:“大夫,我的意思是他走了。” “走了?为什么这么快就走了?”扫一眼桌上半凉的药汁,皱眉:“药也没喝。” “不知道。” 青衫人轻叹一声:“真是枉费了我专门找某人拿的风油精。” 李白耳尖地听到:“风油精” “咳,没什么,既然他走了,那小兄弟劳烦你结一下药费。”青衫人说着伸出手:“不多,也就一百两银子。” 李白:“! ! !” “这表情是嘛意思,想看霸王病啊。” “一百两!”李白笑得杀气腾腾:“您在跟我开玩笑呢?” “哟,”青衫人放下竹框,一撩衣摆坐下:“咋滴少年想动手啊,我告诉你你可未必是我对手。” 李白笑眯眯道:“不不不,我不跟您动手。我只是想说非医馆主人,貌似没有资格收取病人财物吧。” 青衫人一僵:“我怎么会不是医馆主人?” “啧啧,”李白摇摇头,大喇喇坐在青衫人对面,提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道:“长处医馆身上却无半点药味,开方煮药却找不到药草何在,就连医馆的账簿也不甚清楚,还敢说自己是医馆主人” 顿了下又道:“你会医术不假,不过这医馆却不是你的。刚刚出门那下,怕是去找真正的医馆主人了吧?先生,我说的对不对” 青衫人一愣,继而笑笑:“还挺聪明。” 李白喝了口茶:“不是我聪明,只是观察仔细点罢了。要说聪明……” 那个人才是真正的聪明。 脑海中又浮现阴阳师清冷的眉目。 被戳穿了真相,青衫人倒也不恼,只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你免一次单好了。” “诶,有这么好?” 青衫人眨眨眼:“毕竟我是大善人。” 坑人一百两银子的大善人吗 ——by李氏吐槽 在医馆借宿一宿后,天已大亮。 李白想着不能随随便便占人便宜,便帮着这青衫人干了几天活。 不过还好,虽然是做苦力却也包吃包住。留下来的几天李白唯一的感觉就是——这青衫人真是朵奇葩。 外表斯文内心狂暴,弹琴毁弦,下棋扔子,一言不合就喝酒,喝高了就开始抱着路人喊666。 拉都拉不住。 李白扶额:妈的智障。 告别了奇奇怪怪的青衫人李白继续愉快的玩耍。 大街上李白啃着包子一路边走边看,心里想着这几天遇到的人,总觉得自己迟早会浪出事…… 但是那又怎样呢? 不浪的李白,还是李白吗! “快快快,让开让开!”突如其来一道身影掠过,继而是被撞的七零八落的物件和四散的行人。 “什么人啊这是” “走路不长眼睛啊。” “诶呦我的东西。” “小——贼——休——走——”远处一道矫捷的身影飞快地追赶过来,棕白色的头发胡须以及头顶上旋转的不明物体都彰显着这是个老人家。 “孔派气功——” 老人家追贼,精力挺好啊。 李白随意地一掏衣袋,然而发现钱!袋!没!了! 心下一惊! 刚刚就只被那个家伙撞过,该死,一定是被他给偷了! “小——贼——休——走——”李白也愤怒地大喊一声,加入了追贼之列。 于是大街上,一老一少疯狂地追贼。 小贼踢翻了桌子,一老一少灵敏地跨过桌子; 小贼翻上了房顶,一老一少灵敏地跟上房顶; 小贼撞到行人,一老一少巧妙地避开了行人。 两人一路狂追,途中还会互看对方几眼。 老头儿心道:呵这小子不错啊,我自创气功跑的可快他居然还能跟上。 李白心想:诶哟这老人家挺厉害,我将进酒速度不慢他居然还没落下。 两人追至小树林终是抓住了小贼。 老头将小贼向左一扯:“交出书来。” 李白将小贼向右一拽:“交出钱来。” 两人同时道:“交出来!” 小贼左右环视后,哭着交出了钱和书。 老头教训了一顿小贼后放走了他。 细细拍去书上的灰尘,老头随意翻了翻。 李白装好了钱袋子瞟一眼老头手上的书,无意看到一页:“《逍遥游》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老头儿轻噫一声:“少年人读过” 李白点头:“是,这是稷下三贤者之一庄子所著。” 老头儿来了兴致:“感觉如何?” 李白思索片刻:“想象奇特,寓理于事,文风浩气汪洋,行云流水。” 老头儿哈哈一笑:“我以为你会说他净晓得做白日梦。” 李白摇摇头:“非是梦幻,然真逍遥也。” 老头儿饶有兴致地翻到另一页:“那这篇呢,你可有读过” 李白一看,点点头:“读过,李斯的《刻石铭文》。” “如何?” “法家辞气,虽体乏宏润,亦彼时之绝采。” 老头儿再翻一页:“这篇呢?” “贾谊的《论积贮疏》,”李白侃侃而谈:“铺张扬丽,文才纵横,情深意切,然乏史家之沉静。倒跟晁错的文风有互补之意。” “这些呢?” 李白接过书翻过那几页,看后笑道:“古诗十九首。” 老头问:“什么感觉。” “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无生僻之词,艰涩之句,抒情于平凡词句,可谓一字千金。” 老头儿收了书哈哈一笑:“不错不错,想不到你年纪挺小,读书挺多,还颇有见地。 老头儿思忖片刻,对他道:“少年人你是哪家子弟在哪求学,师从何处” “啊?”李白一愣,随口瞎编道:“我……我是城东李家之人,未曾念过书,也没有老师,只是偶尔会去学府旁听,不时被一些高人指点。” 李白编完后心想这个说法倒也差不了多少,青丘在此处以东是真的,学府旁听是真的,高人指点……唇角一弯,那个家伙也算得上是高人了,这么多年自己一直都是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指点一词倒也不过分。 “你想不想参加启贤大会” 李白一愣:“启贤大会” 老头儿捋着胡须道:“对,便是十年一次的启贤大会。每届启贤大会都由戡宗和稷下学宫轮流承办,这次承办的是戡宗。虽说入会的门槛很高,你既无师又无学府很可能进不去,但若是你想去,老夫可给你一份荐帖,让你顺利入会。此处离戡宗倒也不远,所以两个月后的启贤大会,你可有意” 这人一份荐帖竟能让自己进启贤大会 李白迟疑道:“您是……” 老头儿哈哈一笑,声音爽朗飒杳:“天不生夫子,万古如长夜,说的正是老夫啦哈哈。” “老夫子”李白心底略有惊喜。 “诶呀呀少年人,这般直呼姓名的行为可不符合尊老爱幼的要求啊~” 李白摸摸鼻子:“好吧,贤者。” 老夫子笑眯眯:“年轻人真是好玩,跟你开玩笑啦~”顿了下又道:“所以年轻人,启贤大会参加与否,你考虑好没” “我……”李白心有迟疑,虽然稷下学宫对待魔种持中立态度,但也没到大张旗鼓放魔种进大会的地步,何况戡宗是以除妖魔盛名的组织,自己去了还有命在虽然那宗主对魔种也是暂时持平衡中立态度,但……戡宗上下并非都持这种态度,数人之力,岂可挽江河 数日前离开青丘是专门服用了特制药丸,才暂时掩盖了自己身上的魔种气息,不被人所发现。但若真到了戡宗,什么药丸可都没用。 见李白皱眉不语,老夫子大喇喇一挥手,从包里掏出一张荐书扔在李白手上:“这么好的机会都不珍惜,年轻人你也忒没前途了。好了,东西已经给你了,希望到时候能在启贤会上见到你啊。” 老夫子捞上自己的灯,一边于头顶上转着灯一边遛远:“老夫找某个好调戏的家伙玩耍去了,年轻人再会喽,白白~” 第21章 【二十】 天街小雨润如酥。 李白倚坐在客栈二楼窗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心中思绪万千。 离上次出青丘已过一月有余了,启贤大会还有十几天就开始,自己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戡宗啊戡宗,真是让人为难。 李白暗叹口气,提起桌上茶壶,给自己添上热茶,袅袅白烟中他突然想起自己几年前问阴阳师的一个问题。 “戡宗……为什么要用戡这个字呢?” 阴阳师蹲下身来,捡起树下的一根枯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着:“戡,克也,其部为戈,意为用武力平定战乱。” 阴阳师松开手中枯枝,地上赫然是一个方正遒劲的“戡”字。 “可是,道者不应该追求天地阴阳秩序平衡,无为而治吗这个字的杀戮之气未免太重了,不符合道家之义吧?” 阴阳师低头看着自己写的字,波澜不惊的眼底暗藏某种固执的坚定:“无为而治,并非不治,只是不轻易治。当世间的现状已经不能用平衡守柔来维持时,道者便会选择戡。戡是态度,亦是责任。这是最后的底线,也是最无奈之举。戡宗创始人将其作为宗名,是希望宗门子弟不轻易戡,却也不要忘记戡。” 李白点点头,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眼中泛起一丝惆怅:“所以……戡宗子弟的使命,是对付魔种吗?” 阴阳师一愣,抬头看向少年。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在少年身上,少年的惆怅仿佛融在那金色的光线里。 “很多魔种,作恶颇多,该除者,不当手软。” “可魔种里也有好人啊,就算是人类世界里,也不全是好人,有些甚至比魔种还要恶毒。” 阴阳师叹口气:“我知道。” 但也只是知道罢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那么……我想知道,有一天,你会对我用这个字吗?”李白指着地上的字。 少年干净热切的眼神直直地看着他,纯粹到不掺任何一点杂质。阴阳师只觉得这眼神像是利剑,毫无防备地刺进他的心脏。 有一天,你会对我用这个字吗? 会吗? 阴阳师也看着他,平静若大海的目光之下,是隐隐的波澜。 藏在袖子下的手,握紧了拳头。 “不会。” 少年眼神一亮:“真的!” “真的。” “你不骗我” “不骗你。” 少年欣喜地抱住阴阳师:“就知道你最好了!” 阴阳师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全身僵了一下,也缓缓伸手抱住了少年,揉上他的头发。 李白举起茶杯喝了口茶。 当年的自己,多幼稚。 这人不嫌弃自己烦,还真是难得。 可即使幼稚,自己还是不后悔跟他要的那个承诺。 你说过的,不会对我用这个字。 道长,我信你,你不要骗我。 “轰隆隆——”一道惊雷划过天幕。 “诶呀雨下大了,快走快走。” 方才的小雨瞬间变为倾盆大雨,颗颗砸下,势若奔马,夹杂着泥土飞溅的噼啪之声。 街上没有带伞的行人瞬间慌张起来。 李白无奈地抽下嘴角:看来自己也得淋回去了。 刚出店门,李白就被一阵大风刮的满身是雨,正准备用将进酒跑路,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衣带当风,清俊如松。 熟稔的黑衣飘扬在雨幕中。 狄仁杰把伞移到李白头上。 李白先是惊讶,继而痞笑着一勾嘴角:“你怎么在这,该不会是太想我,所以一路跟着我吧?” 狄仁杰偏头看向他:“如果说假话能让你开心点的话,那我假装承认” “啧~道长,一本正经地腹黑可不好。” 自那日离别后,两人便一直没见,李白考虑到他要筹备启贤大会便也没打扰他。 “此处离戡宗不远,我理完公务便下山四处看看,刚好碰到你。” 李白挑眉:“如此说来,便是缘分使然” “大概。” 李白哈哈一笑。 “别站这了,我们走吧。” “去哪?” “你原本又是打算去哪?” “回青丘。” “走吧,我送你一程。” 雨势渐大,些许雨点飘飞进来,微微沾湿狄仁杰的衣衫。 凉风乍起,狄仁杰的发丝被吹起,轻扫过李白的脸颊。 脸上一阵轻触 ,酥酥麻麻的,很舒服。 不知为何,心里,也很舒服。 李白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狄仁杰也跟着停下。 李白抬眼看向他:“如果我去了启贤大会,会怎样?” 狄仁杰沉默片刻:“你很想去吗?” 李白认真看着他:“如果我说是呢?” 狄仁杰握住伞柄的手紧了紧:“……那就去吧。” “诶?” “不会有事的。放心。”狄仁杰顿了下又道:“我保证。” 李白歪着头静静看他一阵:“你在戡宗地位肯定不低,不然何来底气给我这番保证” 狄仁杰也不回避:“是不低。” “是长老级别” 狄仁杰静静看着他,不答。 “不是难道说……”李白顿了顿,神情稍显复杂:“你是戡宗宗主” “……是。” “……” 戡宗宗主,狄仁杰。 这个被整个魔界视为眼中钉的名字。 这个从小就被告知有极度危险性的名字。 这个注定要跟青丘甚至整个魔界站在对立面的名字。 原来,这个跟自己认识多年的阴阳师,是这样的身份。 敌人的最高首领? 李白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从未有过一刻如现在这般心情复杂。 “所以……这就是你多年来不想告诉我的原因吗?” “……如果我很早就告诉你,你还会像现在这般亲近我吗?” “自然,不会。”少年刀锋一样的眼神和毫不犹豫的口吻。 冰封的心湖像是裂开了一个口子,冷水往外冒着。 狄仁杰垂眸,他不想承认,自己的心因少年的四个字,有一丝奇怪的怅然。 风肃肃,雨淅淅。 雨珠跌落在脚边。 初夏的暖雨有一丝冷意。 “不过幸好,你没有那么早就告诉我,所以即使现在知道我也没觉得有太大波澜。” “其实我早就有这个猜想,只不过今日得到证明了而已。” 一秒过后,李白又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 狄仁杰明显愣了一下。 早就……有猜过么? 李白挑眉:“你可知,我为什么想去启贤大会” “为什么?” “因为想见你。” “控制不住地想见你。” “你说你是不是给我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不然怎么会这样” 少年耸肩。 情愫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狄仁杰眼前,尚未成型,却灼烫人心。 两人静静地对视,仿佛天地都静止一般。 李白眼中,是长街,是窄巷,是风雨,是他。 一阵后,狄仁杰竟是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只要你不在大会上引太多人注意就好,其他的,我会帮你处理好。启贤大会十年一次,机会难得,你好好珍惜当能学到不少。” 狄仁杰将伞放在李白手中:“我走了,余下的路,你自己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阴阳师头也不回地离开伞下,雨渐渐沾湿他的衣衫。 李白张口想喊他,最终却是什么都没喊出来。 越走越远。 李白看不到他的身影。 那一晚是自己渐渐离开他的视线,这次是他渐渐远离自己的视线。 每一次见面都会是这样的离别吗? 李白抬头望天。 天幕乌沉,惊雷骤闪,大雨倾盆。 天际很长,山河很远。 第22章 【二十一】 浮云山坐北朝南,山体恢宏延绵数里,其主峰高耸直入云霄,大有齐云之势,故名浮云。浮云山四大山流从顶峰沿东、南、西、北四方顺流而下,或悬泉飞溅,或曲折静淌,或直下击石,或惊涛拍岸。其景谓壮,其观称美。 戡宗之门于浮云山主峰半腰始,七百二十道大理石阶从山麓铺设而上,两道陈宾,多为佳树。 宗门开阔,浩气汤汤。镀金翠之饰,敷玉器之庄。 从此处仰望,无不见白云悠悠,戡宗浩荡,高深之处隐现灿光也。 无解之崇曰神,至洁端雅曰圣,持事振敬曰肃,方正严穆曰庄。集神、圣、肃、庄于一体者,唯天下首宗,戡也。 一拨又一拨人拾级而上,往戡宗大门而去,观之都是去参加启贤大会的,其中大约一半的人是稷下学宫的学子。 李白站在山脚仰头看着高高的阶梯以及若隐若现的宗门,心中一时感慨。 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来这里。 来之前自己服下了青丘的掩盖魔种气息的药丸,比平日里自己吃的药性强很多倍,加之狄仁杰说过会帮自己处理好,那么自己的身份应该不会有暴露。 捏了捏手中的荐书,李白抬步向宗门走去。 七百二十级阶梯,每一级都显得格外庄重。踏上这条阶梯的人,内心不会有丝毫烦躁不安,只会有敬重。因为这阶梯的尽头是戡宗,是启贤大会。 当戡宗门下的淡淡圣光照耀在李白身上时,他知晓终是到了宗门。 抬头是玄色门匾上的两个镀金大字:戡宗。不同于自己笔锋的飘逸潇洒,也不同于狄仁杰的方正遒劲,而是一种宽厚博大的苍松豪迈。想来应是戡宗创始人所书。 门匾之下的左右石柱上是一副对联, 上联:天地有形三万里 下联:灵台缥缈五千年 李白心下赞叹,果然道家风骨。 宗门前是两列迎宾者,左边一列的最前一人,是位老者,身着玄色宗门服,衣上花纹华丽,腰配白玉,玉上书一字为戡。 而他后面的弟子都是白色衣衫,腰间无饰。 李白心道这人应该地位挺高。 递交了荐书,老者笑眯眯道:“竟然是老夫子这个家伙,能得他青眼,小伙子应当是很不错的。进去吧。” 李白道了声谢便抬步跨进戡宗。 所目之处,皆一派清正端雅。 楼阁殿宇错落有致,大道小路阡陌纵横。 尽管内景很好看,但看着四处各自走动的人,李白仍是犯了难:所以……现在该去哪? “诶,听说了吗,这届的启贤大会,那个蛟龙族的家伙也来了。” “蛟龙族的每届都会来啊,你是说谁” “嗨,还能有谁,就那个被蛟龙族人视为千年难得一遇天才的人,韩信啊。” “原来是他啊,听说他至今还未满二十却武艺修行颇高,蛟龙族内一些长老级别的人物都不是他对手。” “是啊,看来这次启贤大会的武比,他是势在必得了。” “唉,有这人在,我可没希望第一喽。” “说的好像他不在你就有希望第一一样……” 蛟龙族,韩信。 李白低头思索,这人名讳他倒也听过,相传确实是蛟龙族年少有为的天才。 脑中突然闪过一副画面。 清寒的月光,俊朗的少年眼神冷冽。 不知道这位韩信和自己上次救的那条白龙相比,谁更厉害些。 “诶呀,骚年真巧,咱们又见面了。” 肩膀突然被一拍。 李白转过头去,意料之外地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嘴角微抽:“谢……先生,你怎么在这” 青衫人笑眯眯:“我怎么就不能在这了医馆一别,一月没见,想我没” 当然不想。 “自然是想的。”要是说不想这货肯定又要变着花样折腾自己,直到自己说想,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昧着良心先忽悠。 “谢先生貌胜潘安温润如玉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惊才绝艳气质非凡年轻有为……单身未婚!让人一见难忘不想都难啊!” 李白一口气说完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用真诚的眼光看着青衫人。 青衫人热泪盈眶地拍手:“好一番真挚的话语,尤其最后那个单身未婚简直感动的我不要不要的。我决定了,以后你去医馆看病,价钱翻倍。不用谢,我就是这么善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白:“……” 青衫人大大咧咧揽过李白肩膀:“走走走,我带你到处转转,一看你这呆样就知道是第一次到戡宗的二傻。对了,你怎么进来的,翻墙吗?” 李白:“……” 如果我的武力值是你的三倍,我此刻大概会把你吊起来打。 ——by李氏黑化 “启贤大会一共开展三天,第一天是三贤者和宗主讲学时间,第二天是文、武、道三会比试开展时期,第三天是各家各派交流时期。”青衫人一边走一边道:“这三日内,戡宗除去禁地,其余地方全部开放。” “这么厉害,”李白问:“那参加启贤大会的大概有多少人” 青衫人沉思片刻:“每年人数都不一样,虽说戡宗子弟和稷下学宫学子最多,却也不是所有戡宗子弟和学宫学子都能参加,只有小有成就之人才能入会。一般来说,总人数大概在一千左右吧。” “这么多” “多吗?戡宗子弟和学宫学子可是以万计的,这参加大会的总人数才一千,哪里多了?”青衫人低头弹弹衣袖:“何况你看这戡宗多大,咱走了快半个时辰,四分之一都没走完。” 李白若有所思点点头:“那……你知道韩信吗?” “韩信”青衫人一挑眉,拉着李白左转:“往这边走。这个人自然是听过的,据说是蛟龙一族的少年天才,资质甚高,也是蛟龙族族长唯一的儿子,下一任龙族之主。韩信十五岁时,外族趁族长与几大长老闭关修炼之时入侵龙族,韩信调兵遣将,亲自上阵,计谋百出,稳退敌寇。竟是未损本土一分一毫,未折龙族一兵一矢。年少无援退敌本就不易,此人竟能不损一兵一卒。不得不说,此子深通兵家之上道,用兵神诡也。” 李白点点头。 青衫人接着道:“此子十七岁时,龙族一旁支意欲反叛龙族之主。韩信建议其父先下手为强,于是使计反间旁支内部,趁其内部分裂之时,手枭旁支之主,再分兵对其他势力各个击破,完满平叛。” 闻言李白不由赞叹:“厉害了。” 撇去仇敌对立关系不说,李白还是很欣赏韩信这个人的。 “确实,”青衫人道:“韩信十九岁时独闯龙族千年幻阵,出阵仅用了一个时辰,身上也只是负了轻伤。龙族千年幻阵乃是为历练之人所设,阵内凶险异常,鲜少人敢试。闯阵之人无不有百年修为,且多花一天及以上时间才出阵,出阵时身上也伤痕累累。而韩信竟然如此轻巧就过阵,啧啧~不得不说,真天才也。” 李白点点头,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因为……”青衫人眨眨眼:“我帅呀。” 李白:“……” “谢先生,我很好奇你到底什么身份?我除了知道你姓谢之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李白开口。 谢先生放眼望向周围,一片青葱翠绿,湖光山色,此处大概是戡宗别苑。 “我啊,”谢先生挑眉:“大概是……浮世俗人” 李白:“……” “怎么,这个回答不满意那行换一个,浮世奇人” 李白:“……” “要不浮世神人也行,我一点也不介意你夸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白:“……” “啧,骚年不要这个表情,人家会害羞的啦~”青衫人一边胡说八道,一边捏上李白的脸:“诶呀呀手感不错嘛~” 李白脸一黑,后退一步。 妈的果然不该对这个智障抱有期望。 “不过话说回来,骚年你又是什么身份呢?我好像除了知道你叫李白之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青衫人歪头看着李白。 李白淡定道:“我啊大概是……浮世俗人” 谢先生:“……” 李白依然淡定:“怎么,这个回答不满意那行换一个,浮世奇人” 谢先生:“……” 李白仍旧淡定:“要不浮世神人也行,我一点也不介意你夸我。” 谢先生:“……” 李白见他反应如此笑眯眯打了个响指:“完美!好了我们走吧,讲学时间快到了,烦请谢先生带路。” 第23章 【二十二】 下面是精(鬼)彩(畜)绝(奇)伦(葩)的讲学时间: NO1.老夫子篇 “天不生夫子,万古如长夜~老夫便是稷下学宫的老夫子!各位的掌声在、哪、里!” 观众:“啪啪啪!” 粉丝:“老师我们爱你! ! !” 老夫子:“哈哈哈,感谢各位孩子们的厚爱,闲话少说,我进入今天的讲学。” 学宫学子:“老师说的都对!” 老夫子:“今日我主讲四道,霸道,王道,天道与君子之道。” “什么是王道举个栗子……诶诶,那个少年人,你上来。” 李白一愣:“我” 老夫子笑眯眯:“对对对,就是你。” 身边的青衫人投给李白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李白从一侧上了高台,俯身作揖:“夫子有何吩咐” 老夫子笑眯眯地看李白一眼,突然……把鞋脱了下来。 李白:“……” 众人:“……” 教学A: 老夫子丢下鞋到台下:“去,少年人,给我捡上来。” 李白:“……” “快去呀!” 李白嘴角微抽:“夫子,这是何意” “去,不,去” “我……” 老夫子阴笑一声,一挥手中大棒,劲风一扫,李白摔到台下。 “此乃王道。” 李白:“……” 教学B: 老夫子:“少年人,捡否?” 李白:“捡捡捡!” 恭敬递鞋:“夫子请。” 大棒一挥,劲风一扫,李白再次摔到台下。 “此乃霸道。” 李白:“……” 教学C: 老夫子:“少年人,劳烦你再次捡一下鞋。” 李白心情复杂地递鞋:“夫子请。” 大棒一挥,劲风一扫,李白完美避过。 “夫子,咱不能如此残暴。” 老夫子若有所思:“然也,老夫方才多有得罪了。” 大棒一挥,劲风一扫,李白仍然次摔到台下。 “此乃君子之道。” 李白:“……” 教学D: 老夫子:“少年人,劳烦你最后捡一次鞋。” 李白有气无力:“是,夫子。” 恭敬递鞋:“夫子请。” 大棒狂挥,劲风狂扫。 李白左闪右避:“为何今日我横遭此祸。” “此乃天道。” 老夫子使出圣人训诫,李白再度摔到台下。 意外地没有袭来疼痛,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李白。 周围是草木的淡香。 抬头是白衫银甲,以及人微扬的下颌。 那人放开李白,对着台上的老夫子道:“夫子此番开场甚为妙趣,接下来的讲学一定更为精彩,吾等已迫不及待想讨教了。不如省去这些东西,直接进入正题,您以为如何?” 不徐不疾的声音,沉稳清冽,也格外熟悉。 李白偏头看向身边人。 那人也刚好偏头看向李白。 两人皆是一怔。 竟是自己那晚救的白龙。 “哈哈哈,”老夫子大笑:“少年人既如此说,那老夫便直入主题了。” 李白心道他要是不说你还打算继续折腾我了是吧 “谢夫子。”韩信俯身一礼,偏头静静看了李白一会儿,转身离去。 老夫子:“@#&.%&$+……” 老夫子:“%#$+%#……” 老夫子:“=%@$#……” 老夫子:“本次讲学到这里就结束了,谢谢各位的支持,拿出你们的掌声欢送我!” 观众:“啪啪啪!” 粉丝:“老师我们爱你! ! !” 讲学总评: 气氛:五颗星 内容:五颗星 受教程度:五颗星 讲师人品:三颗星 综合得分:四颗星 NO2.墨子篇 “很荣幸来到戡宗成为此次大会的讲师,在下是稷下学宫的讲师,墨子。” 群众一:“听说墨子大师经常研究机关,这研究机关的人跟常人相比长得就是不一样。” 谢先生:“啊哈哈哈哈哈……” 群众二:“岂止长相,声音都不一样。” 谢先生:“啊哈哈哈哈哈……” 群众三:“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基因突变” 谢先生:“啊哈哈哈哈哈……” 群众四:“不愧是三贤者之一啊,真特么别致!” 谢先生:“啊哈哈哈哈哈……” 李白:“你是不是有病?” 谢先生:“啊哈哈哈哈哈……” 李白:“……” 于是第二场讲学就在墨子大师的专注讲课和围观群众的议论纷纷以及谢先生鬼畜的哈哈哈中过去了。 讲学总评: 气氛:四颗星 内容:五颗星 受教程度:五颗星 讲师人品:五颗星 综合得分:四颗半星 NO3.庄子篇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众人:“……” “蝴蝶是我,我就是蝴蝶。” 众人:“……” “在人家的梦里打来打去,有意思吗?” 众人:“……” “噫,我在哪天亮了” 众人:“……” 李白嘴角微抽:“这个骑着怪鱼的人就是庄子” 青衫人摸着下巴:“那不是怪鱼,那叫鲲。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锅炖不下。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大,需要两个烧烤架,一个秘制,一个麻辣。说的就是他骑着的那玩意儿。”青衫人一脸认真。 李白:“……” 你当我没读过《逍遥游》 讲学总评: 气氛:三颗星 内容:五颗星 受教程度:五颗星 讲师人品:五颗星 综合得分:四颗星 NO4.宗主篇 “各位久等,本座便是戡宗之主狄怀英,诸位在今日于四海来吾戡宗参加启贤大会,吾甚幸之。某薄才,今日浅引戡之道而授。” 弟子甲:“宗主你是我男神啊我男神!我爱你一辈子! ! !” 李白:“……” 弟子乙:“宗主盛世美颜啊盛世美颜!我爱你下辈子! ! !” 李白:“……” 学子丙:“妈呀这就是戡宗宗主,这颜值这气质这气场这学识这声音这这这……不行我快不能呼吸了。” 李白:“……” 外来人员丁:“卧槽我要是女的我绝逼对宗主以身相许!” 李白:“……” 谢先生:“啊哈哈哈哈这人一看就很好调戏啊哈哈哈……” 李白:“……” 放开那个道长,让我来。 讲学总评: 气氛:五颗星 内容:五颗星 受教程度:五颗星 讲师人品:五颗星 综合得分:五颗星! ! ! 启贤大会讲学第一天,到此圆(扯)满(淡)结束。 入夜,星光灼灼。 李白独自一人走在戡宗后山上。 后山宽广,人迹罕至。 初夏的风带着暖气扫在脸上,格外舒适。不时几声鸟雀的叫声传入耳朵,更显温和静谧。 李白寻了块平坦的空地躺下,抬头仰望着夜空。 今日听了四场讲学,收获颇丰,稷下三贤者果名不虚传,虽然出现了一些乌龙,但总体观之仍是瑕不掩瑜。 只是最后一场……李白苦笑,最后一场自己什么都没听进去。 一看到那个人,自己的思维仿佛全部停止了一般,只想着看他,哪还顾得上他讲了什么 抬眼望星空,群星雅静生光,像那个人的眼睛。 李白无奈笑:看什么都想到他,自己还有救么? 身后是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 李白坐起身来向后望,只见狄仁杰一身玄色道服,眉目如画神情淡雅,仿佛融于这夜色一般。 狄仁杰淡淡看李白一眼,撩衣坐在他身边。 “你怎么在这”两人同时开口。 狄仁杰道:“我处理完戡宗之事,便来后山走走。” 李白也道:“我也是闲着无聊,到处走走,发现了这地方便呆上一会儿。” 狄仁杰点头:“今日可有什么收获。” “大有。” “那对我讲的东西有什么看法” “我……” 狄仁杰淡笑了下,以为他是有与自己相抵触的见解,便道:“我知你一向思维奇特,与常人大有不同,但说无妨。” 李白心道我什么都没听能有什么见解 “咳,今日宗主所言……甚妙!” 狄仁杰:“……” 李白眨眨眼:“我觉得你讲得已经够好了,我没什么其他见解。” 狄仁杰沉默片刻:“是不是我今日所讲,你根本就没听” 被发现了。 李白摸摸鼻子:“你怎么知道” 狄仁杰:“……你当时在想什么” “想你。” “别闹。” “没有闹。” 李白又躺下身去,胳膊枕着脑袋,看着星空道:“我说我在想你,你不信我能怎样” 少年声音明朗清澈,认真中带着似有若无的惆怅,惹得狄仁杰心中莫名片刻悸动。 强压下心中怪异的感觉,狄仁杰道:“明日便是大会三比。” 李白打个哈欠:“我知道,怎么,你想让我去” “看你自己。” “啧,不是让我不要引起众人注意,免得身份暴露吗?” “你参加了就一定会引起众人注意” “其他两场我不敢说,但文会却是一定的,”少年挑眉道:“开玩笑,李白是谁” 狄仁杰莞尔:“你倒是挺自信。”顿了片刻又道:“想去就去吧,我相信你有分寸。” 李白点点头,又道:“有个事我想问你。” “你说。” “那天你告诉我,说我来这里不会有事。你今日是不是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狄仁杰抱膝道:“今日你进戡宗大门时,可看见戡宗门上那一道光了” “看见了。” “那道光是专门用来防魔种的,平常人经过不会有任何事,若是魔种经过,定会显形。不止是入门处,戡宗每一座大殿每一个会场每一处阁楼都有,所以魔种一旦进入戡宗,将会无所遁形。”狄仁杰缓缓道:“这些光由固定机械控制,今日我不过把这些机械关了而已。” “那我今日看到的光……” 狄仁杰淡淡道:“我造出来的幻象而已。” “没人发现” 狄仁杰一笑:“当宗主这么多年,我再不才,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那……假如有其他意图作恶的魔种伺机混入,岂不是……” “不会的。” 李白缓缓坐起,握成拳的一只手紧了紧,一向意气飞扬的少年此刻却垂眸:“对不起。我不该任性。” 狄仁杰弹了弹衣袖:“与其道歉,不如想想明天的文比,假如你的作品,真有力压众人的能力,这回的事我便不计较了。” 李白闻言一笑:“一言为定。” 狄仁杰也笑笑:“嗯,一言为定。” “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狄仁杰缓缓起身。 “诶!”李白突然抓紧狄仁杰的衣袖。 狄仁杰一个重心不稳竟是倒在李白身上,温热的唇就这样直直压上李白的。 两人一时皆怔。 道长……在亲我 李白脑子轰的炸开,心跳突然加快。 这距离太近,近到可以听清那个人轻轻的呼吸声。 好想……离他更近。 李白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那人的唇。 所触之地,一片温软。 这触碰是深入骨子里的痒。 狄仁杰一颤,赶紧站起身来。 却是不知为何,心跳的如此剧烈。 狄仁杰转过身去:“我先走了。” 李白伸手想要拉住他,却终是放下。 再次躺倒,看着那人越走越远,李白脑中反复放映着刚刚那一幕。 像是不可置信般,伸手抚上自己的唇。 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悄然滋生。 这温度,太诱人。 第24章 【二十三】 戡宗偏殿。 狄仁杰点燃桌上的灯火,整理方才已批阅好的文书。 一道黑影一闪而过,片刻后落在狄仁杰面前。 狄仁杰手上动作不停,眼光也未曾离开文书半分,只淡淡道:“如何?” 那人低头抱拳:“禀宗主,果然如您所料,在浮云山周围发现不少潜藏魔种,只是目前尚未有动作。” 狄仁杰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果然祸心犹存。平日里机关开启时,整个浮云山都被阴阳符阵所笼罩,魔种自是不敢轻举妄动,而今机关关闭,符阵暂时隐没,魔种受到的压力减少,便开始蠢蠢欲动。纵然戡宗势大,魔种不可能于此时扳倒戡宗,但在启贤大会上闹出什么事来,却也不是不可能。 “属下有一事不明。” 狄仁杰偏头看他:“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往日魔种视戡宗如禁区,数百年来除战时外,极少会主动挑衅戡宗,如今道魔两界势均力敌,都不敢首先出击,为何今日浮云山周遭却突然出现这么多魔种,是不是?” 黑衣人点头:“是。属下不明,还请宗主解惑。” 狄仁杰手指轻扣几下桌子,忽而顿住:“我关闭了浮云山对付魔种的符阵机关。” 黑衣人大惊:“这……闭此机关,戡宗相当于失去了外围屏障。宗主为何如此” 狄仁杰不再看他:“我做事自有分寸,你无需过问太多,也只需信按照我的吩咐做事,戡宗定会无碍。” 黑衣人紧了紧握着的双拳,低头道:“是,此事属下定会保密,绝不外传。” 狄仁杰点头:“嗯,各处的防守是否备好”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浮云山关键处布置了严密的防卫,也通知了她。只是我们将这些魔种抓住后……”黑衣人迟疑片刻。 狄仁杰将一册书抛在桌上:“杀。” 黑暗,是潜藏者最好的外衣。 久不饮血的剑,在夜光下泛起凛凛寒意。 女子纤长有力的手抚过剑身,指间是淡淡的温度。 繁茂的树枝遮挡了女子的身躯,却未遮挡住她的视线,树下的一切皆被她清晰的收入眼底。 魔种小心翼翼地动着脚步,生怕一不小心便踩中了戡宗的陷阱。 “需要我的帮助吗?”华丽的声线带着漫不经心,女子仍然不紧不慢地抚着自己的剑。 魔种一惊,紧张的四下张望,待看清树上的女子时,神情瞬间转成了不屑。 不过一个女人罢了。 “看来这位先生并不需要呢。”女子披散着银色长发,星光将她的头发晕染出好看的光泽。 长剑一转,换了一个方向,腰间的头盔被无意击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魔种舔了舔嘴角,暗红色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嗓音暗哑:“说什么废话,动手吧!” “不急,我还有最后一句话。” “什么” 女子淡淡道:“月光,映照着我的生命,以及你的死期。” 长剑一挥,弦,月,斩! 蓝黑色的剑影带着月光惩戒突进而来,千钧剑气瞬间穿过人身。 快如闪电,畅若流波,形似幻影。 一招毙命。 魔种的眼神还来不及由惊讶变成恐惧,便失去了呼吸。 尸体倒地,完好的脖颈突然出现裂缝,鲜血汩汩流出。 女子抬头仰望夜空:“可惜今夜无月。”片刻后垂眸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不堪一击。” 女子戴好头盔扎上头发,拎起长剑向林外走去。 今夜注定无眠。 启贤大会三比久负盛名,因着这三比也发掘了不少人才。 文武道三比皆是卯时开始,于不同的场地,考虑到有些人要参加多场因而时间给的较为宽松。参加大会的这近千人倒也不是全都会参加三比,有些人是存着挑选明珠的心思,有的人是想学习,有的则是纯属只想围观打酱油,比如某人。 谢先生打着哈欠拍了拍李白的肩膀:“不错不错,居然闯到了文比最后一关,小子有我当年的风范。” 李白毫不客气地拍开放在肩膀上的那只爪:“不敢,论智障我哪敢跟您相提并论。” 谢先生笑嘻嘻道:“没事没事,年纪轻轻就能如此智障,他日一定能超越我成为智障界的一代宗师。” 李白:“……” “文比最后一关还有多少人” 李白想了想:“十人。” 谢先生点头:“倒是跟往年也差不多。” 李白奇道:“这么了解,你参加了很多届启贤大会” “倒也没有很多届。” “你……”李白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一番,看着这个外表貌似二十五六的人,突然不确定起来:“敢问先生贵庚几何” “一万八千三百六十二。” 李白:“……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谢先生干咳一声:“好吧,我其实……忘了。” 李白:“……” 谢先生再次拍了拍李白肩膀:“好了,别纠结这些有的没的了,最后一场文比快开始了,这场的评委是三贤者和戡宗宗主,你可不要掉以轻心,且去吧。” 李白点点头:“那你呢?” “我”谢先生挑眉:“四处看看咯,假如你结束的早,就来武道会场找我,说不定还能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 “好,一言为定,我先走了。” “去吧。” “这便是最后一关的考题。” “一堆土”众人不由开始窃窃私语。 考官笑眯眯点头:“正是这一堆土,诗赋文章随意发挥。各位有很长时间慢慢思量,只要在今天子时之前将作品交到此处即可。”考官说着拍了拍一旁的箱子。 李白看了看那一堆堆成小山状的土,皱了皱眉。身旁的人或是四处走开寻找灵感,或是聚在一起细细思量,又或是上前打量那堆土。 李白思索一阵没什么想法,便环视了大殿几圈。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请问考官先生,这场的评委是宗主和三贤者吗?” “是啊。” “那……为什么没看到他们人” 考官笑笑:“你是第一次来启贤大会的吧?虽然他们是最终评定者,但却只是评审你们交上去的东西,不会亲自来。” “这样啊。”李白微垂双目。 道谢出了殿门,李白颇有些惆怅。 昨晚的那幕又闪现在眼前,那个人的眼神,表情以及唇上的余温似乎都还没消散。 不经意的一吻后,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在自己心底迅速地生根发芽。 一想到狄仁杰,似乎心性都有些不稳。 我到底是怎么了? 坐在树下的少年长叹一口气。 李白叼一片树叶,背靠树干。 自己一直对道长有好感是真的,亲近他也是真的,但好感亲近中似乎还有一点奇异的情愫在里面,而这种情愫似乎在那个不经意的吻中被无限放大。 好想见他。 李白怔怔看着前方,脑中一片混乱。 启贤大会后要见道长会不会更难了。 魔种,戡宗。 青丘山,浮云山。 李白微瞌双目,好远的距离。 他想到刚上戡宗时看到的情景:巍峨庄严的浮云山,气势汤汤的流水,七百二十级台阶,那么高那么远。 还想到昨日讲学时的情景:那个人站在高台上,受众多人仰望,台下人的眼神中无一不是尊崇与敬慕。他神情平静,眼中无悲无喜,像看见了千万人,却又无一人。 他想到昨晚那个不经意的吻,柔软又灼烫人心。他走后,满天星光都像极了他的眼神。 李白静闭双眼,一道道情感如流水般在心中划过,九曲十八弯后汇聚一处,滚滚东至流向大海。 沿路是山色明润,天蓝如洗,时而有鸟鸣声传来,璀璨辉煌的光色像是要照亮天地。 凤凰。 李白睁开双眼,眼眸微弯。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交完诗后,李白如约来到武道场,找了一圈却没看到谢先生。 “这家伙,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李白暗自嘀咕。 “啧啧,那女的可真是厉害,打了一天,居然没一个是她对手。” “谁说不是呢。不过看她装扮和长相,似乎不像是我们这边的人。”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人有点像从西方勇士之地来的。” 李白听见路过两人的言谈,心思一转,拦下两人:“请问二位,刚刚可是在说今天武比之事” “是呀,今天东武场有个女的可厉害了,比了一天竟然未逢敌手。” “东武场”李白有些糊涂。 “是啊,你不会以为戡宗就一个武道场吧。” “咳,我是第一次来启贤大会,所以不是很熟悉,敢问这里是……” “这里是南武道场,东武道场在那边,”路人给李白指了个方向:“你现在过去或许还能看到热闹,那个女的应该还在。” 李白给二人道过谢便向东武道场走去,一边寻思着什么女的那么厉害,一边又想着谢先生这么爱看热闹的人应该会在那里。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诶呀,又没过。” 无视围观群众数数声,台上女子只看着眼前被自己打趴下的人,问道:“还能战否?” 被打趴下的男子咬牙切齿地费力站起,不服输对着眼前女子道:“当然还能。” 女子淡淡道:“那便再来。” 男子暴喝一声,持刀便向女子重重砍去,这刀看似砍的钝重实则极有技巧,运力五成变力五成,脚下步伐也虚实相生。 女子直直盯着那刀砍过来,动也不动,眼看那刀就要砍在女子身上,众人不由大惊,这姑娘傻了不成 “姑娘小心!” 李白来时便看到这场面,当下来不及多想,一招将进酒跃上台,拔出随身佩剑便挡下横面一刀。 “当!” 武器碰撞发出震响。李白被突如其来的巨力震得虎口发麻,手中剑也拿不稳,竟是直直坠地,人也向后退了两步。 女子似是没料到会突然有人上前,挑了挑眉,扶稳李白将他向后一带:“后退。” 不待李白反应,女子长剑一挥突进上前便与那男子交起手来,刀光凛冽,剑光缭绕,几个来回后,那男子再次重重倒地。 “十九招。”女子收剑看着地上的人:“你不是我的对手,下去吧。” 男子憋得满脸通红,从地上狼狈爬起,提刀而下。 女子转身看向李白,刚想开口却突然听到一道声音:“姑娘好身手,不知在下可否讨教一二” 白影一闪,气宇轩昂中略带冷冽的少年人顷刻立于眼前:“在下韩信,请教姑娘名讳。” 女子转身对着来人一挑眉梢:“露娜。” 第25章 【二十四】 露娜微勾嘴角,带着少许玩味的眼光打量着眼前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少年人:“你就是韩信” 韩信挑眉:“姑娘知道在下” 露娜绕着他缓缓踱步:“这两日总听人说蛟龙族的少年天才韩信如何如何,想不知道都难。” 韩信神色波澜不惊:“世人夸大之辞,不可尽信。” 露娜低头笑笑,复而抬头道:“是不是夸大之词,一试便知。” 韩信伸手:“姑娘请。” 露娜也不客气,拉开与韩信的距离,长剑一挽便准备出手。 忽然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传来。 露娜放下剑偏头看了看旁边大树,树上一只青鸟,婉转欢啼。 露娜皱了皱眉,对着韩信道:“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没处理完,必须马上离开,今日怕是不能与你一战了,改日再约吧,抱歉。” “无妨。” 露娜一跃下台,穿过人群走远。 韩信抬眸,看着那越飞越远的青鸟,眼中是意味深长的探究。 露娜一进偏殿便见狄仁杰在桌边饮茶,而他对面留着一椅一茶。 露娜走过去坐下:“宗主叫我来,可是那帮魔种又有什么异动” 狄仁杰放下茶盏:“东、西、南三面皆有为数不少的魔种在蠢蠢欲动。” 露娜拿起茶盏一挑眉:“宗主的意思是,让我去北面” 狄仁杰来了兴致:“怎么说” 露娜轻吹一口漂在水面上的茶叶:“调虎离山,太明显的套路。” 狄仁杰眼中划过一抹笑意,随即又恢复了常色:“若有人潜入,跟紧便是,切勿打草惊蛇。” “放心,我自有分寸。” “那日别过之后,我还没有来得及感谢你。”戡宗别苑,李白韩信二人并肩而行。 “不用,我救你本就没想过得什么回报。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是韩信。”李白稍感意外。 “话虽如此,欠别人东西非我作风。”韩信神色淡淡。 李白本对他没什么好感,知道他是韩信后倒是增添了一抹敬意,此时听他这么说又觉这人心高气傲,不由好笑道:“这么想还情,好啊,启贤大会文比第一名的奖励,你给我拿来。” “这……”韩信皱眉。 李白嗤笑一声:“既然做不到就别说什么报恩的话了,其他东西我不稀罕,山高水长后会无期。”李白略一拱手,拂袖而去。 戡宗藏书阁。 老夫子捋着胡须拿着一篇诗文道:“这首诗,是上交的十篇里面最佳的,可惜……没有署名。” “没有署名”趴在鲲背上的庄周直起身来揉了揉眼睛:“难道是忘记了?” 墨子机械地转了转脑袋:“未必,文比之事何等庄重,历来参加的学子无不以此为荣,怎会有忘记留名这一说法。” 老夫子点头,坐在桌边:“我也这么想,感觉这人,像是故意不留名的,宗主,你以为呢?” 老夫子递过诗文。 虽然一眼就看出这是谁的字迹,狄仁杰仍反反复复看了三遍。 这家伙还真是履行了承诺,既被认可为第一名,又没有引起众人注意。 无奈笑笑:“既然此人不想透露身份,我们也不必刻意追查,第一名,就写无名氏罢。” 庄周打了个哈欠:“第一名的奖项当如何” 狄仁杰收好那篇诗文:“诸位放心,我自有安排。” 李白一路走至后山,韩信便一路跟着他。 李白找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下,一转身看到韩信还跟着自己,顿时无语:“你还跟着我干嘛?” 韩信俯视着坐在地下的李白,面色如常:“启贤大会之物,不可随意动之,你的要求能否换一个?” 李白似笑非笑看着他:“一件物什重要还是命重要,若非我那日出手相助,你现在连命都没了,还能站在这跟我谈条件?” 韩信:“……” 见他如此,李白一挥手,懒散道:“罢了我也不为难你,这样,你去找戡宗宗主,告诉他,是我李白要那启贤大会文比第一之奖,想来,他定会给你。”李白打个哈欠接着道:“这样一来,没让你做什么不义之举,只是当回跑腿的,不过分吧?” 韩信心道原来这人叫李白:“你如何保证,宗主听了你名字一定会给你” 李白哈哈大笑:“天机不可泄露。”笑罢对着韩信一挑眉:“去吧少年,明日辰时我在此处等你。” 待韩信走后,一道身影突然落在李白身后,来人单膝跪地抱拳:“属下参见二殿下。” 李白一惊,转身看向来人,竟是青丘中人:“你怎会在此” 那人低头道:“属下受狐王之命,来戡宗探查消息。” 青丘之人竟能这般轻易进入戡宗吗,戡宗的机关一关闭防卫便这般松懈 李白背上惊出一身冷汗,他压低声音道:“别跪着了,赶紧坐起来,被人看到定会生疑。” “是。” 见他坐好,李白出言:“你是怎么进来的” “属下发觉戡宗外围机关已闭,料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便派人在东西南三面吸引戡宗之人注意力,自己悄悄从北面进入。” 戡宗机关…… 李白在袖中捏紧拳头,都是因为自己,狄仁杰才关闭机关的。 “你方才说父王让你探查消息,探查什么消息?” “蛟龙族少主韩信的生死。” 李白心中又是一惊:韩信 “先前吾王得到韩信外出游历的消息,曾派人暗中刺杀韩信,谁料想这人太厉害,几番刺杀都被他识破,中了机关后仍旧重伤逃脱。”那人顿了片刻又道:“每届启贤大会,蛟龙族都会有人参加,吾王料想,若是韩信身亡此次大会上便不会有他身影,若是仍在,定会参加。本来属下也不必犯险上戡宗,但蛟龙一族消息封锁太严密,用尽手段都探查不出韩信下落,属下这才不得已上戡宗。而今属下也是得到结果了……” 如此说来,之前见韩信身受重伤,竟是自己父王派人所为吗?父王竟然派人刺杀韩信,而自己……还救了他 李白心情复杂,心不在焉地回了句:“什么结果” “韩信未死,不过……”那人看李白的眼神带上了一抹探究:“二殿下又是如何来到戡宗,刚刚又是为何会与韩信一道” “我……”李白面露难色,不知如何作答。 “李白你又跑哪去了,不是叫你在武道场找我吗?”不远处大喊声传来。 谢先生! “有人来了,你快走,戡宗不宜久留。”李白压低声音飞快道。 “是!”那人对着李白一抱拳一个闪身便飞快地遁走。 谢先生刚走来便看到李白一人呆坐着,四下张望,疑道:“我刚刚怎么看到有人跟你在一起坐着呢,咋滴这只有你一个呢?” 李白赶紧站起来:“这一直就我一个,哪有别人,走走,我们去武道场玩。”李白不由分说把谢先生拖走。 “你有没有搞错,我刚刚才从武道场回来。” “诶诶你干什么,我衣服我衣服别拽啊。” “你轻点,别拉拉扯扯像搞基一样啊喂……” 不远处躺在树上的露娜翻了个白眼:搞基长的好看也改变不了你的猥琐气质,找宗主都不找你好吗 ——接上 “你要的东西,我拿到了。” 辰时的阳光撒在后山,李白咬着根草躺在草地上舒服地闭眼,待听到韩信的声音,才取了草懒散睁眼。 银甲少年逆光而立,凉风吹起他的发丝,这本就面如冠玉的人此刻更是添了一份出尘仙气。 李白眯着眼打量他,嗯,确实好看。 片刻后李白伸手道:“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韩信微弯腰递给他一个小包:“不知道,我并没拆开看过。” 李白伸手接过打开。 韩信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动作道:“启贤大会三比前十榜单今日出来,公布在大殿,你可知” “知道啊,”李白手上动作不停:“想必你定是武比之冠,恭喜。” 韩信随意接道:“不客气。”心中却在暗忖戡宗宗主不是放肆随意之人,既然肯把这东西给我,想必此人定是这届文比之首。既然如此,为何文比榜单第一却写的是无名氏难道说这人身份不方便暴露?但,到底是什么人,启贤大会文比榜首都留名不得 张了张口,却又咽下欲问出的话。 罢了,既然是刻意隐瞒,想必即使我问了,他也不会实话告知。 李白打开那包裹,发现里面竟是装着个小木盒,不由奇道:“竟是个木盒。” 观其形容倒是色泽明润,纹理光滑,也没有锁,体积小但在手中的分量却不轻。盒面右上角刻着一朵花。 李白打开那盒子,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不科学啊,这文比第一之奖就是这么个空盒子 里里外外反复看了几遍确定这盒子没什么特别之处,李白不由微抽嘴角:“就这么个小木盒竟是文比第一之奖,道长不会在匡我罢” “啧啧,少年,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这可不是普通的盒子,其名曰往生忆。”懒散的声线带着调侃从身后传来,不用想都知道是谢先生。 谢先生缓步走到李白身边一撩衣摆坐下。 “往生忆”李白懒得追究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反正这种事也发生了不是一次两次了:“那是什么” “西海有树曰往生,伐之筑盒,可存前尘。”回答完李白的问题,谢先生抬头看着韩信,笑道:“骚年,身上的伤可好完了?” 韩信看他片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是那家医馆的大夫” 谢先生笑笑:“跟聪明人说话真是不废力气,诚然,我是那家医馆的大夫。” 韩信微微躬身点头:“多谢先生那日相救,信身上的伤已然痊愈。” 这人不但能进启贤大会,且跟李白还挺熟,想来不是简单人物。 先是武力压众人的女子,再是文比不留名的少年,而后是身份不明的青衫人。 这届启贤大会还真是非比寻常。 韩信脑中思考着,目光却一直盯着谢先生。 谢先生似笑非笑打量着他:“少年,我脸上可是有朵花” 被明目张胆地调侃,韩信倒也不恼,淡淡道:“怕是繁花也比不得先生之貌。” “诶呦,看不出你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还这么会说话,成成我让你再多看两眼。” 李白本在一旁若有所思,闻言好笑道:“怕是看多了辣眼睛。诶我问你,你方才的意思是,这盒子可以保留人的记忆” 谢先生点头:“然也。” 李白摸着下巴:“有点意思。” “戡宗能在启贤大会上拿出手的,想必不是凡物。” 李白再看那盒子几眼,一边寻思着找个时间问狄仁杰怎么用,一边将它收起来:“对了,那日在武道场见到的那位姑娘,排第几。” 韩信道:“未上榜。” 李白微讶:“她的身手,竟然连前十都入不了吗?” 韩信摇头:“非也,而是她并非参加启贤大会之人。” 并非参加启贤大会的人,却出现在戡宗。 李白若有所思。 伴随着眼前人话语的结束,狄仁杰笔尖一顿,一滴墨汁跌落在洁白宣纸上晕染开来。 狄仁杰抬头道:“青丘狐王派人刺杀韩信” 露娜点头:“是。” 狄仁杰放下笔心中一叹,果然在筹谋动作了么? 露娜瞧着狄仁杰的神色若有所思:“那少年人是青丘狐王二子,宗主可知” “我知。” “哈。” 狄仁杰抬眼:“笑甚” 露娜微勾嘴角:“这小子能安然无恙进入戡宗参加启贤大会待到现在,得了文比第一还能隐藏身份,宗主怕是帮了不少忙吧?” 狄仁杰:“……” “又或者说,戡宗外围机关的关闭,都是为了这个人”露娜挑眉。 狄仁杰沉默片刻:“是又如何?” 露娜饶有兴致盯着狄仁杰:“这人可是青丘魔种,宗主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很清楚。” 露娜轻啧一声,眼中满是调侃:“对他这么好,您……该不会是看上那小子了吧?” 狄仁杰:“……” 露娜继续揶揄:“也不知道您这番苦心,人家知不知道,可惜啊可惜~” 狄仁杰:“……” 见狄仁杰无言,露娜哈哈大笑几声,转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照进窗来的阳光撒在她随身的剑上,平日里凛冽的寒光竟是有了几分暖意。 不知怎的,狄仁杰突然就想到了这人的身世以及初见时她一身哥特长裙满身血污倒在惨淡月光之下的场景。 那夜的月光,像极了她当时的眼神。 不见黎明,心伤。 心中一软。 “露娜。” “什么” “让你暂居戡宗门下,你可觉得委屈” 露娜摇头笑笑:“若无宗主,我怕是活不到今日,有恩当报,何谈委屈虽然那个人是一定要找的,但即使找到了……也只有更残酷的对决,过去的一切,终是再回不来了。” 风雨交加的夜晚,那个男人折断了自己的剑,他屠尽家族中所有人,剑上的血一滴滴落下。 他沉默着转身,不说一句话。 黑色的背影渐行渐远。 再没有家了,不是吗,兄长? 露娜缓缓闭眼。 第26章 【二十五】 黑压压的森林,一眼望不到尽头。掉光了树叶的枝干在不时吹来的寒风中摇晃。偶有几只乌鸦飞过,发出嘶哑的叫声,无端渗人。 马可波罗一边轻轻移了移背上的人,以便背地更稳些,一边用右手抬了抬帽沿:“这阵第二次变化了,Mr张,您还能找到方向吗?” 张良打开言灵书,金色的字符从书中飞出在他眼前凌空摆正,须臾又消失。 马可波罗看了一眼,并没有看懂那文字所书。 张良收了言灵书:“你且放心,跟着我走,不会有问题。” 张良抬步向前走,马可波罗在后面跟着。 “方才我说,所有阵法无非都幻、困、杀三种模式,幻阵和困阵也都说了是何意,唯独这杀阵却还没解释。” “请说。” “所谓杀阵,便是意在击杀阵中人的阵法,此阵内一般会隐藏有有八门,分别为生,伤,休,杜,景,死,惊,开。杀阵血腥气息极重,除了生门外,其他七门皆为死地。” 马可波罗思索一阵:“既然布杀阵是为了击杀阵中人,那为什么又要留一处生门” 张良暗叹口气:“杀阵戾气本就极重,若不留一生门,过失天和,不符阵之本意。” “若是想杀之人从杀阵中逃了出去,那不糟糕了” “便是此人命数未尽,或者……布阵之人本事不够。生门,没那么容易找到。” 一只乌鸦嘶哑地吼叫着从高高树丫上俯身向二人冲来。 张良淡淡扫一眼:“开枪。” 马可波罗愣了0.1秒,而后迅速拔出腰间□□,对准乌鸦扣动扳机。 “碰”的一声枪响,乌鸦惨叫着坠地,尸体落到脚边,竟是立刻化成一滩黑水,而几秒后黑水竟也消失不见。 “够诡异。” 张良看着乌鸦消失的地方:“这阵中活物阴邪之极,切莫让它近身。” “OK。” 张良接着道:“这太古魔阵便是由幻阵困阵杀阵三阵叠加而成,其玄妙非普通单阵可比。” 话音刚落,便闻凄厉嘈杂的吱吖声从身后传来。二人同时回头,却见大量乌鸦向他们冲来。 张良神色一凝,抬手置了一道言灵壁垒:“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鸦群妄想冲过壁垒,哪知被卡在其间受言灵之力侵蚀动弹不得,黑水从顺着金色字符滑落,竟是把金光闪闪的壁垒也染黑。壁垒间满是黑水和卡死的乌鸦,伴随着凄厉狰狞的惨叫,一眼望去甚是骇人。 两人加快了步伐。 少数乌鸦避开壁垒继续飞向两人,马可波罗转身拔出腰间□□,脚步飘忽后移,一串华丽的子弹却穿枪膛向前而出,强悍的力度精准无误地打在来袭乌鸦身上,乌鸦惨叫着一只接着一只从空中摔落,触地一刹化为黑水。 解决了后顾之忧,两人继续向前。 张良对着人微微一笑:“枪法不错。” 马可波罗吹了吹枪口上的烟,对张良笑着眨眨眼:“谢先生夸奖。” 张良莞尔。 天光一开,阵中八卦印符一转,眼前景象再度一变。 蓝天,白云,花海。 无边无际的花海,姹紫嫣红铺地而开,连着天的一边,云的一头,世界的极限。 香风阵阵,无端惹的花海中的蝴蝶起舞。 一只蝴蝶飞来,绕着两人起舞,片刻后落在马可波罗的帽沿上。 马可波罗突然想起自己在意大利时,自己经常趴在家里的草原上,那里的蝴蝶,也喜欢停在自己身上。 蝴蝶从帽檐上飞下,马可波罗伸手欲接,却被一道冷冽的声音喝止。 “住手!” 马可波罗怔住,收回手。 “我刚刚给你说过,这阵中活物阴邪之极,碰不得。不论外貌如何,好看与否,都碰不得。” 马可波罗眼神含歉:“Sorry,是我大意了。刚刚突然想到小时候在意大利的场景,便情不自禁……” “不自禁也得禁。” 张良说完不再看他,径直向前走。 马可波罗侧头看一眼趴在自己背上的人,狄仁杰呼吸平稳,像睡着了一样,却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 把人往背上移了移,马可波罗快步跟上张良。 大明宫。 “如今十日已过,还是没有消息?”武则天坐于上位,轻轻啜茶。 站在殿中的人行礼道:“是,摘星楼已被抄封,楼中人也尽数抓获,摘星楼每一个角落都找寻过,对楼中人也审讯过,可……” “可什么”武则天沉声。 “可就是没找到狄大人一行和摘星楼主,甚至连剑仙李白也不见了……”侍从说话声越来越小。 武则天冷哼一声,手中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几滴茶水溅出来:“朕要你们何用!” 侍从吓得赶紧跪倒:“陛,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虽,虽然人没找到,但却发现一个女子,其特征像极了那日陛下命令逮捕的刺客。” “哦”武则天挑眉:“刺客” “是的,然后京兆尹府衙的官员顺着这条线索一路查下,通过摘星楼近日举动,进出人员,筹备物品等发现,发现……此次刺杀确实是摘星楼一手谋划。” 武则天心中一沉,果真是摘星楼么? 摘星楼主,你到底想做什么 楚汉。 风沙席卷一望无垠的土地,掩埋战场上的未及清理的残骸与血迹。 自刘邦一行人去长安后,萧何陈平苦守汉地,虽未丢一城一池,却损兵折将惨重。 得知刘邦归汉的消息后,更是攻势猛烈,城外防守日益薄弱,城破已是定局。 “守不住,那便弃。”韩信站在城楼上俯视被风沙覆盖住的战场。 侍从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将,将军,您说什么” “弃城。”斩钉截铁的语气。 侍从不甘心地咬了咬牙,传令吩咐下去。 唐军虽有援助,但远地跋涉,军中将士多为北方人士,一时适应不了南方气候,竟是水土不服大批害起病来,行军速度骤减。楚汉前线战事吃紧,韩信刘邦不得不先赶回楚汉,被迫与李靖分兵。 项羽得知李靖军中时病盛行的消息,又晓其与韩信分兵,便利用其不熟楚汉地理的劣势,几次轻骑突袭,竟是将唐军搅的几番溃散。 韩信走前,虽也给李靖拨了几名汉营谋士以相助,但几人皆非经纬之士,能解一时之困,不能解长久之乱,自是敌不过范增老谋深算。 李靖虽非等闲之辈,但时疾在前,楚军在后,饶是老将见惯风浪波澜不惊,对此情形也不得不皱眉。 唐军受袭不敌之事,已被韩信严令封杀,除汉营高层外,不得传出,以免扰乱军心。但近日不知为何,还是有少数流言在军士中传出。 韩信仍旧俯视城下,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眼中寒光凛冽。 第二日,韩信率全军撤退,毁掉城中所有防御设备,席卷所有粮草财物,留下一座空城。 第三日,项羽轻而易举进入城池。为防有诈,项羽先派小股骑兵进城探虚实,发现无任何埋伏后举全军进城。 第四日,项羽派部分军队驻守此城,其余军队继续追赶韩信。 第五日,项羽兵临城下,全军出击后发现韩信竟是又留一座空城。 第六日,第七日,第八日…… 短短十日之内,韩信竟拱手连让楚王三座城池! 汉营中数将惊怒,拍案而起:“韩重言你意欲何为!” 韩信波澜不惊:“信用兵,胸中自有乾坤,诸位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说的轻巧!陈平苦守一月的城池你说丢就丢,不仅如此还连失三城,你是打算放任项羽一路攻到我汉都吗!” “信并无此意。” “你!” “够了,都住口。”高座上的刘邦往桌上轻轻抛下一卷书册:“重言,孤可是把汉军总兵权都交于你了,而今你连失三城,可该给孤一个解释” 韩信躬身一礼:“君上,信以为,我军与楚军僵持已久,势同水火,决战必然。然此刻,不是决战的好时机,此地,也不是决战的好地点。项羽破我城池锐不可挡,士气也正旺,反观我军,李将军军队与我等尚未会合不说,还受时疾大损,而其不敌项羽的流言也在军中传开,军中士气低落。此时对上项羽,君上有几分把握” 刘邦神情平静:“继续。” “信所失三城,皆防御落后,易攻难守,与其为这三城耗费大量精力不如果断丢弃。信弃城前,皆清空城中所有重要之物,只留给项羽一座空城,项羽每离开一座城池,皆会派军士驻守,继而带领剩余军士追赶我军。以毫无价值的城池骗取项羽分兵,诱使其至决战之地时,我军与李将军合力,何愁不胜。先绞杀其主力,然后沿路收回所失城池,此乃信之想法。” 刘邦眼神意味深长:“那你认为,何处是好地点,何时是好时机” “一年前的大战之地,垓下。” 刘邦站起身来,笑着轻轻鼓掌,缓缓踱步到韩信前:“不愧是孤王首席大将,此举一来分项羽之兵力,二来给李靖缓和时间,三来把他引到垓下以地势作伏。听着似乎已经胜券在握了呢,韩将军。” 韩信皱了皱眉,总觉得刘邦话中有话。 “但是,”刘邦负手而立:“李靖军中时疾在那时一定会好项羽一定会如你所愿进军垓下后方城池看似分兵,实则是他进可攻退可守的保障,若一击不成,后方城池援军一道,我军便是腹背受敌。韩将军,你以为呢?”刘邦转过身来,眼中冰寒之色深不见底。 “好你个韩信,将我军推入险境还不自知!” “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当我三军统帅!” “君上,应该撤了他的职务!” 众将七嘴八舌讨伐韩信。 韩信单膝跪地,不卑不亢对着刘邦一拱手:“君上,信以为非常之时应行非常之事……”话未说完,便被刘邦打断。 “即日起,除去韩信大将军之职,三军总帅由陈平暂带。” 韩信一惊:“君上不可!” “退下。” “君上……” “退下!”刘邦加重了语气。 韩信大叹,起身一礼,拂袖出营。 陈平看了眼韩信走出的背影,张口欲对刘邦说什么,终是忍下。 “臣……遵旨。” “分兵之计确实像韩信的作风。咳咳咳……”范增一边咳嗽一边听着下属汇报:“但刘邦的考量确实很有道理,我军若是两面合围,他可真真无路可走,那李靖更是自顾不暇,何谈有精力管他只是这两人突然起内讧……” 项羽冷笑一声:“这刘邦还真是会自断臂膀,如今韩信被撤职,他军中没几个能将,打他还不是砍瓜切菜一般。” 范增皱眉:“我看没这么简单。那刘邦是狡诈之人,岂会不知韩信在此时的重要性,突然撤去他的职务,怕是有诈。” “有诈能有什么诈”项羽嗤之以鼻:“那张良不在汉营,谁还能想出什么谋诈之计。” 范增耐着性子:“刘邦手下能人颇多,那萧何陈平都不是平庸之辈……” “好了亚父,上次你私自派人去长安刺杀刘邦之事我已然没跟你计较,这回你又背着我偷偷安插细作到汉营中去,您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范增起身冷笑:“我给你说过,长安刺杀之事非我所为,至于细作,若不是我派了过去,你现在哪里能得知这么多消息!” “我项羽光明磊落,何须奸诈小计!亚父您也最好别在动什么歪主意,否则我也对您不客气!” “奸诈小计”范增气得浑身发抖:“若非老身这些计策,你哪里活的到现在!当初鸿门宴上本可了结刘邦,若不是你心慈手软放走他,如今这汉地早已是我们囊中之物!” 项羽也怒了,站起身来:“既然看不惯我的作风何必在我身边呆这么多年,您忍我很久了,我难道不是吗?话就扔在这里了,亚父您若是想走我绝不拦!” 项羽拂袖而去,只留范增气的发抖。 “竖子,竖子!” “哗啦——”一声,范增将茶杯尽数拂落于地。 第27章 【二十六】 渺渺竹林,悠悠青叶。 飘荡的清风中交织着刀剑碰撞声。 “出招太慢。” “力度不够。” “记得闪避。” “啧,又错了。” “锵——”的一声。伴随着一人收剑回鞘,另一人被击倒在地。 露娜挑眉:“一年不见,倒是还有点长进。”言罢向地上的人伸出手:“起来吧。” 李白也不客气,笑笑拉上露娜的手站起来:“能得你夸奖一句,还真是不容易。” 两人找了棵竹子靠着坐下。 “这一年多来,你都去了哪?” “很多地方吧。”露娜似有感慨,偏过头看向李白。自启贤大会后,三年已过,这人眉眼已经长开,气质也胜过当年,弯唇浅笑间,一不小心便让人迷了心神。 当年初见时的青涩,早已不见。 见露娜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李白不由勾唇,低沉悦耳的嗓音从唇齿间缓缓飘出:“姑娘,李某有这般好看” 若是寻常女子,定被李白这声音迷去了三魂七魄。 露娜叹口气,深沉地拍了拍李白肩膀:“不知为何,你这张脸,越看越让我想到我家以前那只吃的特别多的宠物大白。” 李白:“……” 三年前两人在启贤大会认识,后来一段时间,露娜不时会在这片竹林指点李白几招。这地方是露娜在戡宗外的居所,林子深处有几间房屋,虽是简单,却清幽无比。 大概是一年半前,露娜突然告别了狄仁杰和李白,说是去寻人。一走就是一年多,前几天才回来。 “露娜,你要找的人,找到没” 露娜垂了双眸,声音也低了几分:“没有。这次我也只是回来几天看看你们,然后又走。” 李白一愣,正欲出言,却闻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抬眼望去发现是狄仁杰。 “宗主来了,你们先聊,我还有点事,今晚大概就不回来了,后屋里有酒,自取随意,回见。”露娜说完也不待两人反应,起身便离开。 狄仁杰知晓露娜一向便是这性子,也没说什么,只对李白道:“去后屋吧。” 浅色酒液从坛中倾出,酒香瞬间四溢。 李白端起碗一饮而尽,砸咂嘴:“还真是好酒,她什么时候背着我藏了这等好东西,道长,你要不要也来……”说着突然顿住:“忘了你不能喝酒。” 狄仁杰莞尔:“喝一点倒也无妨。” 李白起身在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只碗,给狄仁杰倒上了酒。 狄仁杰饮尽,像是有些费力地咽下,而后微微皱眉:“我实在感觉不到,这酒哪里好。” 李白闻言一笑:“你不懂酒,自是感觉不到。” 青年长相实在太过耀眼,即使是沉静如狄仁杰,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被他刚刚那一笑,微恍了心神。 李白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只因目光被他唇边残留的酒液吸引了过去。 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拭去酒液,触碰到他唇角的一刹,李白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酥了一下。 狄仁杰微惊。 下一秒,青年吻上自己的指尖,舌尖舔去酒液。 狄仁杰心跳蓦然快了几拍,颇有几分慌张地移开眼光,不敢与抬眼看来的李白对视。 “你这是做什么” 李白勾唇,心情颇好地看着狄仁杰:“好酒不当浪费,道长以为呢?” 越是闪躲,李白越是想靠近。 酒精在体内燃烧,三年前戡宗后山的夜晚突然被回忆翻醒,那个人唇上的温度依旧滚烫。恍如昨日。 李白撑起身子,隔着石桌凑近狄仁杰,与他呼吸交错。 狄仁杰一惊,还未来得及拉开距离,李白便已吻上他唇角。 好熟悉的温度。 “这酒……真香。”李白贴着狄仁杰的唇角,低低道。 狄仁杰呼吸紊乱,心跳加速,僵硬着身体不知作何举动。 “道长,你心跳好快,”像是故意诱惑般,李白凑近狄仁杰耳旁,微哑着嗓音发问:“为什么?” 狄仁杰猛地推开李白。 李白低笑一声,就着狄仁杰推拒的力道坐回原位。虽是敛了眉目,却依旧藏不住眼底的戏谑和得色。 狡猾的狐狸。 狄仁杰如是想。 这种小动作李白对他做了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却一次比一次露骨暧昧。起先狄仁杰只当他孩子心性好玩,但时间一久,狄仁杰也觉得不对劲,尤其是在偶尔接触到他别有深意的炽热目光时。 阴阳师难得被烫的心悸。 “你都二十了,这种玩笑,以后莫再开了。” 李白无辜地一挑眉:“哪有二十,明明还差三天。” 狄仁杰:“……” 李白笑吟吟地饮酒。 酒过三巡,天色已暗,李白也染了几分醉意。 站起身来,微晃。 狄仁杰站起来伸手扶住他:“我要回戡宗了。” 李白一愣,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般大好心情瞬间全无,怔怔看着他:“你可知,这些年来,我最讨厌你说这句话。” 狄仁杰沉默。 “你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离开我,甚至不知道下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运气好,十天半个月,运气差,就是大半年。” “想一个人有多煎熬,你知道吗?” 青年眼神带了些哀伤。 狄仁杰暗叹口气,伸手理了理他耳边鬓发,温声道:“我有事,你……” 李白不听他言,抓过他的手,盯紧他的眼睛:“别走。” “不行,我……” 李白突然一把将人抱进怀里,感受到怀中人明显一颤:“别走。” 狄仁杰伸手便想推开他,李白却越抱越紧,那人指间灼烫的温度印在自己身体上。 “李白,别胡闹了。” “我没有胡闹,”胸膛相贴,李白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他闭眼在那人耳旁叹道:“我怕想你太久,我会疯。” 狄仁杰神情复杂的挣扎片刻,终是缓缓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你这孩子,为何还像小时候一样依赖我。” 孩子依赖 李白苦笑一声:“我的心意,你当真不知吗?” 一次次触碰,一遍遍回头,一场场分离。 你在无意间救起我的时候, 你在一笔一划给我写戡字的时候, 你在花架下给我解读典籍的时候, 你等在人间村落递给我桂花糕的时候, 你在大雨天给我送伞的时候, 你为我关闭戡宗机关的时候, 你在启贤大会上对我遥遥一望的时候, 你在夜深人静的后山无意间吻上我的时候…… 我在不经意的时候,沦陷在你清冷温和的眉眼中。 我不再是三年前青稚的少年,找不到心悸的原因。 时间沉淀出了心动,在一次次触碰中,更甚。 据说在大唐,有一座美丽的城市叫长安。 长久相安。 多好的名字,三年前我就喜欢。 那日我在戡宗大树下突发灵感写下那句诗: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我没去过长安,没见过长安,可于我而言,你便是长安。 青年抱着阴阳师的手又紧了紧,像是要把他揉进身体里。 狄仁杰手有些发颤,一直以来他想努力回避的问题此刻竟被摆在如此近的距离。 不是没有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到李白的情感,只是不想承认,也……不能承认。 这样超出常规的事,不该发生在自己身上,不该。 狄仁杰稳了稳心神,偏过头去:“你还太小,能有什么心意” “我喜欢你。” 呼吸仿佛停滞了一瞬。 伴随着不知是谁的剧烈心跳,李白再次在那人耳旁重复:“道长,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 狄仁杰怔住:“李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也确定。” 狄仁杰深吸了口气,剧烈的心跳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般慌乱。 用力推开李白,偏过头去,狄仁杰努力恢复了以往沉静的模样:“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 “为什么?” 狄仁杰看他一眼,清冷的眼神若浸过寒冰的剑:“因为毫无意义。” 因为毫无意义。 心上仿佛被重锤砸了一记,李白僵在原地。 狄仁杰拂袖转身。 李白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袖,逼视他的双眼:“哪里没意义” 狄仁杰有些嘲讽地笑笑:“你喜欢我” “是!” “想跟我在一起” “是!” “想清楚你我的身份,这没可能。” 李白眼神坚定:“只要你也喜欢我,不可能我也定会把它变为可能。” “可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我不信,不然为什么我那么多次有意无意地抱你吻你,你都没有拒绝。” “因为你是小孩子我让着你。” 李白冷笑一声,抓紧狄仁杰的手把他扯过来,死死盯着他的双眼:“那我刚才抱着你的时候,你那么剧烈的心跳,作何解释!” 狄仁杰神色平静,一把甩开他的手:“震惊而已。” 再不多言,狄仁杰拂袖而去。 李白怔怔地看他离去,片刻后苦笑一声,全身脱力般坐倒在石凳上。 震惊而已。 他一点也不喜欢你。 一点也不。 第28章 【二十七】 露娜回来时已是第三日早晨,刚进门就见李白喝的大醉躺在石桌上昏睡。 桌下是碎了一地的酒瓶和残留的酒液。 四下回顾,没有狄仁杰的身影。 自己就一天没回来而已,这是发生了啥 露娜喊醒李白。 李白迷迷糊糊地醒来,撑起身子,看了露娜半天才略微回神。 “你回来了。”开口是沙哑疲惫的嗓音。 “你怎么了?” 李白疲惫笑了下:“怎么了……我还能怎么了……还有谁能让我怎么了……” 露娜皱眉:“宗主” “他一点也不喜欢我,一点也不。”李白缓缓扶住因醉酒几乎炸裂的额头。 这一年多,李白对狄仁杰的情感露娜都看在眼里,多重多深她都知晓,但很多时候,就算知晓也无丝毫作用。 露娜叹口气:“李白你何必呢,有些事,明知道不可能,就不要去碰了。若是你喜欢的是其他人,管他是男是女,身家年龄,我都铁定支持你把人追到手。但他,没可能。当断不断,反受其害。你……” 露娜忍了忍,终是道:“放弃罢。” 长久的沉默,沉默到露娜都觉得有些不舒服,正准备出言,李白却先她一步开口,像是思考了很久。 他的声音缓慢低沉,若流过石头的清泉:“很小的时候,青丘的人就告诉我,我是魔种,是他们的二王子,要努力刻苦,光复魔族大业,把那些道者,蛟龙族,意图消灭我们的人通通踩在脚下。于是父王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教我权谋剑术和魔道,他一心想把我培养成一把利剑,所以我一旦做错什么他就对我非打即骂。兄长经常帮我求情,我甚至一度在想,那些时日若是没有兄长,我会不会就这么死了。” “或许是天性散漫放荡,我对魔种和世人的战争毫无兴趣,对权谋魔道也兴致缺缺,只爱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他让我学的东西,我从不认真,学了就忘,转头便往人间跑,只寻那烟火明月与美酒。” “渐渐地,他看我的眼神愈发失望,转而把所有精力都灌注于我兄长身上。兄长确实是帝王材料,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很高兴,慢慢也就不在管我,想干什么都任由我去了。表面上看,他似乎对我也挺好,但我知道,在他心中,我成了个可有可无的人。生与死,都没多大区别。” “十五岁那年,我被猎魔人袭击,险些丧命,死里逃生回了青丘之后,他只看了我一眼,说,我怎会有你这般无能的儿子,便再不管我。那晚下了很大的雨,很冷,我还记得,是兄长帮我上的药,阿贤生怕弄疼了我,一点一点地敷好我的伤口,然后给我盖好被子。” 李白微微笑了下,眼中有点惆怅又有点暖意。 “自此我愈发放纵,几乎是一刻都不想在青丘呆。青丘的人都说我不学无术,不堪大用,除了脸一无是处。”李白嗤笑一声:“我的情怀,他们怎么会懂。” “明月,江天,飞鸟,宇宙,乾坤,在我眼里,都是情怀,都是诗。这个世上,智慧可以使人钦佩,权威可以使人敬畏,美貌可以使人羡慕,但这些都不是最吸引人的,也不是最永恒的。最吸引人的是情怀,而永恒的,是文字。只有文字,可以使世间一切万古流芳。” “他们不懂没关系,因为我知道,有一个人懂。”李白笑了笑,眼神温柔的不像话。 “我小的时候,他给我卜过一卦,说我命中与文字有不解之缘,是学诗文的天才,问我愿不愿意听他讲课。我很高兴,说愿意。于是他就教我,一直一直教我。给我拿了戡宗的书,还带我去其他学府听课。有时我提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或者问题,他也从不生气。” “他不嫌弃我魔种的身份,对我那么好。经常带我去玩,给我买酒买糖买桂花糕。有一次,我们飞鸽传书约好了十五见面,然而他临时有事让我白白等了一夜。当时我很生气,说以后若在让我等你我便再不理你。”李白无奈笑笑:“当时我也只是小孩子心性,说气话,哪知他竟当了真,此后回回比我先来,再没让我等过一次。” “后来我问他,你是戡宗人,我是魔种,有一天你会不会对我用这个戡字?他说不会。这是我这辈子得到的第一个承诺。” “十五岁那年我告诉他,我被猎魔人袭击的事。他当时叹了口气,将我抱在怀里,问我还痛不痛。那声音太温柔,我几乎想沉沦进去。”李白又笑了,眼中似是无奈又似是眷恋:“你说他怎么能这么温柔?” “我十七岁那年,戡宗办启贤大会,他问我想不想去,我说想。其实我也就一说,没想让他帮我。我的身份进启贤大会有多难我知道,我不想给他添麻烦。哪知他还真让我进去了。若是我知道代价是关闭戡宗外围机关,我说什么也不会去。至今我都不知道,三年前,我到底有没有给他惹出什么大乱子。” “不过我也不后悔,若是没有那次去戡宗,大概也不会有跟他那么亲密的接触。他吻上我的一刹,我几乎失控。那一刻我似乎有点明白我对这个人抱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情感。” “这三年,我经常来你这,也不时会看到他。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清冷,温和,又沉静。我越来越想靠近他,越来越贪恋他的温度。所以经常会对他做一些占他便宜的动作。” “有时候真觉得,只要抱着他,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什么……都可以不要了。” “谢先生告诉我,这天地间的事,都讲因果,有因必有果,没有什么能逃过这规律。这二十年的经历是因,喜欢他是果。这果我舍不得,也放不下。” “终于有这么一个人,让你喜悦,让你欢欣,让你可以为他生为他死,让你觉得看着他就安心。你说……” 李白转头看着露娜:“我舍得放弃吗?” 露娜安静听他讲完,长叹口气,再看他时眼中带上了一丝疼惜和悲悯,伸手拍拍李白肩膀:“你若执意如此,我也不拦。只是有些事一旦选择了,就一定要付出代价,望你足够坚定,也足够坚强。” 李白笑笑:“一定,也谢谢你,让我更加明确了一些想法。” 李白站起来:“我该回青丘了,二十岁是我的及冠日,必须回去。” 露娜点头:“路上小心。” 青丘神坛,是青丘狐族圣地。历来祭祀,出兵,卜算,王族中人成年礼,皆在此举行。 神坛设于高山平地上,大理石为阶,白玉为栏,坛中有礼鼎。 每逢祭祀时节,狐王便亲上神坛,施法奉天,而其余青丘之人,则跪拜坛下。 青丘近百年来风调雨顺,亦无兵事,所以鲜少动用神坛。而近十年,却是动用了两次。 第一次是狐王长子李贤的成年礼,第二次便是这次李白的成年礼。 三年前李贤成年礼时,天降惊雷十道砸于神坛周围,刹那间阴暗天幕瞬间变为雪亮。 云销雾霁,彩彻区明。 青丘人皆以为大吉,在神坛周围下拜。 狐王将青丘圣物元魂珠教于李贤,李贤郑重接过,朝着正东方磕头三拜。 一拜青丘先祖, 二拜狐王圣恩, 三拜元魂灵珠, 以示不负青丘诸人之望。 今日的天气也像三年前李贤的及冠日一样阴沉乌暗,不同的是,今日还下起了雨。 李白执着伞一步步走向神坛,放眼望去,他几乎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没有一个人。 雨水湿漉漉地打在光滑的大理石梯和白玉栏杆上,发出滴答之声。 天色阴暗的吓人,李白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 为什么会没有一个人? 走上阶梯,李白突然看到神坛礼鼎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没有打伞,任凭雨水淋湿,只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东西,久不言语。 阿贤 李白快步走上前,把伞移到他头上:“阿贤,这么大雨,你怎么也不打伞,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一个” 李贤抬起头静静看着他,雨水顺着头发滴下,他眼中是李白看不懂的茫然和怅惘。 李白奇怪地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握住他的手:“你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冰,很冷吗?” 待看到李贤手中的东西时,李白一惊:“元魂珠,你把它带来做什么” 李贤仍然直愣愣看着李白,一句话也不答。 李白皱眉:“阿贤,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 李贤蠕动了一下嘴唇,开口嗓音沙哑的吓人:“你知道青丘有一个惯例叫择子吗?” 李白心下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生出:“那是什么?” 第29章 【二十八】 李贤抬起右手,看着手中的元魂珠,珠子在他手中暗淡无光:“这元魂珠是青丘圣物,据说通天地王气,跟历任狐王相生相成。狐王每年以血孕珠,而这珠,也给予狐王更为强大的力量。” 李贤笑笑,眼中满是自嘲:“但元魂珠有灵性,不会因为你是狐王就服务于你,它只选择适合它体质的宿主。因此每任狐王,都是通过元魂珠选出来的,毕竟拥有了元魂珠的狐王,力量可以震慑天下。” “每任狐王之子成年时,就可以以血覆珠看是否与它契合,若契合,便为下一任狐王,若不契合……” 李白捏着伞柄的手紧了紧:“就如何。” 李贤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他:“就以命祭珠,将王族之血融于珠中,为下一任狐王奠基。这便是,择子。” 李白瞳孔一缩。 李贤又道:“难道你在翻族谱的时候没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吗,青丘王族嫡系子孙,历来只有一个能活到二十以后,其余的全部因各种各样奇怪的原因死于非命。” 李白强稳心神:“我二十年来从未听说过有元魂珠择子这等说法,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贤嗤笑一声:“这本就是王族内部之事,青丘寻常百姓定然不知。而王族内,父王若是有意封锁消息,你又怎么能知道至于我……是父王昨天告诉我的。” 一时沉默。 “这般残忍的祭祀,为何要一直沿用”李白低垂了双眸。 李贤看着他,眼中有一丝嘲讽:“因为我们是魔种啊。什么是魔种,李白,你、懂、吗?” 最后三个字狠狠敲在李白心上,李白握住伞柄的手颤了颤,一时间呼吸竟是都有几分困难。 “呵,你还真是……” 明明是嘲讽的语调,李白却分明看到他眼中的柔软。 再次陷入沉默,两人都低垂了双眸不语。 雨越下越大,雨珠落地的声音格外清晰。 平日里李白爱极了雨天,而此刻听着这雨声却只觉得浑身冰凉。 心中隐隐有的猜测,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 这成年礼,还真是悲凉。 李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生于青丘,长于青丘,又背负上青丘的宿命。 以血肉之躯为王者奠基么? 若是就这么死了…… 李白缓缓闭上双眼,仿佛又见十五岁那年阴阳师把自己轻轻搂住。 那就再见不到他了。 真是……舍不得。 “所以阿贤,今日是来要我的命的吗?” 李白睁开眼睛。 李贤似笑非笑看着他:“若我说是,你会把命给我吗?” “我……”李白蠕动了下嘴唇,脑中反反复复是阴阳师的眉眼,太眷恋:“不想给。” 李贤哈哈大笑:“我真是糊涂了,有谁会莫名其妙想把命给另一个人呢。” 李贤越笑越疯狂,眼泪都笑出来了。 李白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张了张嘴,却因心中沉重,什么都没说出来。 好不容易,李贤终是停了下来,他低低道:“我也不想给,可是我不得不给。” 李白一愣:“什么” 李贤悲凉一笑:“李白,元魂珠选定的人是你,不是我啊。” 见李白愣神,李贤抬起李白一只手以气刃划破其手心,鲜血汩汩流出。李贤把元魂珠放在他手上,原本黯淡无光的元魂珠竟然发出幽幽暗紫光芒,将李白手上的血吸的一干二净。 “你便是元魂珠选定的,下一任狐王。” 李白握着元魂珠的手几乎不稳,他唇色发白:“所以阿贤,你……” 李贤有些疲惫地笑笑:“我今日,把命给你,你切莫负了我的期望。” 李白一把将元魂珠塞回李贤手中,语息不稳道:“这王位我不要,你的命我更不要。你这么能干,我还不信缺了这元魂珠你还成不了事。” 李贤看着他又笑了:“李白,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 李白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若是成熟冷静只能让人不断陷入这种可怕的阴暗,我宁可一辈子天真。” 李贤沉默片刻,缓缓出言:“我很小的时候,便和你一直作被父王当做接班人培养。我资质远胜你,包括父王在内的所有人都看好我,我也以为我定是下一任狐王。” “我经常想,你这般肆意洒脱的性子,不谙权政的做派,不适合做君王,也做不了这君王,我来也好。我负责青丘的魔族大业,你就去寻你的江天情怀,想做什么就放手去,我护着你。” “从来王位继承都少不了血雨腥风,我很庆幸有你这样淡泊名利的兄弟不跟我争。” “对,我就是想要王位,我就是喜欢权力,我也比你适合掌权,不是吗?尝过了站在权力巅峰总览一切俯视一切的滋味后,很难在甘心当一个受人支配的无名小卒。至少我是这样。” “李白你是不是觉得这些年我对你太好手足情谊,是有的,但更关键的问题在于,你不跟我争。” “若是你敢跟我争,我绝不会对你留情。” 只是因为一个王位吗? 李白突然觉得很累,全身力气像被抽空。 李贤接着道:“但我没想到,竟然还有元魂珠择子这一说。” 他自嘲地笑笑:“原来一切都早已被宿命定好,我生来便是你的垫脚石。无论我多努力多能干资质多好,都没有用。” “生是为了死,李白,我好恨。” “明明最有帝王之才的是我不是吗,明明这么多年最努力的是我不是吗,明明……明明这是青丘人都认为的结局不是吗?我以为只要我能干就可以稳操胜券,到头来……果真也只是我以为。” 李贤看着李白,笑了出来,他的眼圈慢慢红了:“我恨透了这宿命,也恨透了你。” “李白,为什么死的那个不是你。” 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什么尖锐之物刺破,血顺着缝隙流出,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混沌不堪。 李白微哑着嗓音开口:“原来阿贤……想让我死吗?” “别叫我阿贤!”李贤通红着双目大吼,一把揪住李白的衣领:“李白,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李白任由他揪着自己,一动也不动:“如果元魂珠选定的人是你,你会杀我吗?” “会。” 斩钉截铁的回答,再无最后一丝期待。 有些人像是藏在刀鞘里的刀,你触摸刀鞘时,以为它温良,但把刀□□时,才发现它的锋利却足以致命。 李白扯了扯嘴角:“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无足轻重。” 李贤松开他,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我没办法。” “阿贤……”李白低低道。 “动手吧。”李贤打断他。 李白摇头:“不。” “动手。” “不。” “我让你动手!”李贤大吼。 “我说了不!”李白同样火起,一把扔了雨伞,对着李贤大吼道:“李贤你听着,这王位,我不稀罕,谁爱要谁要!它在我眼里毫无价值,千百个王位也比不上一个李贤!” 李贤静静看了李白好一会,突然吐出两个字:“傻子。” “我一直都是傻子,你不知道吗?”雨水模糊了青年的眉眼,李贤却觉得他此刻的面容在自己心里格外清晰。 突然伸手把人抱住。 李白一愣,缓缓回抱住了这人:“阿贤……” “以后我不在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很多东西你都要好好学,别再跟以前一样吊儿郎当的,没人再帮你了。” “别总傻了,我会担心。” “真的。” 李贤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低沉缓慢,像是用尽了一辈子的温柔。 他向来是口是心非之人,即使心里再喜欢一个人,再在乎一个人,都不会温柔地表达出来。 只会嘲笑,只会冷漠,只会批评,也只会在别人转身的时候才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可熟悉他的人只需一眼,便知道他的心意。 他比海深沉。 慢慢松开李白,他伸手剥开李白额前被雨水沾湿的发。眼中满是温柔的悲凉。 李白开始慌乱,李贤从未对他这般温柔过。一把抓住李贤的手,李白语调都在颤抖:“阿贤你要做什么” 李贤笑笑:“昨日父王给我说,若是你自己不去祭珠,就别怪孤不念父子之情,亲自动手了,你也别想逃,因为你一定逃不掉。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我在他心中这么没价值。呵……还真是难以置信。” “与其被他杀死,不如我自己动手。” “东有启明,察日行以处位太白。你行事放肆洒脱,纵横而比若星辰,不如便字太白罢。” “人间的男子,在成年后都有亲人长辈为他们取表字,我权且效仿他们,送你一字,就当是给你的成年礼了。” 李贤静静看着他,张口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吐出两字:“保重。” 李贤往后退几步,祭出自己的剑。 李白大惊,上前欲阻:“阿贤不要!” 李贤长剑一挥,剑气崩出,生生把李白击退几步倒在神坛。 李白吐出一口鲜血,再想起身却失了气力,他伸手:“阿贤,不要……我不要你死……” 李贤看他一眼,眼中似有不忍,闭上双目狠心将剑直刺心脉。 “阿贤!”李白大吼一声,心神俱裂,挣扎着起身,才起来却又摔倒,雨水沾湿他全身,狼狈不堪。 鲜血再次从口中吐出,再也站不起来。 李白艰难地爬过去,一寸一寸地挪动着。 李白费力地抬仰望李贤,那个人再没给过他一个眼神。 灰飞烟灭。 李白伸出的手僵硬在了半空。 那个人,和他的剑,化为烟雾,融入了元魂珠。 地下的元魂珠散发着阵阵光芒,像是昭示新生。 李白拿起它,惨惨地笑了。 你不是圣物么,若是圣物,为何要那么多人的命,为何……又要他的命。 你的圣,在哪里? 雨水打在珠子上,颗颗雨珠顺着珠体滑落。 像伤心人的眼泪。 第30章 【二十九】 “李白,从今以后,你便是我青丘的下一任狐王,孤王即日起把元魂珠起交给你,你切莫负了众望。” 狐王元魂珠 李白冷笑一声,谁稀罕。 砸碎了空酒坛,李白大喊道:“拿酒来!” 店小二不敢得罪这位貌似癫狂的客人,上了酒赶紧退下。 雨幕中,众王族纷纷跪拜于神坛之下。李白一步步走下来,看着为首的庄严王者:“阿贤呢?” “死了。” 李白猛灌了自己一口酒,辛辣的酒液穿肠而过。脑子愈发混沌,心口却愈发疼痛。 “我要阿贤。” “死人是回不来的。” “是吗,”李白凉凉一笑,将元魂珠随意扔给狐王:“那这王位我不要,谁爱要谁要。” “混账!” “我一向混账,你今日才知道吗?” 摇晃两下酒坛,空空如也。 李白再砸了酒坛。 陶瓷碎片和着残剩酒液飞溅开来。 一巴掌狠狠扇在脸上,元魂珠被掷于身上:“由不得你!” “往日我对你不加管束,是不知道你是这元魂珠选定之人,从今以后,你所走的每一步,都得按照我规定的来!” 狐王冷哼一声:“莫让贤儿枉死。” 贤儿 你好意思叫他贤儿? 你有什么资格。 李白哈哈大笑,举起酒壶便往嘴里灌,未进口的酒液顺着脖颈流下,沾湿衣衫。 有能力的人因宿命枉死,没能力的人却要背负宿命。 阿贤,你可知我与你一般,恨透了这宿命。 或许,合该像你说的那样,若死的是我,可能还好些 苦苦一笑。 雨幕中那个人临别的眼神,轻柔的动作,挥来的剑气,以及欲言又止的一句…… “保重。” 过往的二十年,生命里全是这个人,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离开。 他应该一直一直在,不是吗? 李白咽下最后一口酒,一切在回忆里终结。 “他死了。” 是啊,再不会有这么一个人了。 李白脱力般趴倒在桌上,空酒壶滚到一边。 “小二,上酒。”他嘶哑着嗓音,带着化不开的疲惫。 “客,客官,您醉了,不能再喝了。”店小二小心翼翼地出声。 李白撑起身子,醉意晕染的眼中有一丝凌厉与狠劲:“我让你,上酒。” 店小二知道同醉鬼没有道理可讲,何况眼前这人眼神还带上了狠劲,可…… “客官您喝太快了,我们店的酒都被您喝完了。” “那就去找啊!”李白一个酒壶砸碎在他脚边。 “喂你这人还讲不讲道理”一旁有人看不下去,站起来指责李白:“让人办事哪有这么不客气的” “道理”李白冷笑一声,撑桌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到那人面前:“你要跟我讲道理是吗?” 李白笑了,那笑容像染上醉意的海棠花。 那人被眼前的美色惊艳的呆了一瞬,下一秒衣领却被狠狠揪住:“可宿命为什么不同我讲道理” 他痛苦的皱眉,眼底盛满悲怒,下一秒又哈哈大笑。 被揪住衣领的人反应过来,用力推李白,却推不动他分毫,当下啐道:“你这疯子快给我放手,不然老子对你不客气!” 疯子 李白冷笑,勒紧了他衣领,眼前人被勒的呼吸困难:“我倒想知道,你如何对我不客气。” 那人发狠一把踢开李白,咳嗽抚着脖子:“老子怕你不成,你个疯子,一看就是活该死兄长爹娘的样!” 李白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我说你活该死兄长爹……” 话未说完,脸上便挨了重重一拳。 突发的猛力让人栽倒在地,剧痛传来,喉头一阵腥甜,伸手一抹嘴边,竟是一片血色。 被打懵的人还未反应过来,又被一把提起,李白眼中泛着渗人的紫光,咬牙切齿:“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本欲反抗的人看到李白慢慢变紫的瞳孔,不由睁大眼睛,腿竟也有些抖:“魔……魔……” “他……他他的耳朵!还有他的眼睛!这人是魔种!” “什么魔种!” “魔种杀人了,杀人了!” “快跑快跑,这有魔种!” “快去叫戡宗的阴阳师,戡宗的人就在不远处!” “快跑啊——” 李白突然显出魔种形态。 一变激起千层浪。 本欲劝架和看热闹的人都疯狂逃窜,慌乱中桌碗盘具被撞翻在地,踩过一片狼藉。 被李白抓着的人,也已昏死过去。 冷哼一声丢开他:还以为有多大能耐。 转身刚准备离开,三道金光符阵突然迎面压来。 李白双指代剑,凌空一划。 强大气劲破开金光,符阵片片碎裂。 “你这魔物到还有几分本事。” 身着白色狩衣的年轻阴阳师轻蔑出言,腰间挂着一块蓝玉佩,上书一字:戡。 看到那个字,李白有几分恍惚。 “师兄何必与他多言,杀了他便是。” 身后两人拔出刀剑,不由分说向李白砍来。 真真是撞枪口。 李白满心怨愤悲怆此刻倾泻而出。 紫光流转的剑被祭出,杀气凛然的剑气凶狠扫向不知死活的阴阳师。 有了元魂珠力量的李白,强大到令人战栗。 纵然这力量还未成型。 两人甚至接不下一招便被击飞。 鲜血吐出染红衣衫,两人倒在地上剧烈咳嗽,爬都爬不起来。 白衣阴阳师皱眉:“这么厉害也罢,我便亲自会会你!” 双手结咒,太极八卦印显现于眼前,道道白色符咒随着八卦印记流转。 “去!”一声厉喝,白色符咒将李白层层包围。 霎时亮光大作,照的人竟是有点睁不开眼来。 道家符阵专克魔物,修为稍弱的魔种在这阵符下可被灼烧至死。 当年我尚未成型之时,你们便是用这种东西,差点要了我的命么? 李白微眯双眼。 重重挥剑,阴阳阵尽数破开,瞬间化为虚无。锋芒毕露的剑气肆意震荡,打在阴阳师身上,逼他后退两步。 绝对的力量碾压,不需要任何招式与伎俩。 李白懒懒抬眼,嘲讽一笑:“不过如此。” 阴阳师恼羞成怒,拔出佩剑一个闪身便与李白缠斗起来。 杀气腾腾,每一剑都像用尽了毕生修为,快如闪电,劲如苍松。 战到激烈时的每一分剑意,都让人战栗。 不过,这只是对于阴阳师而言。 对着这人发起的猛烈攻势,李白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散漫接招,微微勾了嘴角,像是戏耍老鼠的猫。 在阴阳师一剑砍伤了李白肩膀后,他终是皱了眉,不可忽视的戾气暴涨:“无趣。” 一剑挥开,剑气彻底贯穿阴阳师。阴阳师口溢鲜血,震飞几米开外,狠狠撞上门板,却在跌下的一刻,被人接住。 阴阳师像见了救星,眼神一下亮起来,开口却咳出一丝鲜血:“宗,宗主……” 狄仁杰缓缓抬眼看向李白,眼中是李白从未见过的寒意。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醉意瞬间被洗去大半。 “师弟,你怎么样” “师兄,你还好吗?” 狄仁杰身后是十几名戡宗弟子,见到他怀中抱着的人,纷纷上前来。 见同门受此重伤,戡宗弟子不由怒从心生,恶狠狠瞪向李白:“都是这个魔种干的好事,杀了他!” “对,杀了他!” 一时群情激愤。 李白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大脑却一片空白,不知从何说起。 “为何伤人” 狄仁杰冷冷问。 “我……” “我问你为何伤人!” 狄仁杰加重了语气。 “我……不是有意的……” 怎么解释 人确实是他伤的,不是吗? 李白头痛欲裂,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这不是我本意,不是。 李白后退一步,眼中的慌乱暴露无遗。 他不怕众人的偏见,也不怕将要付出的代价,只怕他嫌恶的眼神。 不要……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不要…… “你,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李白强稳心神,想对他解释。 “果然魔性难除吗?”狄仁杰眼中是过分失望的愤怒与冰寒:“孽障!” 六道蓝色令牌夹杂凌厉咒风穿身而过,只是简单至极的一招,却远胜方才三人花式招数。 速度太快,李白甚至来不及反应,灼烧的疼痛感便瞬间贯穿全身。 剧痛传来,李白闷哼一声,半跪倒地,剑掉在一旁。 符咒仿佛不断在体内灼烧,李白运功抵抗,然而挣扎的越剧烈,便越痛。 再支撑不住,李白狼狈倒在地下。 “啊——” 灼烧感越来越重,李白惨叫出声,用尽法子也不能缓解。 这便是……戡宗宗主的实力吗,纵然有了元魂珠的力量,自己跟他比,还是差太多。 李白额头不住地冒冷汗,痛的一会儿蜷缩一会儿打滚,却仍然拼尽全力想靠近那个人。 他眼中是期冀与乞求。 我不是想有意伤他们…… 不是…… 我愿意认错,愿意受罚…… 听我说好么…… 别讨厌我…… 不要…… “还想靠近我们宗主,下贱的魔种,滚开!”身体被一脚踢开,带着憎恶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李白被体内的符咒灼烧的来不及反抗,猛力踹上胸口,整个人重重撞上墙壁,继而摔在地上。 “咳咳……”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他抬眼。 那个人抱着自己门下弟子,看自己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挣扎着站起来,又摔倒。 好痛。 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没几步体内剧痛又传来,他倒在地上,却还想接近他。 哪怕一点点的距离。 不要讨厌我。 “道长……” 李白嘶哑着嗓音,手脚使力,用力想接近他。 “施阵。”狄仁杰冷冷开口。 “是!” 一众弟子走到李白面前,口中振振有词。 三十六道天罡阵夹杂着浩然磅礴之气压向倒地的李白。 那样的阵势,像极了二十年前。 符阵压向未成人形的小狐狸,灭顶之灾。 “噗——”鲜血喷出,染红衣衫。 脏腑俱痛,心神俱毁。 二十年来流的血加起来都没有这次多。 当年有一个人,出手阻止了阴阳师们,把他救起来。 他的黑衣银发,他的清和眉目,那样深刻的印在自己心里。 从此再也放不下,再也忘不了。 只是这一次…… 鲜血模糊了李白的视线,他连动一下眼皮都困难,脸上、手上、身上全是血。 众弟子退到狄仁杰身后。 李白费力地看向他,向他伸手。 那个人偏过头去,再没给他一个眼神。 你不信我了吗…… 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 为什么,不愿意听我说一下…… 为什么…… 他喜欢了那么久的人,对他下了杀令。 戡宗后山的夜晚,阴阳师无意吻上狐狸,对上狐狸深情眷恋的眼神,慌了方寸。 他的温度,好像烙在身体里。 李白眼角滑落一滴泪珠。 “哟,这魔种居然还哭了。” “开始不是耀武扬威的不行吗,还打伤我们戡宗的人,怎么这会儿就不行了?” “对,还欺负人家店小二。” “魔种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打死他!” 有戡宗的保护,愤怒的百姓们胆子又大了起来。 烂菜叶、鸡蛋、石头……全数砸在李白身上,夹杂着恶毒的咒骂。 痛到麻木,意识渐渐消散。 结束了吗? 死的这样屈辱,像个笑话。 一切好像都失去了意义。 因为伤了他们,所以要我拿命偿吗? 凭什么,就因为我是魔种 狄怀英,你也这么想吗…… 是怒,更是痛。 李白想扯开嘴角,却只咳出一口血,无力瞌上双眼。 第31章 【三十】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青丘山上大片大片的花,初春的阳光照在上面,趴着很温暖,直叫人想睡觉。 蝴蝶飞过,翩跹起舞,高高低低绕了许久,终是停在一个人的笔端。 树下的少年人专心致志地抄书,竟是连蝴蝶停在笔端都没发现。 阳光透过树叶漏在少年人脸上,他突然抬头对自己一笑。 阿贤。 风迷了眼,好像有什么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掉下。 李白伸手去抓,那个人却突然没了踪影。连带着花草、蝴蝶、青丘、阳光都不见了。 有什么东西打在脸上,却不是眼泪。 一滴,两滴,三滴…… 倾盆大雨。 乌沉天幕划过闪电。 长街里的人四处奔走,只想着躲雨。 李白不知该往何处,只得呆呆站着,任凭雨水打湿全身。 “这么大雨,呆站着作甚” 头顶突然多了一把伞。 太熟悉的声音,即使混杂在千万种声音里,李白也能一下辨出。 他怔怔看着身边人,明明想抱住他,仅剩的力气却只够他疲惫地一笑。 狄怀英,我到底,还该怎么爱你 “孽障!” 场景瞬间变幻,那日酒馆里的遭遇重现。 他执了令牌,眼神冰冷,毫不客气地击向他命门。 不要! 李白猛的惊醒。 身上一阵剧痛,醒来的人又重重倒下。 还有痛感,还没死吗? 费力撑起身子,眼光扫向四周。 清整的布置,干净的环境,这里是……露娜的居所 待看到身上被包扎处理好的伤口后,李白愣了。 前一刻不是还在酒馆被狄仁杰下令击杀么,怎么突然就到了这里? 狄仁杰…… 想到这个名字,心口蓦地一痛。 门被推开,来人端着药碗进来,看到李白醒来的一刻,眼神闪烁了一下。 狄怀英…… 李白张了张嘴,无声地喊出那三个字。 怎么是你,莫非我这梦,还没醒 李白自嘲一笑,闭眼向后靠在床头。 带着凉意的手抚上额头,温柔理开发丝。 李白狐形未褪,粉白色的狐耳耷拉着。 狄仁杰轻轻揉上他的耳朵,惹的他一颤。 见李白仍然闭着双眼,狄仁杰心中一叹,倾身上前抱着他。 李白呼吸一窒。 酸意在胸中蔓延开来。 “还疼吗?” 无力扯扯嘴角:“六道阴阳令,三十六天罡阵,你说呢?” 狄仁杰不语。 “狄怀英,你到底还要怎样?”李白嗓音沙哑,疲惫开口:“杀我又救我,何必呢?” 那人抱着自己的力度又紧了几分,声音在耳旁缓缓传来:“我从没想过要杀你。” 李白睁眼,对上狄仁杰的目光。 那人眼光深邃的像大海,包含着太多东西,让自己看不明白。 或者说,二十年来,自己从来就没看明白过。 狄仁杰开口:“若你还生气,我让你砍十刀消气可好?” 见李白只是看着他不答,狄仁杰又道:“一百刀也行。” “若我砍了仍然生气呢?”李白面无表情。 狄仁杰一愣。 “我要你命,给我吗?” 狄仁杰垂目敛去眼中神色:“现在……还不行。” 李白冷笑一声。 是啊,他怎么会同意。 就像阿贤说的,有谁会愿意莫名其妙把命给另一个人。 可若是三天前…… 狄怀英,我大概是愿意为你生死不计的。 李白瞌上双目,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不现实的情愫:“滚。” 狄仁杰一怔,显然是没料到李白会有这么一出。 从小到大,他从没对自己说这么重的话。 他眼里永远是尊敬仰慕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愫。 “李白……” “我让你滚。”李白加重了语气,苍白着脸:“狄怀英,从今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把你的手……拿开。” 狄仁杰僵硬着缓缓抽手。 从今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 这个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人,终于……讨厌自己了吗? 他站起身,背对李白。 “这话说的太早了点吧。” 门再次被推开。 女子取下头盔,任利落的银发飘散而下。她把剑放在桌上坐下,提起茶壶自顾自添茶:“若非宗主护你,李白,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在” 轻啜口茶,露娜眼神都没给李白一个:“当时戡宗和围观的百姓那么多,宗主若不假意诛杀你,如何给众人一个交代” “六道阴阳令伤你你以为,你能挨过天罡阵是为什么,没那符咒护你心脉你现在还能躺这” “宗主若真心想杀你,你以为你能活” “露娜,别说了……”狄仁杰开口。 露娜冷冷道:“你别拦我,让我说完。” “若非你大庭广众之下显出魔种原形打架伤人,会引来戡宗的人若非引来戡宗的人,会有这一出事?” “你自己不要命,能不能替宗主想想” “众目睽睽之下,魔种显形,他该怎么办?杀你还是护你” “自己做错事还来责怪别人,你倒是有理了。” “我告诉你,昨日之事,你遭的罪,是你该!” 露娜重重一放茶杯:“都二十的人了,能不能长点心思,做事能不能过过脑子!” “可说完了”李白仍然闭眼。 “没有。”露娜冷笑:“还有一句,宗主怕你有事,守了你一天一夜。” 她站起身:“我很忙,没空陪你在这矫情,谁对谁错,给我好好想,想清楚了!” 门被狠狠摔上。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两个人相对无言。 狄仁杰看他一阵,转身走向门边。 “阿贤死了。” 准备推门的手一顿。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狄仁杰转头,青年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如纸。 “我没有亲人了。” “你……也要离开我吗?” 他幽幽睁眼,好看的眼里一片悲愁。 不忍心看他的眼睛:“……没有。” 李白笑了,像盛开的海棠花。 他挣扎着起身,狄仁杰怕他伤到伤口赶紧过来按住他:“你做什么” 李白笑笑,顺着他的手将他拉倒在自己身上,一个翻身把人压在身下。 温柔的触感落在唇上,陌生的酥麻感传遍全身。 狄仁杰大脑瞬间死机,这…… 李白吻咬着他的唇瓣,舌尖描绘着他唇的形状。 □□心的温度,太久违的温度。 这件事的对错,其实自己都知道。只是因为心中有怒有怨,所以不肯看清。 而当露娜把事情的本质撕开瘫在自己面前时,他心中仿佛被一道光照亮,一切都明了了。 他仍然是那个狄怀英,他一如既往地对自己好,而自己也一如既往地喜欢他。 在爱面前,一切都可以退让。 怨愤被温柔取代。 “张嘴。”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狄仁杰愣着不知作何反应。 第32章 【三十一】 身上人像是无奈地笑笑,然后撬开了自己的唇齿,舌尖灵活地游走勾勒,搅的自己神智不清。 不该如此,不该…… 狄仁杰想伸手推开他,但考虑到李白身上有伤又不敢使力。 缓缓移动着身子偏头表达抗拒。 察觉到他的抵抗,李白眉头一皱,一手将人双手桎梏在头顶,一手捏住人下巴,嘴上更为用力地咬他。 在半忍让半抗拒的吻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变质。 未经人事的阴阳师经不起过多撩拨,眼角泛起诱人的红色,呼吸也急促起来。 不行,不可以,不能再继续了…… 狐族的魅惑与摄人心魄在这一刻全表现出来。 他的眼睛里全是深情和引诱,狄仁杰看的怔了。 想逃吗?偏不让你逃。 李白凑近他耳边,低声出言,认真的像是用生命在宣誓:“怀英,我心悦你。” 情话有重量一般,一字一句敲打在心上。 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在一点点加速,谁的防线在一点点崩塌。 “你,可有一点心悦我” 狄仁杰呼吸紊乱,手都有些颤抖。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亲密的接触,表白的重量比几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阴阳师眼底的慌乱暴露无遗,再无法掩盖。 李白温柔拨开他的额发,认真凝视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纠结、挣扎、抗拒、痛苦、慌乱和……情愫。 一言不发,时间像凝固了一样。 狄仁杰分明看到李白眼里是浓烈热切的爱。 他好看的眸子里全是自己。 像三年前那个雨天,长街窄巷,少年人眼中是风、是雨、是自己的身影。 自己走了多久,他看了多久。 像是要看一辈子。 脑子里一直紧绷的弦突然“啪”的断掉。 狄仁杰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人触碰,有点甜,有点凉,又夹杂着丝丝痛意。 “怀英,我问你最后一遍,你一定要认真回答我。” “你,心悦我吗?” 青年的眼神太认真又太小心。 二十年来的一点一滴在脑中光影般闪过。 他在人群中拉住自己的手…… 他在雨中看自己越走越远…… 他在戡宗讲坛下遥遥仰望自己…… 他在后山吻上自己…… 他的眼神他的气息存在于记忆的每一个角落。 太熟悉。 或许……是心悦的吧。 不然为什么不拒绝他呢 狄仁杰张口,几乎要说出那两个字。 “狄怀英,记住你答应我的事。”那个人的声音突然从脑海冒出。 狄仁杰猛地一僵,脸色瞬间苍白,一把推开李白,扯过衣服颤抖着手穿上。 “我从未心悦过你。” 李白震惊在原地,不甘、愤怒、悲痛一齐涌上,他一把揪过狄仁杰衣领,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承认!” “都到了如此地步了,你为什么还要骗我!” “狄怀英,你要口是心非到什么时候!” “一句心悦我对你而言就那么难吗!” “我还要怎么做,你告诉我我到底还要怎么做!” 狄仁杰闭上双眼,任凭脖颈处勒的生疼:“我只是错把习惯……当成爱。” 他嗓音疲惫地像是用尽一生的力气。 李白松了手,低低笑两声,一字一顿复述他的话:“错把习惯当成爱” 李白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笑到全身颤抖。 笑到喘不过气。 笑到咳嗽着掉眼泪。 他终于平息下来,坐在床边低语:“你走吧。” “我太累了。” 狄仁杰失魂落魄地出了竹林。 有生之年他脸上从未出现过这种表情。 我太累了。 青年的话语仿佛仍旧萦绕耳畔。 他终于对你失望了。 狄仁杰几乎站立不稳,手抓住一旁的竹竿稳定重心。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是能完全掌控于手中的,你以为的定数,往往是变数。因与果,舍与得,往往就在局中人一念之间,你以为呢?” 竹林后突然走出一个青衫人,即使是潇洒韵致的竹林,与他的气度相比也逊色三分。 青衫人笑笑,缓缓向狄仁杰踱步而来,原本无物的手中竟是幻化出一支白玉笛,在他指尖悠悠打转。 “乾坤万物本相成,善恶无明;千载轮回洗尘世,生死成空。”玉笛上蓝色流苏随着他指尖动作摇曳,青衫人浅笑着缓缓开口:“戡宗宗主,久见了。” “是你”狄仁杰闭眼片刻,再睁眼时已然恢复了如常神色。 青衫人见状笑笑:“宗主大人还真是好能耐,若非我亲眼瞧见,还真不敢相信方才那失魂落魄之人与现在的你,是同一个人。不过……” 青衫人转了转手中玉笛:“这句是你却让我顿生疑惑,我们什么时间见过吗?” 狄仁杰勾唇微微冷笑:“既然阁下给我一句久见,我不回一句是你,也未免太失礼了。” 青衫人摸摸鼻子嘀咕:“还真是跟小狐狸说的一样,一本正经地腹黑,有点难对付。” 纵然男子说的小声,但狄仁杰耳力过人,一下便听清他说的话。 小狐狸三字仿佛是重锤,砸在心上隐隐作痛。 强忍下心中波动,狄仁杰负手而立,盯着他缓缓道:“你姓谢,具体名字不详,身世不详,来历不详,年龄不详,常驻于名医扁鹊的医馆,跟他关系匪浅。” “前后一共参加了十五次启贤大会,但每次都是以看客身份出现,从不引人注目。” “三年前认识青丘狐王二子李白,后常与他厮混……” “诶等等,厮混这词可不是这么用的……”青衫人赶紧出言阻止。 狄仁杰淡淡看他一眼,青衫人噎住:“你继续……你继续……” “没了。” “没了?” “嗯。” “宗主好手段,知道的还挺多。” “明人不说暗话,你也不必用对李白的那一套对我,我不像他那么好糊弄,”狄仁杰轻弹衣袖:“说吧,你接近他有什么目的,今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啧,宗主大人,你这么说我就很伤心了,搞得我好像是什么图谋不轨之人一样。” “是不是图谋不轨,你心中有数。” 谢先生挑眉,玉笛轻敲左手手心:“既然如此,你还放任我在李白身边呆三年” 狄仁杰看他一眼,明明是古井无波的目光,却偏生叫青衫人心中一寒。 不过也只是片刻,谢先生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贱得不要不要的样子:“宗主大人,你再这般看我,我会怀疑你爱上我的。” 狄仁杰移开目光:“你当知道,我不喜欢与人多费口舌。” 那你咋就那么喜欢跟李白多费口舌 谢先生强压下心中吐槽。 “我是个商人,在这天地间做与人交换的生意,接近李白,自然是因为他身上有值得我交换的东西。同样,今日找你,亦然。” 谢先生笑笑:“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是不假,但不代表对于自己的过错就无法弥补,哪日宗主若是后悔自己今日的选择,可以来找我。只是你将付出的代价,可能就会很惨重了。” 狄仁杰神色一变:“你知道什么” 他歪头笑笑:“你该问,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见狄仁杰眼中覆上一层寒冰,谢先生不怕死地继续慢悠悠道:“那个人的话好像很有道理,连戡宗宗主都愿意一听,可惜听从他言论的代价却是李白……” 他故意一顿。 狄仁杰眼中此刻已不只是寒气那么简单,甚至浮上了一丝杀意。 偏生谢先生还继续作死:“你说,如果李白知道真相,会怎么想” 阴阳符咒在狄仁杰手中燃起,瞬间幻化成一块令牌,他抬起手,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继续。” 谢先生毫不在意地笑笑:“所以说宗主大人,咱们其实都是一样的,接近李白都有目的。” “但咱们又不一样,我对他没有感情,真当到了交易之时,他该付出的代价,我会一样不剩地取走,丝毫不留情。而你……” “对上他,该怎么办呢?” 他的话像是有魔力,一字一字打在心上,让人战栗。 狄仁杰脸色一白,握住令牌的手几乎不稳。 谢先生见目的达到,唇角一勾:“还是那句话,若哪日你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记得来找我。” “不对,是带好你将要付出的代价,来找我。”谢先生转身离去。 “若我不呢。” 谢先生背对着他,一声冷笑。 “那我只能在李白那里,拿走更多了。” 令牌瞬间脱手而出。 金芒之下,千钧之重。 十成的功力击向他。 狄仁杰从不是喜好杀戮之人,但他此刻只想让这个人死。 这种知道很多却自身成谜的人,本身就是威胁,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是那句话: “那我只能在李白那里,拿走更多了。” 你敢动他! 谢先生迅速回头,执起手中白玉笛堪堪一挡。 令牌分毫不差地重重撞上玉笛,玉笛被生生撞出裂痕,谢先生也向后踉跄两步。 他眼中带了狠意盯着狄仁杰,几秒后却吐出一口鲜血。 伸手抹去嘴角鲜血:“戡宗宗主,果然名不虚传。你确实厉害,可惜杀不了我。” 谢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我相信你会来找我。” “狄怀英。” “我等着你。” 第33章 【三十二】 ——长安—— “Mr.zhang,既然你说阵中活物碰不得,为什么我们触碰这些花却没事” “因为这些花是死的。” “死的”马可波罗一愣。 张良俯身摘下一朵花,原本娇艳欲滴的花朵在脱离枝干的一刻竟瞬间枯萎变为焦灰色。 见惯了这阵中的诡异景象,马可波罗倒也不再惊讶,只是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良低头看着手中的枯花:“是它告诉我的啊。” 马可波罗皱眉:“你……能听到什么” “天地万物所有的声音。” 张良打开言灵书,浩浩荡荡的金色文字如江河流转般从书中飞涌向四面八方,一时间,天空中俱是往远处飞旋的金色玄妙文字,伴随着珠玉渡水般的声音,好不壮观。 “收。” 一声令下,文字仿佛受到了召唤,有规律地迅速撤回书中。 言灵书合拢,金芒消散,天地归于平静。 马可波罗心下赞叹时,却见张良皱眉:“竟然被结界阻挡了?” “什么?” “还记得我给你说过阵中有八门,找出生门可出阵,找到阵眼可破阵吗?” “记得。” “我起先一路走到此地都是通过言灵之力指引,因为它指引的方向便是阵眼。但此刻言灵之力被结界刻意阻挡,竟是一点讯息都探查不到。” 若是在西方的奇诡宫殿或者洞窟,碰到迷路等情况,马可波罗倒是大有方法可用,但对于这不明觉厉的东方幻阵,马可波罗也暂时束手无策。 在这种虚实不分,根本没有参照物的地方,任何探险能力都毫无用武之地。 “罢了,或许这个方法可以一试。”张良取下单镜。 “Mr.zhang”马可波罗挑眉。 张良放下言灵书和单镜,从袖中取下一截黑丝覆上了双眼。 “这是……” “嘘,”张良制止他出声,从地上拾回单镜和书:“别说话,跟着我就好。” 当人的眼睛看不到时,其他感官会被放大。 这阵中的一切本就是假的,双眼所视皆为虚无,五识之力其中一识已废,既然如此,不如暂封双目以延伸其他四识的力量。 凝神静气,将四识之力延伸至四面八方,凭借着往日的记忆和心中的判断,将阵法全景化宏观为微观收于心底。 千万条道路归于一条路,千万种声音归于一种声音。 万物虚无,天地明朗。 心所感,路所至。 张良分毫不受周围景象变化的影响,走的行云流水,且能十分巧妙地避开每一只飞来的蝴蝶。 他自己是看不到,马可波罗却是瞧的真切。 眼见张良要迈入河流中,马可波罗突然出声:“Mr.zhang,小心!” 张良脚步一顿,继而踏入河流中。 “我说过,这阵中一切都是假的,不可信。” 果然,明明见他踏入水中,整个人却像是走在水面上一样。 突然像是踩到了凹处,鞋底一凉,像是被水浸湿了,不过也只是片刻,又恢复了正常。 张良一顿,摘下覆眼黑丝,蹲身以手触碰水面。 接触空气的感觉,什么都没有。 “Mr.zhang,怎么了?”马可波罗也走到水面上,踩到某一处时,突然也感到异样。不过也只是片刻,便再没有方才的感觉。 “我方才踩到水了。” “你不是说阵中之物皆是虚假吗,河流既然不是河流,又怎么会踩到水?” 张良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如果在一片虚假中触碰到真实,你觉得这真实是什么” “唯一通向外界真实的……”马可波罗恍然大悟:“阵眼。” “然。” “方才你是在什么地方踩到水的” “这里,”张良以手指着一处:“但现在这里又恢复原样,什么都没有了。” 马可波罗将狄仁杰放在一旁,蹲下身思索片刻:“刚刚我好像也踩到水了。” “在哪里?” “这里。”马可波罗一指不远处。 张良走到那里用手触碰,依然什么都没有。 “奇怪,明明方才还有浸湿感,为何现在什么都没了?” “或许,”马可波罗沉思片刻:“阵眼在不断移动” ——楚汉—— “陈平那小子,哪里比得上韩信会用兵,这一路都败给孤,哼,看来用不了多久就能统一汉地了。刘邦老贼这回可是失算了,那李靖也不过是个平庸之辈。”项羽将战报甩在桌上,面露不屑嗤笑。 一旁的虞姬则是微微担忧地蹙起眉头。 “阿虞,你为何面露忧色” “大王,我……总觉得事情不简单,你不觉得我们这一路打的过于容易了吗?” “哈,那刘邦识人不明,手下又无能人,自然打不过孤。虽然亚父走了,但汉军中仍有我军细作,”项羽安抚性地拍拍虞姬肩膀:“你别想太多。” 虞姬摇摇头。 “你是在担心你师兄张良放心吧,只要他诚心归顺,孤便既往不咎。” 虞姬垂目低头,栗色长发滑下掩住她秀丽的半张面庞,也掩住她眼底忧虑。 荥阳,位于豫地西部,汜水虎牢关以东、浮戏山以北、广武山以南。东有鸿沟接淮河、泗水,北依邙山毗邻黄河,南临索河连嵩山,西达长安,地势险要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自彭城一战后,刘邦退守荥阳,听从陈平意见,采取层层布防线,以空间换时间的作战方略拖延楚军攻势。 然毕竟只是拖延,迟早会有正面敌对的一天。 黑马打了个响鼻,不安地甩了甩脑袋,英布拽住缰绳,稳定它的情绪。 老将沉冽的气场散发出来,眼神如鹰般犀利地打量眼前的军队。 刚刚经历一场小规模的战役,双方你来我往打了一阵竟是逐渐处于劣势。 本只是带领小规模军队到荥阳城池西侧山坡探查汉军现存实力,却不想遇到这么一支难缠的队伍。 现在的情况……大约是被包围了。 抬头看了看天,已是日暮渐西沉。若在太阳下山之前不能离开此处,怕是在劫难逃。 但问题是……潜在汉营中的楚军细作不是说此处鲜有人看守且皆为老弱之兵吗,为何突然就来了一支这般精良的军队看样子,到像是故意守在此处等候自己的。 “潜伏此处等候英某,倒是辛苦各位兄弟了。” 领头一人微微冷笑:“我家将军早就料到有人会来此处探查,因此叫我等埋伏等候。” “你家将军是……” “是我。” 低沉寒冽的男声从军队后面传来,夹杂着马蹄声。 汉军整齐地从中间分裂开来,留出一条道路。 马蹄踢踏之音不紧不慢地传入耳中,汉军将领也渐渐映入眼帘。 红发银甲,朗目英姿。 黑马银枪,沉若寒湖。 如巍峨雪山般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汉军齐齐单膝跪地:“参见韩将军!” 英布瞳孔一缩:“竟然是你……” 那人唇角勾出个微冷弧度:“正是在下,韩信,韩重言。” 第34章 【三十三】 ——长安—— “阵眼移动”张良沉思:“若是如此,就很麻烦了。” 马可波罗看他一眼:“其实也不尽然,这阵眼运动一定有某种规律,只要找到规律,破阵应该也没那么难了。” 眼光移到一旁躺着的治安官身上,微微皱眉。 马可波罗走到他身边蹲下,治安官的袖子一处仿佛浸湿,摸着下巴思索片刻,仿佛明了了什么。 从张良方才感受到水的一处,到自己感受到水的一处,再到治安官袖子被沾湿的一处,一路虚划过,并非直线,到更像是某种弧线。 马可波罗心中隐隐有了猜想,转身对张良道:“Mr.zhang,我如果在这水上做标记,待会阵法再变,我们的标记还能看到吗?” “如果是实物,那么是可以看见的。” 马可波罗点点头,抽出随身的小刀在手上划出一道血痕,血液滴在三处融入水中一会便消融了。 “你这是……” “我有一个猜想,不过还需要阵法再变一次来证明,如果这个猜想成立,我想我应该能找到阵眼运动的规律。” ——楚汉—— 月上枝头。 营帐中燃起灯火。 韩信不紧不慢地饮一口茶,丝毫不介怀对面英布警惕又探寻的目光。 有韩信亲自带兵包围,英布自然插翅难飞,与其作无谓的挣扎不如先跟着韩信回汉营再作打算。 韩信倒是挺满意他的自知之明,对这位高级战俘也挺客气。 终究是英布先沉不住气开口:“韩将军把英某带回汉营莫非就只是为了请英某喝茶” 韩信放下茶杯,不答反问:“那九江王以为,信该做什么” 难道不是劝降或者套楚地情报 英布张了张口却又强压下想说的话,他分明看到韩信眼中的探究。 韩信淡笑:“九江王现在的处境貌似不太好啊。” “身处敌营,能有什么好的”英布冷笑一声。 “九江王怕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您在楚军里的处境貌似不大好。” 英布一僵,韩信不紧不慢继续道:“昔年项王分封诸侯时,曾精心设计一幅蓝图,他一人几乎控制整个淮北地区,而你则拥有淮南地区作为屏障。项王以淮北为根基,以淮南为辅翼,将整个淮河流域控制在手,俨然一派霸主气象,你也愈发受到器重。然而……” 韩信说到此处一顿,意味深长地看了英布一眼:“楚汉之争愈演愈烈,九江王对对项王的态度似乎却越来越疏远。齐王田荣叛楚时,项王向阁下征兵,阁下却仅派四千人相助;我王趁楚地空虚攻打彭城时,九江王又称病不佐楚。想来这两件事一出,项王对九江王的态度,不会有原来那么好了吧?” 此言一出,英布立马想起项羽派遣使者责备自己的事,心中不由一寒。但老将毕竟是老将,韩信为何会在此时突然给自己讲这些,冷静下来一想,英布便立马明了。 此等把戏……哼,果然是想劝降。 韩信似乎明了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并不戳破,只是接着刚才的话题:“信知阁下是九江郡人,在反秦斗争中因将才受项王器重,而今封九江王荣归故里,对战事怕是已无多少兴趣,对权力之争更是心怀不满,所以才会有以上两出事。九江王定是希望这战事能早早结束,而如今之势,这楚汉之争怕是还要持续一阵。信以为,九江王虽无法令战事立刻结束,却可以给这战事添一把助力,使它快速结束。” “哦”英布挑眉:“你倒是说说我能如何助力使这战事快速结束?” 韩信静静看他一阵,吐出四个字:“归降我王。” 英布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不出我所料,韩信小子,你果然是想用这招数逼我归降。” 英布冷笑一声:“只是你这番说辞和把戏未免太拙劣了点。” 韩信心平气和反问道:“两军交战,是有优势的一方快速胜出的可能性大,还是劣势一方” “自是优势一方。” “那九江王以为,我王是处于优势还是劣势” “自是劣势。不论是从兵力,攻占城池的数量还是后援来看,你们都处于劣势。” 韩信轻呷口茶:“言之肤浅,大错特错。” 英布难得被气笑:“怎么,还不肯承认了” 韩信放下茶盏:“我王收诸侯,还守荥阳,下蜀汉之粟,深沟壁垒,分卒守徼乘塞,后方稳固非常。而项王用兵,隔着梁地,深入汉地□□百里,想要一战,我王却坚守不出,想要攻城,却又无能为力。荥阳地理之险,远非信所丢的那三城可比,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攻下的,不然也不会派九江王来此探查兵力不是项王欲战则不得,欲退则不舍,长期以来,粮草供应不足,军中人心不稳,虽是未战,却已先败一半。” 英布听的有些发怔,略一思索后却觉得后备供应是有问题不假,却不至于无法解决。正欲反驳,韩信却抬手阻止了他:“让信猜一猜,九江王是不是想说,粮草兵甲之事,可以就地取材,前不久项王才从信手中攻下三城,这三城中的东西,或可以一用” 见英布欲言又止,韩信便知自己所料不错,当下微笑道:“这个想法确实不错,然信弃城走前,把所有能带走的有利之物都带走了,而带不走的,要么毁了,要么烧了,你们所得到的,不过是三座空城罢了。援助之物,根本没有。” 英布一愣,便听韩信继续道:“那三座城池,九江王稍加留心就会发现它地理位置极劣,很容易被攻下,与其花大量功夫苦守,不如果断丢弃,所以信当初才会连弃三城。而就这么三座破城,项王却要为驻守他们分去一部分兵力,九江王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荥阳主战场上的兵力就会减少。 英布只觉背上有丝丝凉意,但韩信的声音仍然在继续。 “但是,如果不分兵也不行啊,那三座城池是项王在汉地唯一的据守点,若失了可就连后退的保障也没了,此处离楚地还是有些远的,不是说退就能立马退的,”韩信装作疑惑的样子:“但你说,如果此时有人绕道从背后攻下那三座城池,项王会陷入怎么样的境地” 屏障丢失,腹背受敌! 英布一惊,随即又沉下眼眸:“不可能,你们没那么多兵力!” 韩信笑笑:“说的不错,我们确实没那么多的兵力,但九江王似乎忘了,此次汉王去大唐是干什么了” 李靖! 英布心中一跳,背后冷汗愈发多了,不对,不能中了韩信的计:“李靖军队受时疾困扰,现在都溃散在外不时受我王骑兵骚扰攻打,自顾尚不暇,哪里有精力来助你们?” “哦”韩信挑眉:“李靖军队受时疾困扰,九江王,我怎么不知道” 这……被诈了 难道,竟是韩信故意放出谣言来迷惑众人视线他一早就发现了藏在汉军中的细作 英布强压眼中慌乱,努力不让韩信看出一点破绽。 韩信徐徐站起身,绕着桌子缓缓踱步,不紧不慢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韩信踱到英布旁边站定,悠悠出声:“这是《孙子兵法》始计篇第四章的内容,九江王熟读兵法,该不会忘了吧?” “项王固然勇猛,但论用兵,与信相比……”韩信蹲下身,直视坐着的英布,眼中是狼一样的狠厉:“还相差甚远。” “你!”英布怒极拍案而起。 韩信缓缓站起,盯着英布的眸子慢悠悠道:“项羽妇人之仁,屡错良机,孤军深入,有勇无谋,身处劣势而不自知。九江王真的觉得,这样的人,真能指望他快速结束战局” 英布眼中有一丝动摇之色。 “况且,听了信方才所言,九江王现在还觉得我王处于劣势” 英布眼中动摇之色更甚。 韩信见状放缓了语气:“信知九江王心中对项王尚有忠义,但那两件事已经发生了,项王真的对阁下丝毫不介怀他能把刀对向齐王,就不会有一天把刀锋对着你” “退一万步说,现在项王还需要你,不会对你做什么,一旦大局已定,他不再需要你了,他会继续容忍你的存在吗?纵观历史,历代良臣尚免不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下场,九江王一个貌似背叛过他的人,会这么轻易的幸免” 英布皱了皱眉,像是在努力思考什么。 韩信拍上他的肩膀:“信不逼九江王,今日信放你回去,你且好好思量,两日后信派人去你那取书信,希望能得到信想要的答案。” 英布一愣:“你放我回去” 韩信颔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信已给守卫士兵打过招呼,定不会拦九江王一行人”韩信侧身伸手:“九江王,请了。” 英布深深看他一眼,似要看穿这个人的灵魂:“刘邦撤你职位,是不是也是假的” “我以为九江王早该想到了。” 见英布仍然盯着自己,韩信只是收回手淡淡一笑:“九江王若是不想走,留在此处陪信也行。” 英布冷笑一声,甩袖而去。 见人远去,韩信又坐回桌前,抬起茶杯饮一口,却又摇摇头:“啧,都凉了。” 恍惚间又想起白发单镜的青年男子的话,那时刚与项羽交战兵败,也还没想要联盟长安,众人一派低沉消弭之时,唯他仍然镇静:“我军与项羽相比,实力尚弱,不能与之正面敌对,首要之谋,当为四者:一,表面示弱,减轻项羽对我等的攻击之意,以赢得喘息时机;二,联合外来势力;三,分其兵锋;四,削弱其内部势力。若这四者都能做到,则大事可成矣。” 韩信摩挲着茶杯轻叹:“子房啊子房,你怎么就这么聪明?” 他明明连人都不在这里,却仍然在无形之中决定着战事的走向,明明是很久之前说的话,却冥冥之中决定了未来。即使是一向狂傲的韩信,对张良也不得不说佩服二字。 “哟,不都成功策反英布了吗,韩将军为何还叹气” 来人掀起营帘走过来。 韩信一愣,起身行礼:“主上。” 刘邦笑笑,示意他坐下,自己则坐在他对面。 “这给英布的茶,他一口都没喝” “是。” “正好,让孤捡了个便宜。” 刘邦不客气地挑眉,把茶一口饮尽,而后又嫌弃地评价:“啧,这凉了的茶又苦又涩,真不知道子房怎么会喜欢这玩意儿。” 韩信见状却是微微勾起了嘴角:“信倒是记得,相似的话子房也曾说过。” 刘邦一愣:“什么” 韩信往两人茶杯中加上热一点的茶:“一次我跟子房一同商讨公事时,侍从送上一壶酒,子房也喝了点,刚一下口他便说‘这酒又苦又涩,真不知君上怎么会喜欢它。’这么看来,君上同子房倒是有不谋而合之处话说我们都离开长安一个月了,也不知道子房现在怎么样了?” 韩信添完茶抬眼看刘邦,却见对方像是在想什么,似乎根本没听见自己最后一句话。 无语之下轻咳一声,韩信拉回走神的君主,却不打算继续刚才的话题:“君上来此是有何要事?” “哦,也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策反英布策反的如何了。”刘邦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那君上以为如何?” “成功了。” 韩信笑笑:“信可是把他放回去了,君上就不怕他反悔倒戈把咱们的计划全部告诉项羽” 刘邦喝下茶,仍然有些凉,却不知为何,没有了方才的苦和涩,倒是心中的眷恋无意中一圈圈荡漾开来:“重言好手段,在敌营呆了这么久却毫发无损的被放回了自家,项羽还敢信他” 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时候不早了,重言你早些歇息,孤先走了。” 出了帐营,刘邦一抬头便看见天边满月。 温和清亮的月光,不知是像谁的气韵。 他闭眼,心中思念一瞬间倾泻而出。 总觉得身边到处都是他的气息。 他爱看的书,他爱喝的茶,他爱用的笔,都在自己那里,可唯独他不在自己身边。 一个月,没有任何音讯。 长安城的讯息似乎被封锁了,暗探查不到任何消息,而他也没有给自己任何信件或东西。 子房,你……就一点也没想过要联系孤吗? 你可知,孤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第35章 【三十四】 冬雪初至,纷纷扬扬落下,竹林被一片纯白覆盖。 李白打开窗户站在窗边,看着飞雪,眼中有一丝淡淡的落寞。 院中有一棵梅花树,红梅迎雪开放,煞是明艳——那是她走后一个月种上的。 这是第几个年头了 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李白没数过,也不想数,只觉得时间过的飞快,在手中像流水一样抓不住。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纸,纸已泛黄,还带着斑驳的褶皱,不知道存放了多少年。上面的字迹还勉强可辨。 那是她最后的痕迹。 太白: 我要走了,这大概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封信。 用惯了我们那边的钢笔,你们这的毛笔,我还真的用不惯,不过好在这几年也有意无意在练,不至于临别的信都写那么难看。 我记得我给你说过,我这几年来一直在找一个人,从西方跑到东方,从北边跑到南边,满世界地找他,现在我终于找到他了。三天后,我要去一个地方亲自了结跟他的恩怨。 我以前那么担心有生之年找不到他,而现在找到了,我却有些不敢面对。 我想象了无数次的画面,终于出现在我面前。他在人群之中回头看我一眼的时候,我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 他说,你终究还是找到了我。 我们之间,是该有个了结。 三天后,你来那里找我吧。 于是我答应了。 我失魂落魄的回来了。 我想我应该恨他,他杀了我全家,屠了我满门,害我一无所有。曾经那么辉煌的魔道家族一夜间灰飞烟灭。 他带血的剑也曾经指着我,差一点了结我的性命。 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没有恨,只有疲惫和心酸,甚至很想哭。 当雨一滴滴打在身上时,露娜明了这又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寒气逼来,绯红的剑刃被雨滴映出剑光,像带血的月。 她如约来到山崖上,那个男人已先她一步而到。 他同样没打伞,背对着她,抬头望天。 “我来了。”露娜平静开口。 他仍然保持静静望天的姿势,半晌才说话:“跟我离开的那天一样,也是这样漆黑无月的夜晚,也是这样下着雨。你说,为什么悲剧发生的时候,都爱下雨呢?” 露娜垂了眸子,握着剑的手松了松,片刻后出言,嗓音带了几分低哑:“或许……是天意让你悲壮。” 无数个夜晚我都回想起当年的事。 我很小的时候被一群人挟持,是他单枪匹马杀进来把我救出去。 那晚月亮很弯,月光很美。 我躲在破庙里被绑成一团瑟瑟发抖,满地的血迹几乎让我流了泪。 他的剑带血,杀尽了所有人,然后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 有些凶狠的陌生神情让我惧怕,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然后他转过身,看到我。 他先是一愣,然后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略有慌张地扔了血污的剑,蹲下身来帮我解开绳索,一边小心翼翼地检查我身上有没有伤,一边温柔地问我还疼不疼。 久崩的神经一下子松懈,我扑进他怀里大哭。 他叹口气,拍着我的背安慰我给我擦眼泪,然后把我背回家。 “哥哥,你好厉害。” “大概吧。” “哥哥为什么会这么厉害?” “因为力量。” “原来有力量这么好!” “力量……好也不好。” “怎么会不好呢?有了力量就可以打败坏人,就可以保护好人,保护家人保护哥哥了!” 那时他眼神闪动的情绪太复杂,年幼的我看不懂,后来回想,才知道那种情绪,叫挣扎。 然后他蹲下身,把我抱在怀里,抱的特别紧。 我脸旁有湿漉漉的东西划过。 好像是他的眼泪。 男人转过身,看到露娜的一瞬有些愣怔。 他说:“你还是跟当年一样。” 红色的练剑服,绯红的剑刃,是她当年在家中练剑时的常扮,那样俊逸漂亮。 露娜也道:“你却跟当年不一样了。” “……” “你变老了,也变丑了。” 男人笑了:“是啊。” 他是家族中很优秀的人,长的好看,人也温柔,音乐会上一首灵动的钢琴曲让无数少女失了芳心。 然我更喜欢他在月光下练剑的姿势。 一招一式,那样行云流水又充满力度。 我常拿了树枝学他的样子比划着,每当这时他总会笑着揉上我的头。 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浸了月光,那样清亮温柔,仿佛可以洗涤一切黑暗。 他是我心中的强者,我从小敬仰的人,我励志要成为他那么强的人。 不,是比他还强的人。 我有私心,总希望在下一次战斗的时候,不是他挡在我前面,而是我挡在他前面。 由于血统的缘故,我被家族选为继承人。在继承礼上,族长问我想选什么作为力量来源。 我偏头,一眼看到台下的他,他对我笑,眼眸弯弯,像极了那夜的月亮。 于是我对族长说,我要选月光。 从此,月之剑姬就成了我在家族中的代称。 两人一阵沉默,终是他先开口。 “拔剑吧,多年以后,让我再次领教月之剑姬的实力。” 他抽出剑,普通的铁剑,锈迹斑斑。 露娜举起剑直直对着他:“为什么用一把破剑” 男人又是一阵沉默:“我说它好,它便是天下第一好。” 我在每一个夜晚挥剑练习,我相信我的天赋,更相信我的努力。 在练的很累的时候,我会去琴房,他常在那里弹钢琴。 空灵优雅的琴音有节奏的从他指尖流泻而出,像夜晚拍打在沙滩上的舒缓海浪。 月光照耀出海浪的颜色,深沉的蔚蓝,柔和安宁。 不论有多浮躁多疲惫,只要听一首他的钢琴曲,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我站在琴房外,隔着玻璃看他弹琴。 他偏头看到我,手上动作不停,却对我微笑着比了个口型。 我知道,他在喊我的名字。 “露娜。” 我相信我终有一日会超过他,终有一日能保护他。 绯红的剑影破空而去,所过之处,每一滴雨丝都被斩裂。 男人不退反进,迎着凛冽的剑气直上。 “当——”的一声,两剑相击,力量与力量的碰撞,剑身撞出火花。 可我没等到这一天。 那个夜晚像一个噩梦,没有月亮,只有雨水和黑暗。 他的剑杀了家族中每一个人,然后对准了我。 “想成为继承人我可以让给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哥哥!”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凉凉地笑了:“小妹,记得吗闯入村庄的杀手挟持了你,我将他们全部杀光的事其实,我不过是享受杀人。我对做继承人也没兴趣,就是单纯想杀人。” 魔道能赋予人力量,也能让人疯狂,而他在获得强大力量的同时,也渐渐被魔力侵蚀。我知道,他开始变得无法控制自己。 “拔剑吧。”他说。 我怔怔地开口:“那时候……我就敬仰你……我一直想成为你那样的强者……” “拔剑啊!那些小事,我统统忘了!” 我笑了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但应该很惨很苍白:“但我不会忘记……我愿意把生命还给你。” 他把剑收回剑鞘。 “没意思。”他说。“跟不反抗的人决斗,没意思。” 他抬起我的剑,轻易地折断,然后掷在地下越走越远。 那晚下了很大的雨,他的背影在雨中沾湿,我的心也在雨中沾湿。 我跪倒在地上,大哭起来。 族长、父亲、母亲、姐姐、弟弟还有以前认识的许多人,都死了。 那样完美的家族,一夜间消失。 横尸遍野,血水顺着雨水流走。 从此我一无所有。 这世间的事,确实没有完满,有得必有失。家族继承了强大的魔道力量,同时也背负了可怕的魔道宿命——嗜杀。 所以他会变成这样。 而本该背负这宿命的人,是家族继承人,是我啊! 他替我背负了这宿命,在我很小的时候。 我终于明白多年前他闯进破庙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说力量不好,更明白他抱紧我时,那滴泪水的含义 。 原来他早就明白,也早就看清,只是无力改变。 露娜,我没有办法。 我趴在雨中,又哭又笑。 剑气越来越狠,杀意越来越重,招数越来越快。 双剑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雨水打在两人发上、脸上、身上、剑上,两人眼中的神色不见丝毫波澜。 那样狠厉却沉稳的生死相搏。 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几天前我见到了他,他跟记忆中的模样很不一样。 他变得很黑很瘦,双眼深深地凹陷下去,头发乱糟糟的,下巴长了许多胡茬,陈旧破损的衣服洗的发白,双目无神地混迹在人群中。一眼看过去,我差点以为他是乞丐。 当年那个一曲惊艳四座的年轻人,那个单枪匹马救我于危境的年轻人,那个笑起来比月光还好看的人,如今竟成了这幅模样。 心中的信念一瞬间崩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几乎控制不住落泪。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不敢想,我怕自己一想就会心软。 酒确实是个好东西,能让人暂时忘记一切。 我一向不贪杯,但回来后竟也有了一醉解千愁的念头。 一杯接着一杯,我只恐自己醉不了。 我该杀他吗,我能杀他吗,我还爱他吗,我还恨他吗? 很混乱,我什么都不知道。 当年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把剑对准我最敬爱的那个人。 他是我生命中最美的一道月光,却也是最冷的一道月光 。 他给了我希望,却又把我打入地狱。 那么多人命丧他手,他该死,我无法原谅他。 但这是他的错吗,嗜杀是魔道家族的宿命,而他是在替我背负这样残酷的命运啊!如若不然,那陷入疯魔状态的,很可能是我。 我不喜欢哭,哭不能改变弱者的局面;也不喜欢逃避,逃避是无能的体现。 但那一刻,我只想逃避,只想哭。 我不想管什么魔道家族的宿命,也不想管什么恩怨,也不想再见到他,只想一个人远离这个地方,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我希望这一切都没发生过,我希望这都是假的,我希望一觉醒来回到我幼年时候。 明媚的月光下,他十指翻飞弹着动听的钢琴曲,突然偏头对我笑。 然而,梦总是会醒的,现实总是要面对的。 我逃不了,也不能再逃避了。 我是战士,是月之剑姬,是意志和勇气的守护者,是大名鼎鼎的魔道家族继承人,是露娜。 刀山火海,我也不能怕。 既然宿命起于剑,那便让一切都用剑终结。 生死由命,胜败由天。 突然的一剑,未来得及闪避,小腹上被重重一划,铁刃刺破皮肉入骨。 露娜闷哼一声,执剑一挡,强忍着痛意隔开接下来的致命一击。 鲜血流出,额头见汗,露娜咬了唇不管伤口进攻地愈发不要命。 一个完美的突进后,终是在那人同样的位置留下伤口。 我换上当初在家族练剑时,常穿的衣服。 一身鲜红,像血的颜色。 我抽出剑,绯红的剑刃像映上了血红的月光。 我去找他了,如果三天后我还不回来,那么……我应该再也回不来了。 太白,不要找我,这是我的宿命,让我亲手终结,什么结果我都接受。 最好的结局,或许就是同归于尽,这样我们谁都不用再背负,谁都不用再承担。 命运有的时候真的很不公平,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在一生下来就被套上一种叫宿命的东西。它害你家破人亡,害你身心俱疲,你拿剑欲寻它报仇,却连它的影子都看不到。你唯一逃离它都方法,就是死亡。 我不愿意向它妥协,那么只有一步步走向死亡。 人在彻底酒醒后,是最清醒的。 有生以来,我从未向现在这样清醒和平静过。 既然选择了,那我便不后悔。 血一滴滴打在地上,分不清是谁的。 两人身上伤痕也越来越多。 愈发疲惫,愈发狼狈,却也愈发不要命。 每一剑都在消耗生命最后的力量。 唯一可惜的便是,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你和宗主了。 你们是我除家族中人外,最亲近的人,我很幸运遇到你们。 你现在大概很不想听我说到他,但我觉得我有必要说几句。 我知道,你很聪明,很多事你不是看不清而是不想看清。就像当年宗主差点要了你命那回一样。即使我不说,你也会想通他是在保护你是在救你,只是你心里融着满腔怨愤,不愿意想清。 那次你俩闹翻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你也跟变了一个人一样。成天呆在青丘理政演兵,捡起以前厌恶至极的东西学,而那些诗词歌赋却被你丢在了一边。 你越来越强,越来越沉稳狠辣,却也越来越慵懒放肆。我这么说似乎很矛盾,但放在你身上又一点也不矛盾。 如果有人见过你领兵平叛的手段,一定会觉得你沉稳狠辣,但如果他们见到你花天酒地一笑倾倒众生的模样,一定会觉得你慵懒放肆。 不知什么时候,李白这个名字,竟也能渐渐震慑了魔界。 明明你那么放纵逍遥,青丘却极少有人说你不务正业,因为你确实把所有事都处理的很好,也确实越来越厉害。 你是青丘下一任狐王,是注定接受万人瞩目的存在,而他,于你而言似乎越来越无足轻重。 真的如此吗? 那次你出青丘,去青楼喝花酒,一众美人把你灌醉,你倒在桌上神志不清,却还喊着他的名字。 你自己肯定不记得了,而我却知道,因为是我把你带回来的。 一路把你背回,你趴在我肩膀上一遍一遍喊他名字,怀英、怀英……喊着喊着,泪水打湿了我整个肩膀。 我当时便想,李白啊李白,你可真能装。明明想他想的不行,明明在乎他在乎的要死,却偏偏还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像是他从来不曾出现过你生命里。 全身是伤,全身都痛。 血和衣服的颜色融为一体,叫人分辨不清。而跟自己对战的男人,也好不到哪去。 两人撑着自己的剑跪地喘息。 露娜努力想站起来,却又摔下,只能用剑支撑着身体。 她抬眼,刚好对上男人的视线。 你便是如此,时常用酒麻醉自己,不肯面对,也不肯看清。 后来你很少写诗,即使写了,也冷笑着丢在一旁。 我不是很懂诗文,但却隐约觉得你写的很好。好东西不该丢弃,何况是你喜欢的。于是我把所知道的你丢弃的每一首诗都抄下来,放进盒子里。对了,盒子在后院的酒窖,如果哪天你想看,就去那里拿,不想看,就一把火烧了罢。 不过我要提醒你,那盒子里有宗主给你写的那七个字。 我依稀记得,好像是我跟你认识的第二年,宗主生辰,你问我送他什么东西好,我琢磨着宗主应该不缺啥,就说不如你给他写点东西。你答应着回头便给他写了七个字:平生引戡论芳华。 而他也给你回了七个字:余生无泪著名诗。 你拿到那七个字时,笑得很欣慰。 那时我便知,你们俩之间的默契,不足为外人道,再不会有第三个人能懂你们之间的心意。 宗主是很深沉内敛的人,也是很智慧的人,他活了两百多年,很少有人能站在他的高度,用他的心境来思考问题。 偏偏你能。 当年宗主曾问我俩一个问题,说攻守两技,哪个更适合戡宗之旨? 我说守,你说攻。 他问为什么,你说以攻为守才是戡宗要义。然后他笑了。 这些事我记得都很清楚,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哪一天就会不在了,所以格外珍惜每一天。 那时我便觉得,你心思通透。 如果你不是青丘之子,他不是戡宗宗主,你们真的很配,偏生你们是。 当年我曾劝你放弃,你没有听,而你现在这种态度,又算是什么呢? 抓也抓不得,放也放不下,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你心底的东西就真的不存在了吗? 我问过宗主,为什么会对你这么好,他从不曾言明。我隐约觉得,他有什么东西是瞒着你的。为什么戡宗宗主要去接近一个魔种,太白你想过没有,或许他从一开始目的就不单纯。 本来就有身份和立场的隔阂,现在再加上不为人所知的目的,你觉得你们有多少可能性 或许这话让你很难受,但我还是要说:放弃罢。把你心中那些缠绵至深却又痛彻心扉的念想抛却了吧。 我知道,让你正视这个事实然后再抛却它,可能会让你很心痛,但人如果不这么彻彻底底的痛一回,便没法放下。 我是,你亦是。 太白,我不希望你跟我一样,在刀剑相对的那一日还因为情感牵绊而撕心裂肺。 咬牙站起,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刺到男人面前,给他最后一击。 剑锋在离心脏一寸的地方止住,身体被铁刃贯穿。 唇色苍白,嘴角流出鲜血。 还真是……痛啊。 她勾起嘴角无力笑笑。 男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接住她倒下的身体。 “为什么……你刚刚明明可以比我快一步,为什么要把剑停下来,为什么!”男人大吼出声,声线中有掩盖不住的颤抖。 “因为……”露娜费力的开口。 下一秒,绯红的剑刃刺透男人心脏。 鲜血喷溅出,染了她一身,也染脏了她的脸。 言尽于此,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终究都是看你。 另外,那个姓谢的,我跟他见过几面,他……不简单,你要小心。 我走后,这几间小屋都给你了,哪日你离开青丘可以来这里坐坐。 再来这里前,我曾经去过一次大唐,去了他们的帝都长安,很美的城市,相传是墨子大师亲手设计的。 有一条街种了许多梅花树,我去那次刚好是冬季,朵朵梅花绽放枝头,很漂亮。后来到了这里,一直想种一棵梅花树,但总是忘记,太白,可以麻烦你帮我种一棵吗?就算我看不到,但只要想想,就会很开心。 这辈子,我再无甚心愿了,如果有来世……来世,我希望我可以去长安,再也不背负这样的宿命,太累。 太白,千言万语终需一别。 如有来生,我们再见。 保重。 “因为……我也该走了啊。” 男人嘴角咳出血,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突然笑了。 “是啊,我们都该走了。” 这宿命,太久了。 无论是于背负的人而言,还是代替的人而言,都太久太久。 “我知道自己早就该死,但我还是想留着这条命,想想能不能哪天再见你一面,果然,我还是见到了。” 他伸手去擦她脸上的血,却越擦越脏。 “别……擦了,”她有气无力的开口,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就这样,这是我们的血,我们家族的血。” “那把铁剑,你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 他长她整整十岁,他二十岁的生日上,她送他一把剑,便是这把。 “哥哥,这把剑好看吗?” 年轻人低头,粗劣的制造,一般的品相,怎么都当不得好看二字,偏偏他笑着揉上女孩的头发:“好看。” “有多好看” “天下第一好看。” “兄长……”露娜一边咯血一边问:“这把剑……好看吗?” 男人也用尽最后的力气:“天下第一好看。” 露娜笑了,像暗夜盛开的花。 她张了张口,终是闭上眼睛。 真想念当年的月亮。 好想念当年的月亮。 露娜,绝笔。 第36章 【三十五】 李白闭眼叹口气,把信纸收回放好。 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她抄的自己的诗。 一笔一划,工整古拙。 李白一篇一篇地翻过去,眼中酸意渐渐泛上。 当年自己曾嘲笑她字迹拙劣,每次给自己写的东西都不想看第二遍,而现在却是想看也看不见了。 恍惚间女子提笔无语的样子又出现在自己面前:“不是说好了不以己之长讽人之短吗?” 心中一痛。 李白关了箱子,不忍再想。 从后院提一壶酒,坐到梅花树下。 雪花簌簌飘落,不时夹杂着几片梅花花瓣,落在自己脚边,美而寥落,不知像谁临别的眼神。 竹林里再不会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再不会有一个俊逸帅气的女子耐心地指导自己一招一式,尽管现在的自己已不再需要她的指教,却总是忍不住想让当年重演。 “出招太慢。” “力度不够。” “记得闪避。” “啧,又错了。” …… 无数次在小屋里醒来,总觉得她会在竹林里等着自己。 推开窗户,抬眸远望,什么都没有。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有些人明明都走了那么多年,这些习惯却让你一遍遍地想起她。 尽管早没了当初的撕心裂肺,然每每触及到,都会隐隐作痛。 连着血肉,连着心脉。 雪花夹杂着梅花瓣不时落在李白身上,少许擦过眼帘,偶尔一两片飞落的慢,打着旋落下,他伸手接住。 抬头看一树梅花,那样绝丽的颜色,美的不真实。 就像她一样。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李白自顾自喝酒,没有回头。 身旁有人轻轻坐下,伴随着酒坛触地的声音。 “今天是她的祭日,我来看看她。” 男子清冽沉缓的声线。 李白讽刺地一勾嘴角:“尸骨无存,墓碑无立,你能看什么” “梅花树。” 寒门寂寞春归晚,总把梅花误故人。 李白一怔,继而灌了口酒,低垂了眼帘。 男子站起身,对着梅花树恭敬地拜了三拜,然后又坐在李白身边。 带来的两坛酒被放在李白脚边:“我知道你好酒,今天又是她的祭日,怕是更会多喝,所以特地带了两坛过来。一个人喝酒闷,所以陪你喝。” “你也是有心了。” 男子自顾自打开一坛酒,靠着树边饮边道:“算起来,她还长我两岁,当初在启贤大会上见到她时,便觉得她气度非凡,一直想向她讨教,却始终没有机会,哪知再度得到她的消息,她却……”男子顿住。 李白打开酒坛狠狠灌了一口:“我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但不知为何,有些事,有些人,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清晰。” “她死的时候才二十九,就算依照人的年龄来算,也很年轻。” 他偏头怔怔看向身侧的男子:“韩信,我好想她。” 韩信看他一眼,嗯了声,低头喝酒,只想着李白这般伤感下去也不是个事。 “不如我们去个地方吧。” “什么地方?” “风月楼。”李白盯着楼的牌匾一字一句念道。 韩信瞥他一眼:“这地方你该不陌生罢。” “确实常来,这家青楼只看钱不看人,管你是魔种人类还是修道者,只要有钱就给进,而里面的人,也龙蛇混杂,”李白扫一眼门前揽客的莺莺燕燕,淡淡道:“只是,她的祭日我从不来这。” “若非你今日心情实在不好,我也不会如此提议。死者放在心里即可,何必拘泥形式,可别告诉我你李白是这种守规矩的人。”韩信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门。 比我这纵览风月之地的人还急 这狂傲自持的龙族少主什么时候竟喜欢上了这种地方 李白一挑眉梢,见他说的有几分歪理,也懒得再多想,便跟着进去了。 李白是此处金主常客,老鸨自是识得,见他来了赶紧开了上好的包间,按照李白喜好的口味遣了姑娘过去伺候着。 “这位公子瞧着眼生,怕是不常来这吧?”美人玉手轻勾上韩信下巴,韩信微微皱眉偏头躲开她的手。 看样子是着实不怎么喜欢这里。 李白轻笑一声,捉过女子手放到唇边吻上:“你心倒是挺大,在我怀里坐着还想着别人,嗯” “就算,涟漪你也是够了,明明有了李公子还要跟我们抢这位公子。” “就是就是。” 姑娘们七嘴八舌地吵着。 涟漪嗔笑:“好好好,那位公子留给你们。” 韩信闻言更是皱眉,真不知道李白怎么喜欢这种地方。 李白揶揄着瞧韩信一眼,神情分明在说不是你要来的这就受不了了? 韩信冷漠偏头,不是看你心情不好会带你来这你喜欢又不等于我喜欢。 李白噗嗤一笑,对着环绕桌边的莺莺燕燕故意道:“这位韩公子可是头一回来这,你们谁把他伺候好了我重重有赏!” 姑娘们瞬间眼变成了桃心,纷纷往韩信身上扑去。 “韩公子我会弹琴,让我为你奏一曲!” “弹琴算什么,妾身舞姿可是一绝!” “韩公子到我房里,奴家给你露手绝活。” “韩公子我……” “韩公子……” “韩公子……” 见韩信手足无措面色僵硬地推拒,李白哈哈大笑。 涟漪见李白如此开怀,也不由娇笑着环上他腰身:“李公子跟这位韩公子关系还真是好。” “好?”李白挑眉:“我们可是敌人” “敌人”涟漪惊讶:“那……亦敌亦友” “啧,算不上友,不过一条命和十年酒的交情。” “一条命和十年酒那是什么” 李白玩味一笑:“我救他一命,他给我送十年酒喽。” “那现在是送几年了。” “八年。” 出了风月楼,李白满面春风,韩信满脸冷漠。 李白见状调笑:“韩公子可还享受啊?” 韩信仍然冷漠:“不敢比李公子更享受。” 李白拍上他肩膀,故作深沉道:“不管你享受还是不享受,这酒还是要送的,每月一次,别偷懒哟。” 韩信:“……” 八年前韩信偶然再见到李白,也是在风月楼,当时李白喝的大醉还嚷嚷着要酒,碰巧韩信与人来此便给了他一坛酒。 这一见面可不得了,两人身份揭开不说,韩信还被迫成了李白的送酒专业户。 “哟,当初不是一直想还救命之债吗?现在到排斥上了?” 于是韩信苦逼的成了李白的送酒使者,一送就是八年,每个月送一回,还要忍受李白的无尽挑剔,怎一个惨字了得。 见人一幅懒得搭理自己的表情,李白轻啧一声挥手道:“真是无趣,这月的酒你已送过,就不用送了,下月再见,还是那片竹林。” 说完也不待韩信回复径直走了。 一路走向竹林,却在半路中止步。 李白敛了放肆不羁的调笑,换上一副冷厉神情:“你还想跟多久?” 树后传来窸窣的声音,红衣少女小心翼翼地站出来,棕色头发系整齐在尾部缠绳垂至腰间,头顶的耳朵不时抖抖,柔顺的尾巴扫在背上,看向李白的眼神有些小心更多的却是迷茫,波光潋滟间,一片魅惑之息。 也是只狐狸 李白眼睛微眯:“方才我在青楼看到过你,你是那风月楼里的跟着我做什么” “妲己……妲己想要找到主人。” “既是找主人,又跟着我作甚” “你身上有熟悉的气息。” 李白再打量她一翻,确定是狐狸不假,但却没有青丘之气,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她说的熟悉莫非是因为同种族的缘故 微微皱眉,李白懒得再寻思:“别跟着我,我不是你的主人,也不认识你的主人。” 李白转身,刚迈开一步却被人从身后抱住,少女细弱惶恐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微微颤抖:“不要丢下妲己……不要,不要……” 李白叹口气,耐着性子好言劝说:“放开手,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也跟他无关。” “可是……你身上明明有熟悉的气息……” 李白有些不耐,手上使力挣开她,少女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再欲起身时脚上却没了知觉,刚站起又倒地。 李白一怔,倒是没想竟会一时失力弄伤她,些微愧疚浮上心头,对着她伸手道:“起来吧。” 少女呆呆看着他。 李白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嗯” 少女眼睛慢慢红了,眨也不眨地看着李白,突然就掉下一滴眼泪。 李白暗叹口气,无奈上前抱起少女往竹林走去。 “脚还疼不疼” “……” “我问你疼不疼” “……” “再不说话我就不管你了。” “不疼……” “明明站都成问题,怎么会不疼” “主人说,没有心就不会感受到疼痛,妲己没有心,所以也不会疼。” “……” “你叫妲己” “是。” “跟商纣王的妃子一个名字?” “不知道。” “……你是什么人,从哪来的?” “不知道。” “你主人是谁” “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妲己……忘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见什么都问不出,李白也不再问,眼看就要走到目的地,却在抬眸看了一眼后脚步突然顿住。 雪地的梅花树下,静静站着一个人,低头像是在思考什么。 他衣衫的颜色纹理,那样熟悉。 李白呼吸都乱了几分,转身就走。 “为什么不进去” “有人在那里。”微哑的嗓音。 妲己迷茫地看他:“那是你的屋子吗?” “大概算是。” 妲己皱眉努力思考着:“既然是你的屋子……为什么有人在就不进了?” “因为……我不想见到他。” “可为什么……” “别说了,我带你去其他地方。” 这片竹林依山而长,找个山洞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天色逐渐暗下,刚停一阵的雪又下开来,霎是寒冷,好在洞内有燃起的柴火勉强可驱赶这寒意。 李白找了树枝和木板,用剑裁好,固定在妲己脚踝受伤处。 “今日天色已晚,下山不方便,明天天亮后,我带你去一家医馆给你看看。”李白用树枝拨弄着柴火:“既是我害你受伤,我自然给你医治好。” 妲己点头:“嗯。” “治好后,你就别缠着我了,回你原来的地方去。” “你……要抛下我”妲己眼中七分迷茫三分慌乱。 “你我从来都不是一路人,抛下一词,未免重了些。”李白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我去外面转转,别跟来。” 妲己欲起身,却因脚上无力,只得作罢,眼睁睁看着李白走掉。 第37章 【三十六】 不知不觉走到木屋附近。 没有月亮,融在夜色的的事物都看不甚明了。 耳旁只有窸窸窣窣的下雪声,静谧的夜晚听的人全身发冷。 李白走到梅花树下,摸着树干,不发一语。 没有一点声音光亮与痕迹。 他走了,并且清理了他曾经来过的证据。 露娜走后十几年,这里的花草树木和房间都被打理的很好。 因为除了李白会来此之外,还有一个人也会来这,并且微妙地错过和李白的每一次见面。 没有再见过一次面,却不约而同地照管着同一处地方。 明明照管着同一处地方,却再没有见过一次面。 狄怀英,你还真是想的周到。 李白自嘲笑笑。 松开扶着树干的手,李白转身便走。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李白。” 有人在身后轻唤。 雪静静落在地上,时间仿佛静止,凝固了千万年一样。 身躯有一瞬僵硬,眼睛莫名其妙发涩,呼吸都紊乱起来。 胸腔中的酸意毫无预兆蔓延开来,不知到底是痛还是思念。 十多年,几千个日夜,不曾相见。 他以为应该淡忘的东西,他守了十几年的自认为固若金汤的防线,却在对方简单的两字下轻而易举的崩塌。 这算什么 李白闭上眼睛。 “别来无恙。”他说。 “嗯。”李白淡淡应声,提步便走。 “这么不想见到我” “宗主……就很想见到白吗?”七分低哑。 狄仁杰敛了眉目,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事的话,白先告辞,不扰宗主回戡宗了。” “我记得……以前你最不愿意的事,就是让我回戡宗。” 李白顿住脚步:“当年是白误了。这种事已经许多年没有,以后也不会再发生。告辞。” “李白!” “还有何事” “……小心你身边的人。” “我身边的人呵……我身边还有几个人,阿贤还是露娜父王还是青丘众人”李白突然笑了,半是嘲讽半是无力:“还有谁能比你更需要我小心” 他转过身:“狄怀英,我已经不扰你不找你不想你不爱你……断了对你所有的念头。” “你还要干什么” 针扎一样的刺痛。 不扰你。 不找你。 不想你。 不爱你。 雪夜无月,他看不见狄仁杰几乎瞬间惨白的脸。 是啊,还要干什么 他已经放弃你了,你一直希望的都达到了,还要怎样? 闭了闭眼睛,把眼中即将泛上的液体强行堵回,可仍止不住心中一阵阵荒谬的难受,比针扎苦,比火烧痛。 “不干什么,提醒你小心而已,尤其是……”强行压下声线里的颤抖,却在下一刻呕出一口血来。 李白一怔:“你……怎么了?” “没事……一点轻伤……”话未说完又是一口鲜血,狄仁杰撑着树干跪倒在地。 李白一惊,快步走近,蹲下扶着他。 鼻腔间是浓烈的血腥味和……酒味。 他竟受这么重的伤 还喝了酒? 谁能把戡宗宗主伤成这样 手抚上他额头,滚烫的温度。 “你怎么样” “没事……”狄仁杰推开他的手。 就知道嘴硬。 李白皱眉,一把抱起他。 许是知道该远离这个人,但看到他这幅模样,却真的狠不了心坐视不理。 回回栽到他手上,呵,还真是…… 突然的失重感让狄仁杰一惊,下意识环上李白的脖子。 明明身上痛的运功都费力,明明醉的神智都不清,明明病的说话都难受,却在被他抱起的那一刻,异常安心,身上的病痛像一瞬间消失了一样。 原来眷恋他的温度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么? 狄仁杰在心底狠狠唾弃自己,身体却放弃挣扎般靠在李白肩上。 感受到他的动作,李白呼吸一窒,刚刚缓和过来的心,又开始发酸。 狄怀英,你到底…… 要怎样? 灯火被点燃。 李白将狄仁杰放置在床上,给他运功疗伤暂缓伤势。 “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会伤成这样?” 狄仁杰躺在枕上,银发披散,因醉酒和发烧而脸颊泛红。 他静静看着李白,不发一语。 “不说算了。”李白懒得再自讨没趣,起身便走,刚迈出一步却发现袖子一紧。 心底有什么东西悄悄化开,却不敢多想,生怕误了多年平静的湖面。 “干什么”李白回头。 阴阳师带着醉意的眸子有化不开的悲伤和压抑着的某种情绪。 李白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神情。 他仍旧什么都不说,只是拽着李白袖子的手越来越紧。 “松手。” 狄仁杰仍怔怔看着他,拽他的袖子再紧三分。 还真是喝醉了,平常的他,根本不会这般吧。 自己对酒最是敏感,却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出他喝醉了,这个人一出现,所有感觉就都像废了一样。 还能说什么呢。 李白厌恶极了这样的自己。 轻勾嘴角嘲讽道:“怎么,这么不想我走?这么想让我陪你那你求我啊,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留下来” 狄仁杰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 李白莫名火起,甩手挣开他,拂袖而去。 哪知狄仁杰就这么直直从床上滚下来摔在地上。 骨骼撞地发出沉闷响声。 “别走……” 他不知道自己是真醉了,还是想借醉说一些平时根本不敢说的话。 “别走。” 李白顿了下脚步,终是离开。 门被摔上的那一刻,狄仁杰觉得自己全身力气都被抽干,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么喜欢干净的一个人,此时也不想管地上是否脏,就那样躺着。 灯火摇曳,是温暖的颜色,可心底却是一片冰凉。 像无数个在戡宗的夜晚。 烟极希丹水,月远望青丘。 狄仁杰时常会想起李白那天的话。 “你走吧,我太累了。” 青年撑着床沿,再不看自己一眼。 他是真的伤透了。 正常人都会伤心罢。 狄仁杰这样想。 他那样小心那样真诚,一遍遍把自己的心捧到你的面前,希望得到你的垂青,而你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不仅是推开,还划上冰冷的屏障。 我从未心悦过你。 是吗? 狄仁杰闭上眼睛,如果说多年前李白在他身边时,他还可以压抑自己的情感,那这十几年反反复复的思念怕是让他再也骗不了自己。 “宗主若是不能给太白想要的,还是离他远些罢。你有什么目的我不想管,也管不了,我只知道他是个可怜的孩子,我很喜欢他。我不想让他受跟我一样的苦。”露娜临别时的最后一语:“虽然我怕是再也保护不了他。” 她背后是西下夕阳,带着无比悠远的美和怅然,像她剑的颜色,和心的颜色。 道理都懂,可总有心控制不住。 狄仁杰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自己何时这般狼狈过。 门被推开又被关上,什么东西被搁置在桌上。 身体一轻,被抱起来,放在床上。 “怎么,你就想我想到这种地步”耳旁是嘲讽的声音,狄仁杰却觉得特别安心。 李白帮他坐好,递过药碗:“喝药。” 狄仁杰不动。 “怎么,还要我喂你不成?” 李白说着舀起一勺子药汁送到他嘴边,狄仁杰乖乖张嘴喝下。 本还想嘲讽,但见狄仁杰这幅顺从的样子,心中一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一勺勺喂他喝完。 唇边药渍被食指拂去,李白习惯性地舔去。 真是苦到心里去了。 “苦不苦” 狄仁杰摇头。 李白看他一眼:“好好休息罢,我走了,睡一觉明天你自己离开。” 李白刚站起来却被猛地一拽,一下竟扑压在狄仁杰身上,若非及时稳定身体,非亲上他不可。 四目相对,呼吸相错,对方的温度只差毫厘可触。 下一秒,唇上突然被温软覆盖。 李白呼吸一窒。 心跳猛地变快,开始不知所措。 狄仁杰费力地打开他的门户,生涩的进入,舌尖笨拙却努力地划过每一处。 他伸手抱住李白,像是要不断贴近他。 脸上突然被液体沾湿。 李白心中无限酸楚。 推开我的是你,说不喜欢我的是你,伤我的是你,亲我的还是你,到头来,你却哭成这样,你还要如何? “李白……我想你……” 心中怨愤、思念、不解、悲伤、委屈重重复杂交叠的情感在眼前人的引诱中瞬间爆发,再不能忍。 李白用可以压碎骨骼的力道抱紧狄仁杰,狠狠吻上他的唇。 掠夺与压迫一瞬袭来,两人间再无一丝缝隙。 近乎啃咬吞噬的粗暴动作是情感的宣泄口,似乎唯有这样才能让灵魂从无限疲惫中解放。 往事不忆,来者不追。 身份隔阂道德伦理青丘戡宗你怒我恨,什么恩恩怨怨在这一刻全盘崩塌,再不想管。 第38章 【三十七】 空气被一点点抽离,神智在极度疯狂的吻中迷失,互相交缠的姿势,像是要把对方揉进身体里。 不知到是谁先红了眼眶,谁先散了衣衫,只知脑海中最后存留的只有看不清的□□。 纵是一夜荒唐。 全身酸痛,动弹一下都难受地慌。 狄仁杰睁开眼睛,发觉天已大亮。 透过窗户,看到外面依稀还下着小雪。 扭动一下身子,却觉得受了限制,低头一看,李白还牢牢把自己箍在怀里。 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梦一样的场景让狄仁杰微微红了脸。 一偏头,看到李白近在咫尺的睡脸,那般惑人心神的绝美。 伸出手指轻轻拂过他的眉眼,生怕吵醒他。 这十几年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安心过,纵然知道前路可能万劫不复。 凑近吻上他的唇,只微微一碰,不做停留。 李白眼睫微颤,继而睁开来,对上狄仁杰视线。 两人静静凝视几秒,狄仁杰先败下阵来,脸上一红,移开视线。 李白轻笑一声,心情大好:“刚刚干什么呢?” “……没什么。” “真的” 狄仁杰不知该如何作答,抬眼撞上李白笑得不怀好意的眼神,更是唰的一下脸色通红。 李白凑上去吻住他,找准时机舌尖撬开唇齿往里探寻。 不同于昨日的粗暴,身边人此刻的动作格外温柔,若涓涓细流,煦日暖阳要包裹他全身,狄仁杰渐渐闭眼迎合,臣服于他的占有欲。 一吻罢,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李白将他拥入怀中,在他耳旁轻叹口气:“怀英。” “嗯” “这回,你不会再离开我了罢” “……嗯。” “喜欢我” “嗯。” “心悦我” “嗯。” “爱我” “……嗯。” 李白温柔又坚定地吻上他额头:“白亦然。” 被折腾了一晚上的狄仁杰自是全身发软到没什么多余力气,李白帮着他穿衣坐好还整理了头发。本来想直接起来却被李白按住:“再歇会儿,我去给你煮东西吃。” 狄仁杰瞬间有种“纵欲过度第二天丈夫照顾妻子”的感觉,好气好笑之余还夹杂几分羞耻:“这……这像什么,成何体统!” 李白却是不知道他心思,挑眉道:“这有什么不对” 狄仁杰张口想让解释,却又担心越描越黑,李白这性子若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非得狠狠调戏回来不可,抿了抿嘴,耳尖发红最终什么都没说。 李白笑着凑上去吻了吻他耳尖:“想什么呢,耳朵都红了。” 狄仁杰脸又红几分,伸手推开他。 “煮你的东西去。” 李白闷笑一声:“遵命,狄大人。” 清香的米粥融入口中时狄仁杰确实有几分惊讶。 李白挑眉:“我手艺不错吧?” “是挺不错。” 李白笑看向他:“我还会其他很多东西,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天天给你做 。” 过分温柔的目光,还含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宠溺,像是要把人醉死在里面。 在情爱方面,狄仁杰一向脸皮薄,哪经得住李白这样看,轻咳一声,赶紧移开视线:“以前虽然你也会做些菜之类的,但我记得好像没这么好手艺。” “嗯,”李白点点头:“这些年你不在,有事没事随便练出来的。” “你还会花时间练这” “我倒是懒得,只是架不住某人经常找我蹭吃蹭喝,一蹭就是十几年,想不练出来都难。”李白抬眼看他:“我每月都会固定时间来这,他估计是掌握到了规律,所以每月都来找我蹭饭,说起来,你有没有偶然在这里碰到过他” 狄仁杰心底一沉,大概猜到是谁,面上却不动声色:“这倒是没有,那个人是谁啊?” “谢……”李白顿住笑笑:“算得上是医馆大夫吧,你不认识。” 果然。 狄仁杰眼眸一眯。 “你同他关系挺好” “算是。倒是有人提醒过我说他不简单,让我小心他,但我始终不能对他有什么过重戒心”李白无奈笑笑:“毕竟这十几年里你不在,几乎都是他陪的我。你是不知道,这家伙经常去后山……” 后山。 李白突然愣住。 “怎么了?” 李白猛地站起来,低低道:“糟了,我还忘了件事。” “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但一定要去做的。怀英你等我一阵,我很快回来。” 再到后山山洞时,妲己已不见了踪影,地上只有一堆烧残的残枝和灰烬。 气息和足迹都消弭已久,看来是很早之前就不在了的。 李白沿着附近几条路找寻了好几遍,都没找到她。 这片竹林算是隐蔽之地,平时很少有人来此,这小狐狸人生地不熟,脚还受了伤,能跑哪去 昨天见到怀英,一激动就把这事忘了,真是失误啊。 李白扶额。 莫非已经下山了? 李白思忖着,同是狐族,若是她还在山上,凭着自己的灵力不可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最可能的情况便是她已经下山了。 李白轻叹口气,不管怎么说,人是自己弄伤的,这责任还是要负到底,万一小狐狸出了什么事,到头来愧疚的还是自己。 李白一路走下山,一面问行人,一面凭着自己的灵力探寻妲己的气息,最终在一家医馆面前停下脚步。 医馆门前贴着一副对联: 上联:往来活人医不死 下联:来往死人医不活 横批/医馆名:专治不服 字体是过了分的风雅浮夸,一看就知道出自某位奇葩手笔。 李白嘴角微抽:谢先生真是越来越会玩了。 看了眼冷冷清清的门庭,李白心道正常人会来这看病真是怪了。 “方鹊牌风油精,上可定天,中可治吏,下可安民,救得了敌人坑得了队友,逮谁泼谁泼谁死谁,毁天灭地杀伤力,你值得拥有。原价三千两,现在只要九九八,只要九九八,方雀牌风油精带回家。姑娘,心动不如行动,赶快购买吧!” 妲己疑惑看他:“好像很不错地样子,可风油精是什么,能吃吗?” 青衫人面容悲痛以手撑桌,想着都忽悠半个时辰了,特么一瓶都没卖出去,是要继续胡说八道还是改邪归正:“当然……” “当然不能。”皮肤黝黑的男子走近接上:“风油精是药物,也是毒物,怎么能乱吃。” 理了理脖子上的围巾,低头看一眼青衫人:“我让你搞推销可不是这样搞的。” 青衫人白他一眼:“方鹊,医馆生意这么差,我不这样搞怎么卖的出去” 扁鹊严肃皱眉:“给你说了很多遍了,我叫扁鹊,不叫方鹊。” 青衫人大大咧咧一挥手:“好好好,你方鹊你方鹊。” 你是不是觉得我毒不死你 ——by方鹊暴走 李白一进门就听到谢先生欠扁的声音,还未开口便见一团跌跌撞撞向自己跑来:“你,你终于来了……” 李白赶紧伸手扶住脚步不稳的妲己,抬眸撞上她欣喜眼神,本欲开口安慰下一秒却被震惊在原地。 满身伤痕。 即使是被处理后也掩盖不了惨重的伤势与血污。 “诶你干什么,”扁鹊皱眉:“刚刚才处理好伤口,不要命了?赶快回去躺好。” 李白反应过来一把将人抱起放在榻上,坐在榻边:“怎么回事?” “妲己等了你一夜你都没回来,担心你不要我了就去找你……结果被他们打了……妲己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动手……他们人太多了,妲己一个人……打不过……所以就成这样了……”妲己怯怯地看他,像是怕他生气一般:“妲己真的已经尽力了……” 如果不是自己爽约,她也不会出这档子事罢。 李白心中堵了口气,抿了抿唇,伸手揉上妲己的头,看一眼谢先生。 谢先生耸耸肩:“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被打成这样了,可不怪我。” “我是问你谁伤的她。” 谢先生把玩着手中的风油精瓶子:“戡宗的呗。她这样子一看就是魔种,还居然乱闯跑到了戡宗的管辖范围内,要不是我刚好看到顺手救了她,估计她现在命都没了。” 又是戡宗。 李白着实不知道该对这个宗门抱一种怎样的态度。 身为魔种,自己是恨它的,何况这群人两次都险些要了自己的命,但那个人又是戡宗最高首领,恨戡宗让他情何以堪。 复杂的心绪让李白火气微涨,他闭了闭眼,强行克制着。 妲己见他这般,低头想了想,用两只冰凉的手覆上他放在床榻上的手:“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李白睁眼看她:“你可知我为何生气” “是不是……因为我乱跑……然后还打输了……”妲己头渐渐低下,越说越小声:“可是他们真的人太多了……妲己拼尽全力都打不过……” 真是傻的可以,李白心中微酸,揉着她的头:“没有,不是你的错,还疼不疼” 妲己抬头看他,使劲摇脑袋:“一点都不疼的。” “受这么重的伤,怎么会不疼。” “真的,主人说妲己没有心,永远不会感到疼,你不信……你不信我证明给你看……”妲己说着就张口往手腕上咬去。 李白急忙拦住她:“好了好了,我信我信。” “煽情够了麻烦把医药费结一下,”扁鹊突然开口,不带一丝温度:“一共三千两。” 李白此时也没有心思去管这大夫到底有没有坑他,祭出佩剑往扁鹊方向一扔,剑气一荡,紫光缭绕,剑尖稳插地面两寸,地表裂开黑色口子:“暂作抵押,三日内还你三千两,她我暂时放在你们这里,还请代为照管。” 扁鹊抱臂,也不看地上的华美紫剑,只淡淡扫一眼李白:“五千两。” “好。” “你可以走了。” “有劳。”李白站起身来。 妲己突然抓住他袖子。 “嗯” “可以不丢下妲己吗……”太自卑又太小心的声音。 “三日内我会回来。”他放缓了语气。 妲己仍然抓着他袖子不放,抬头看他,眼中缓缓蓄积了泪水,又不知该不该落下。 突然想到昨夜狄仁杰也是这样抓着自己的,紧到有一丝疼痛,像是再也不要放开。 心中一软。 “听话。”李白揉上她头发。 妲己依依不舍地松手。 李白离去。 谢先生看着李白的背影,摇摇头,意味不明地笑笑。 “什么时候你能卖出一瓶风油精再笑吧。”扁鹊使劲拔出地上佩剑,冷笑:“随便几句话,五千两,轻松到手。” 谢先生气得跳起来:“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第39章 【三十八】 狄仁杰打开箱子。 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写满诗文的纸张,最上面是一幅字:余生无泪著名诗。 这是自己当年亲手写的,他还仍然保存着。 而他给自己的那七个字,自己也还一直珍藏着。 他们都一样,想忘记,却舍不得忘记,也从未曾忘记。 “咕咕……”鸽子的叫声传来。 狄仁杰眼神一凛,伸手接住飞来的鸽子,取下字条再迅速放走。 “高人相助,行动失败。” 竟然失败了,高人,会是谁 烧灭了字条,狄仁杰沉思片刻,起身走出院门。 再次看到狄仁杰,谢先生表示毫不惊讶,抱臂靠在门框上,笑得一脸欠揍:“欢迎光临,宗主大人。本馆治痛治病治不服,您可有哪需要治治” 狄仁杰面不改色:“贵馆最需治青衫人姓谢者。” 谢先生哈哈大笑。 “笑什么呢! 风油精卖出去了吗! 再卖不出去本月让你吃土!”屋里传来一道声音。 谢先生一噎,随即恶狠狠向里吼道:“偏不,劳资要去稷下学宫吃鲲!” “你敢!” “就敢!” 扁鹊冷着脸从医馆走出,一手一瓶风油精,还冒着泡,开口阴森森:“你再说一遍,你要吃什么” “我说,我要吃啊啊啊……别别别大哥我错了我错了!妈呀还有人在别泼了别泼了!” 扁鹊一眯眼,盯着狄仁杰瞧了一会儿,冷哼一声又转身走回去。 谢先生心有余悸地看着泼了一地的风油精,靠着门框惊魂未定捂心口:“幸好没泼上,不然我老命休矣气质毁矣俊颜衰矣此后天下第一帅不存矣。” 狄仁杰:“……” 缓了一会儿,谢先生道:“跟我去个地方罢。” 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 山腰阁楼在江天一色中显得格外悠远深邃。 楼中的两人临窗对弈。 “此处倒是看晚景的好地方。”狄仁杰落下白子,淡淡道。 “岂止晚景,晨景午景春夏秋冬景,在这里看都不错的好吗?”谢先生落下黑子。 “这是你家?” “可以算是。” “可有名字?” “依山而立,俯可凝江,或曰临渊;危楼夜至,手可摘星,或曰摘星。” “临渊不好。”狄仁杰再执白子打量棋盘。 “为何?”谢先生偏头看他。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谢先生稍愣片刻,突然大笑:“那我岂不是要改成结网楼” “不必,摘星楼,很好。”狄仁杰落子,白子堵住要道,隐有包围黑子之势。 “啧,那便听你一言,”谢先生挑眉,黑子不进反退:“只是,不要太贪心哦,小心最终后悔。” 后……悔…… 狄仁杰一愣。 谢先生轻笑:“当日我说那话时便料到,你迟早有一日会后悔来寻我。” 捏白子的手紧了紧,迟迟未落。 “那狐狸为何会接近李白你怕是心知肚明,所以才会安排人去杀她。你担心李白瞧出端倪,甚至制造出她误闯戡宗地界被些许低级弟子发现的假象,”谢先生笑笑:“本以为,那妲己就算再厉害,也逃不过众人之手,哪知半路杀出个我坏了你好事。是也不是” “连我伏算她的时机都算好,阁下还真是厉害。”狄仁杰冷冷看他。 谢先生故作忧伤一叹:“为了在宗主大人面前刷存在感,谢某也是煞费苦心啊。所以……” “跟我做交易罢。” 狄仁杰手一颤,白子几欲不稳。 “你一个人斗得过他” “你身受重伤是为什么?” “你甘心认命” “你舍得李白” 最后两字重重击在狄仁杰心上。 白子滚落,扰乱棋盘。 舍得吗? 舍不得。 “我一直以为,这十多年的历练,他变得跟以前大不相同,表面上也确实是这样。然而当今天我看到他对那狐狸的关怀时,才知道他本心从未变过。” “妖惑天下也好,狠厉冰冷也罢,通通都是假象,他心底深处,一直是那个深情不羁却又温柔善良的人。” “善良是种很伟大也很奢侈的东西,因为愚懦的人不敢伤害别人,自卑的人恐惧被人伤害,所以将施舍称为同情将暴露弱点叫作信任。” “他们算不得善,因为善良需要勇气和爱。” “你明明知道可能会被算计,你明明知道可能会有伤害,你明明已经被伤害被欺骗被背叛到改头换面了,可你到头来还是愿意去做一些跟以前一样的事。” “因为你有那个能力去经受伤害,也因为你依然愿意把那样的道德标尺放在心中。” “多年前,他把一个路上遇到的重伤少年救进了我的医馆。多年后,他仍然重复了一遍当年的事。你说,他有变过吗?” “玩权谋心计,李白不是你的对手。可你忍心再伤他一次吗?他还会再一次原谅你?” “别犹豫了,你就是因为舍不得他,所以才会找我做交易,不是吗。” “是,”没什么可掩饰的,狄仁杰闭了闭眼,声线中有一丝颤抖,以手撑额:“我答应你。” 谢先生得意地笑了:“你果然,还是逃不出我的手心。说吧,你的要求。” “我要他死,要李白无恙。” “李白无恙可以,他我杀不了。” “为什么?” “我力量有限制,但我答应你,一定帮你制衡他。” 狄仁杰皱眉:“行。那么你要的代价。” 谢先生唇角一勾,看狄仁杰的眼神带了几丝不明情愫:“我要你。” 第40章 【三十九】 狄仁杰一愣。 谢先生玩味勾起嘴角,走到他身旁俯身捻起他一缕发丝,手指细细摩挲着,低头凑近他耳旁:“没听清楚吗?我说……我要你。” 每一个字都带了些喑哑的情愫,顺着被捻弄的发丝,酥麻到了心底。 狄仁杰反应过来后哂笑一声。 “怎么,不信,还是不愿意”谢先生抬高那缕发丝轻嗅。 狄仁杰面不改色,不着痕迹地推开他,跟人接触过密的感觉着实不适:“都是。” “啧,宗主大人这样我就很伤心了。” “我再问最后一次,你要什么” 谢先生抱臂瞧着狄仁杰,眼神却没有焦距,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勾了个意味不明的笑,神色似狠似寒。 回到小筑时,已是月上中天。 狄仁杰走前给李白留了信,说有事处理会晚归,因此倒也不慌。 狄仁杰打开门,意外发现屋中并没有人,点了灯看见桌上有另一张字条: 事急,暂回青丘,三日返,勿念。 自己那张字条不见了,想来是李白已经看完,收起来了。 前脚刚回小筑,后脚便下起了雪。 狄仁杰关了窗户想着今日在此呆一晚明早再回戡宗。 这一天内所经事情甚多,一沾床便困得不行。迷糊间往床另一边捞了两下却什么都没捞着,呼吸间却还残存着李白的气息,淡淡的眷恋泛上心头,竟比窗外悄悄落下的雪花还静谧三分,绵长七分。 梦里是多年前冬天的一场雪,雪很大,染白了浮云山头。 戡宗弟子发现了误闯浮云山的小狐狸,剑光符阵压下,小狐狸将死之时,却被阴阳师救下。 “此妖尚幼,未为害也,上天仁德,且饶他一命罢。” 小狐狸悄悄抬眼,乌黑的眸子里满是灵动和纯粹。 像这初雪。 突然场景一换,古老而森严的法阵,老人口中神秘庄重的咒语,血一样流淌蔓延的文字,和以生命献祭的阴谋……深渊跌落的水珠一滴一滴,愈发加快,直到变为血红色。 心脏越跳越快,脑中似有东西要炸裂,铺天盖地的恐惧扼住呼吸。 一道声音传入。 “跟我做交易罢。” “我帮你制衡他。” “我要……” 狄仁杰猛地惊醒。 满头大汗,胸口剧烈起伏,忧虑、恐慌、痛苦、挣扎种种情绪密密麻麻地卷来,像是疯长的枯枝要把人活活绞死。血气止不住上涌,狄仁杰再撑不住,一侧身竟是往地上呕出一口鲜血。 无力靠在床头,狄仁杰惨笑一下,缓缓闭上双眼。 此番回青丘,李白只存了取银钱的心思,并未想要多留。 自阿贤走后,自己对青丘的情感便愈发复杂。 一方面不喜,一方面又割舍不下,毕竟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一草一木都充满了熟悉和亲切,哪是说丢就能丢的。何况这些年自己励精图治,青丘众民也愈发爱戴自己,每次看着那些人殷切的目光,李白真是半点厌恶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轻叹了口气,取了东西转身就走。 “李白……”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白转身一礼:“父王。” 然后直起身来。 狐王老了,腰背开始弯曲,眉目里也带着沧桑,逐渐没了当年铁血决断的气势。这些年青丘的事物基本都是李白在打理,他也渐渐插不上手。 狐妖的寿命是要比人类长些,但也不过两三百年,他百多岁得子,苦心培养照料,又逢青丘衰弱期,竭力支撑,这辈子也算得操劳。李贤死后,身体更是每况愈下,跟人说话甚至时不时走神。 李白很多次见他,都是他一人坐在青丘一座小山上,抱着阿贤生前爱看的书,怔怔瞧着天边云朵,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时风吹过,狐王的背影看着有些萧索。 “父王有何吩咐” 狐王静静看他,只觉得时间快的就像翻书页一般,还没来得及读清书页上的内容,却已一篇篇翻了过去。 十多年足够改变一个人,李白的做派越来越像当年的阿贤,他终于变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但不知为何自己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有时看着李白抱臂靠站在树下望着远方,紫光流转的剑插在一边,秋叶簌簌落在他身上,狐王心里有种难言的沉闷。 “没什么……你……近来天冷,记得添衣。” “嗯,”李白淡淡应下:“若无事,儿臣先告退了。” 狐王张嘴还想说什么,终是无力挥了挥手:“退下吧。” 李白行了一礼便退下,背后传来沉闷的咳嗽声,他顿了顿脚步,终是没有回头。 狐王合拢手心里的血迹,看着李白越走越远,神情有几分恍惚。 阿贤的死,终究是一道坎,这辈子,怕是再也跨不过去。 李白确实说话算话,第三日便到了医馆,五千两一文不少地交给了扁鹊,扁鹊点着钱十分满意地归还了他的剑。 “妲己怎样了?” “也不知她到底是个什么体质,几天下来,身上的伤竟然好的差不多了。” 扁鹊带着李白去看了妲己,发现果真如他所说便也放下心来,临走时见谢先生不在还顺便问了句:“谢先生呢?” 扁鹊嗤笑一声:“谁知道跑哪鬼混了。” 出了医馆,正是正午,罕见的日光从云头泄出,颇为爽朗,连带着李白心情也好了几分。 “我可不可以跟着你”妲己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问李白。 李白皱眉。 弄伤妲己是他不对,但一码归一码,该还的还清了就该一拍两散了。李白心地好不假,却也不是爱心胡乱泛滥之人,妲己这般做派在他看来就有几分得寸进尺的意味了。 “不能。”李白转头便走。 “我不知该去哪……” “回风月楼。”离开了三天,也不知道怀英还在不在小筑。 “我不是那里的人。” “我给你些银钱,自己去其他地方罢。”当时走地匆忙,还没问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伤的那么重,也不知他治疗了没有。这么想着,李白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可我想见主人。”妲己停下脚步,低头红了眼眶。 “我说过了,我跟你主人毫无关系,别再跟着我。”李白语气微冷,再不管身后的人。 你身上明明就有主人的气息,就算不是主人,也一定跟他有关系! 妲己一抹眼泪,不甘心地在后面小跑跟着。 “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你走到什么时候,我就跟到什么时候!” 李白有些头疼,劝不得说不得,对方又是个女流之辈,也不好怎么动手。眼看就要到小筑了,要让她这么一直跟下去,被怀英瞧见了指不定生出什么误会来。李白琢磨着心下一横,趁她不备反手一刀砍在脖颈处,妲己两眼一闭晕在李白怀里。 李白叹口气,寻了个隐蔽安全的地方把她放置好了,留下了身上所有银钱给她。 折腾了大半天,回到小筑时,已是傍晚。 推门而入竟是在膳房里找到了人,狄仁杰站在菜板前切土豆,样子笨拙到可爱,只可惜了好好的土豆被切的长短不一,乱七八糟。 李白站在门边忍不住笑出声。 狄仁杰抬眼见李白,轻咳一声,放下手中菜刀竟是有几分尴尬:“回来了?” “嗯,刚回来的。”李白主动走过去,接下他手中的活:“帮我烧水。” “好。” 狄仁杰虽在阴阳论道上是罕见的天才,处理宗门事务也是井井有条,但对这疱膳之理却是一窍不通。 当初李白年少时,狄仁杰带他四处游历,吃食什么的都通通用钱摆平,极少自己动手,偶而有一两回两人宿在郊外抓来什么野味烤着吃,狄仁杰基本都手忙脚乱处理不来,最终还是交给李白搞定,那时李白便经常嘲笑他。 后来认识了露娜,三人有时会在小筑里聚聚。别看露娜气质高华傲然,使剑帅气利落,却是个掌厨的好手,每逢饭点基本是露娜主厨,李白打下手,至于狄仁杰,一般都在后院打理一下花花草草。偶尔在膳房看看两人忙什么,多半会收到一唱一和的调侃,李白一本正经的扯淡加上露娜似有若无的腹黑往往搞得狄仁杰无言以对: “李白你说这菜是得好看成什么样,才会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招来” “啧,我瞧着神仙多半不是来看菜的,而是来看人的~” “奇了怪了,我们这小小膳房能有什么人让神仙侧目” “唉~都怪李某这张脸太好看。” “唉~都怪在下这气质太出尘。” 李白/露娜:“神仙你说是不是?” 狄仁杰:“……” 回忆起以往的事,李白一不小心笑出声。 狄仁杰抬眼看他,筷子敲他碗沿:“再笑下去你这饭可要凉了。” 李白偏头看他:“怀英不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狄仁杰淡定挑菜面不改色:“不想。” 李白:“……” “怀英,你上次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狄仁杰筷子一顿:“破一个阵法,大意了。” 什么阵法会让戡宗宗主受这么严重的伤 李白皱眉,却见狄仁杰一副不欲再言的表情,便什么都没问。 “伤好了没” “差不多了。” 狄仁杰有晚饭后看书的习惯,是以洗碗这种活就理所当然地丢给了李白。 这林间小筑虽然不很大却也一应俱全,正厅、书房、膳房、卧房什么的都有。书房紧靠着后院,打开窗户便能看到院中满地落雪。一片纯白,美而寂寥。 关了窗户,狄仁杰从书架上取了本书,《道德经》,正是自己最喜欢的书。 当初李白年纪尚小时,自己曾给他讲过这本书。 那时自己指着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问他听过没。 李白一本正经说他听过。 狄仁杰又问你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吗。 李白又说当然知道。 狄仁杰让他说。 于是李白一本正经道,天地没有仁心,把万物当狗,圣人没有仁心,把百姓当狗。 狄仁杰难得乐了,给他解释这句话的意思。天地是没有仁爱的,也不会偏爱任何事物,任凭万物自然发展,就像对待刍狗一样。圣人也是没有偏爱的的,也同样像对待刍狗那样对待所有百姓,任凭百姓自作自息。 狄仁杰沉默片刻,接着道:“因为没有偏爱,所以没有执念,没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也所以更接近于道。” 那时自己对李白是什么心思,而现在又是什么心思。说好的不该偏爱却仍是成了偏爱,甚至去掉了偏字,以至于惹出后来这林林总总。 预定好的一切都偏离了轨道,自己这局外人硬生生成了局中人。 果真时过境迁,今非昔比,说不出到底是喜是忧。 第41章 【四十】 当晚又下起了雪,狄仁杰跟李白睡在一起倒也不觉得冷。 两人静静躺在床上瞌了双目,听着窗外细细的落雪声,竟觉得无比安宁。 李白握住狄仁杰的手,熟悉的温热从手上传遍全身,竟是那般温暖绵长。 长得像是能有一生一世。 李白突然翻身抱住他。 “怀英,我总觉得这一切都像梦……” “怎么”狄仁杰没动,任他抱着。 “太突然了……我害怕梦醒时分,你便会离我而去。” 李白把脑袋埋进他的颈窝,抱着他的手又紧了紧。 狄仁杰心里一酸:“如果……这真的只是梦呢?” 李白手一顿:“那就不要让我醒过来。” 大梦不觉,平生不忧。 “太白。” “嗯” “戡宗不会允许我们在一起。” “我知道。” “青丘也是。” “我知道。” “我们的感情不能光明正大。” “我知道。” “阴阳师的寿命,过不了三百。” “……” “我已经两百多了。” “我……知道。”李白有些艰涩地开口,抱住狄仁杰的手有几分颤抖。 “你……” “我不怕。”李白打断他:“怀英,这些我都不怕。” “青丘也好,戡宗也罢,我从不当回事,就连你的寿命……也不过是没有你的余生,我多个可念可想的人。” “我只怕你因为这些事离开我。” 李白把他的手放到唇边,一下一下亲吻着他的手指,温柔小心,像是对待最珍贵的宝物:“先是跟你晚遇两百年,再是跟你错过十几年,我不能再耽误更多了,答应我,余生……不要离开我。” 李白的声音带着些恳求的意味,直听的狄仁杰心中隐隐作痛。 “好。” 已是腊月二十八,年关将至,大街小巷过年的气氛逐渐浓烈,即使风雪寒冽,也掩不了寻常百姓对新春的热忱。 人间的节日青丘自是不过,不过这等热闹时节,也有不少喜欢玩闹的青丘狐掩去魔气到人间玩。 戡宗与青丘不同,纵使阴阳师习道法阴阳术,寿命比寻常人长些,却到底也是纯正的人类,人间的节日自然是要过的。 红联缀门庭,彩烛映中室,古朴庄严的宗门被一番打整,倒是显出了几许喜色。 狄仁杰在书房批阅文书,偶尔偏头透过窗外看到四下忙碌笑得开怀的弟子,一向清寒的眼底也透出几丝笑意。 雪下下停停,地上却也积了不厚不薄的一层,出门便见一派银装素裹,偶尔一只鸟飞来站在枯树枝上,倒也为这冬日增添几分意趣。 狄仁杰负手站在书房门口,极目远望,天幕空旷辽远,一碧万顷。 真是许久没这般好天色了。 自上次跟谢某人达成协议后,就没再见到他人了,算着日子是该再去找他商量一下具体事宜了。 事当速谋,迟则生变。 “什么你找那个姓谢的”扁鹊捣鼓着药材冷笑一声:“出门右转一里左转一里再右转一里再左转一里处风月楼不客气。” 狄仁杰:“……谢过。” 扁鹊继续冷笑:“不过已经三天了,谁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狄仁杰:“……” 扁鹊仍然冷笑:“如果他还活着,麻烦告诉他本月还有三十瓶风油精没卖出去,如果死了别管直接曝尸荒野。” 狄仁杰:“……” 扁鹊狠狠一捏手中药瓶,瓶面出现道道裂缝:“不等等,如果他死了劳烦帮我把他那根白玉笛拿回来,还挺值钱的样子,尸体就别管了。” 狄仁杰:“……好说。” 本来狄仁杰还以为扁鹊言过其实,就算在青楼呆了三天也不至于把命丢了,但当他看到披头散发衣衫不整面色发青嘴唇发白被一众人齐力从风月楼二楼扔下还梗着脖子大喊“劳资天下第一帅”的谢某人时,突然有点明白了扁鹊的心情。 “妈的穷鬼还敢来逛青楼!” “叫姑娘们一个个挨着给他跳舞还以为是个阔爷!” “卧槽喝了三天三夜活活把咱酒窖喝空了!” “发酒疯不是抱着人喊六六六就是二三三,傻啊!” 众人:“啊呸!” 狄仁杰默默低头看一眼倒在自己怀里的人,心情十分复杂。 谢先生:“劳资……嗝……天下……第,第一……嗝……帅……” 青衫人双眼一翻,脸上挂着鬼畜的笑容,昏死过去。 狄仁杰:“……” 寻思着先把这人弄清醒才好说话,方才过来时发现不远处有一家客栈,狄仁杰无奈之下背着谢先生走到客栈。一路上不仅忍受背后人熏人的酒气,还忍受着路人异样的眼光。 一到客栈狄仁杰立马面无表情地把谢先生摔地上:“一间客房另外劳烦把这人洗干净送来,钱我会另加谢谢。” 哪知此刻谢先生突然睁开双眼一把扑上来,抱着狄仁杰就开始痛哭流涕:“美人儿我想死你了!嗷!” 狄仁杰眉头一皱,反手一手刀砍在他脖颈后,谢先生两眼一翻再次昏死过去。 一甩衣袖,狄仁杰对着一旁惊呆的店小二淡淡道:“有劳。” 谢先生醒来时已是夜晚,揉着眼圈从床上坐起,一偏头就看到桌边喝茶看书的狄仁杰。 “醒了?” 连续几天酒色过度的身体异常疲劳,站了一下就觉着累的慌,谢先生便再次四仰八叉瘫在床上:“是啊,还能活着看到你真是不容易。” “酒色过度,太无分寸。”狄仁杰波澜不惊。 “切,”谢先生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去风月楼” 狄仁杰持茶盏的手一顿。 “你可知那妲己,最开始是在风月楼出现的,”谢先生翻个身半趴着:“那位想要李白身上的东西,但是他自己又不能亲自动手,所以派了同为狐族的妲己前来,但妲己那性子说慌一下子就被会被看穿,所以为防她泄露消息,那位就把她所以记忆销毁了,只留下了自己给她下的指令。” “而现在她任务没有完成,又找不到李白,又毫无其他记忆,你觉得她除了最开始出现的地方,还能去哪?” 狄仁杰放下手中书册:“所以你去风月楼是为了找她” “是。” “人呢” “死了。” “你杀的” “不错,这妲己留着始终是个祸害。也让她的死,给那位打个警钟。” “接下来你想如何?” 谢先生坐起来:“找他,摊牌。” 滴答水声跌落深潭,石隧不见日光,纵有两壁烛火映照,也显昏暗。 脚步声在这样的地方显得格外清晰。 “这是戡宗的秘密隧道之一,过了这条隧道,便是他设的结界,结界里是他一直在布置的阵法。” 谢先生点头,一路跟着狄仁杰。 走至一处石门,便见阴阳师抬手启了个阴阳术,石门洞开,所目是高山深崖,摇摇欲坠。 狄仁杰率先走过去,谢先生跟着,身后一身沉闷响声,石门关闭,再回头却不见了那石隧石门,身后一片空旷,竟是只有脚下一处落脚山崖。 层云滚滚,天幕迅速暗沉,划过一道闪电。 “我们现在已经在他的阵中了?” “是。” 谢先生皱眉:“这阵倒是凶煞的很。” “困杀幻三阵叠加,以八卦意理无限变化,杀气深埋,焉能不凶煞。”喉间腥甜上涌,狄仁杰面色一白,身形晃了晃,一手捂住心口。 谢先生一怔,赶紧扶住他:“你怎么了?” “无大碍,旧伤而已……上次我破阵不成遭反噬,内伤一直未愈,现在又进此中,自然不甚好受。”狄仁杰面色又白一分,眼眸却异常沉静:“这太古魔阵,威力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 “天地为引,魂血为祭,岂是凡人之躯可抗,”苍老沉厚的声音从天际传来,像是穿透了一切时空和宇宙的界限:“还是你忘了,这其中本就有你之魂血狄怀英。” 地动山摇,四周景象裂石般寸寸崩塌,随着轰然巨响,一派云雾笼上。 迷离纯净的白色覆盖了人的视线,又流水般沉沉而下,覆盖了深处流转的血红色符阵。 脚步声缓缓传来,眼前云雾逐渐消散,持着手杖的老人出现在两人面前。 鹤发白眉,面容肃古。 犀利如鹰的眼神扫射在阴阳师身上。 狄仁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姜、子、牙。” 已有近半月没见过狄仁杰,李白颇有些想念他,盘算着今日就是除夕,李白便起了去戡宗看他的心思。 当年能让李白愁眉苦脸的戡宗屏障,如今早已不是问题。 天幕墨色沉沉,不时有细雪飘下,主持完了新春大典的狄仁杰没去看宗门之人如何热闹,揉了揉额角散去些微疲惫便去了偏殿休息。 偏殿空无一人,跟殿外欢腾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点灯添茶站在窗边,略开窗看向窗外,爆竹声响,红皮飞落,狄仁杰一时竟是看得怔了。 颈后突然有温热的吐息传来,紧接着身体被捞入一个温暖的怀中。 “怀英……”熟悉的低语在耳畔响起。 狄仁杰一惊。 那人在自己耳旁低笑:“怀英的反应力什么时候变这么差了,竟没发现我的靠近。” 狄仁杰任他抱着,低头不语。 浅吻落在耳尖,感受到那人轻蹭着自己,每一寸呼吸都表现出他对自己全身心地放松与依赖。 那日与太古魔导的谈话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狄仁杰心中一窒,像压了块大石头般喘不过气来,僵硬着推开李白。 李白一怔:“怎么,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心中一阵阵地抽痛,狄仁杰偏了头不去看他,却不知苍白的侧脸已然落入李白眼中。 李白搬过他的身子,直视他的眼睛:“告诉我,怎么了?” 他的眼神过于纯粹和浓烈,像是最明亮的光,要劈开一切黑暗。 狄仁杰张了张口,却觉得在这样的眼神下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突然伸手抱住李白,阴阳师身体微微颤抖,李白愣了下,继而收拢双臂把他箍在怀里。 “怀英,我在。” 第42章 【四十一】 “李白……”声线也带着颤抖。 “我在,不要怕。”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直觉告诉李白,他要紧紧抱着这个人,才能让他不那么害怕。 “会不会有哪一日,你会恨我”狄仁杰靠在他肩上,一点点揽紧他的腰,似乎这个人是冰天雪地里唯一的一点火。 可以焚烧所有绝望的火。 李白又是一愣,继而笑道:“你若不做对不起我的事,我怎会恨你,怎么,你看上别人了想抛下我另寻新欢啊?” 狄仁杰把头埋在他脖颈处,瞌了眼不说话。 李白轻笑一声,突然把人打横抱起,感受到怀中人一颤,眼中笑意更为放肆,低头凑到他耳边轻语:“怀英不答,难道是被我说中了” “没有。” “那你看上谁了” 李白一步步往内室走,待狄仁杰反应过来时,他已被放在床上。 狄仁杰抬眼便见他欺身上来,再往上看便撞进一双笑得潋滟勾魂却不怀好意的眼中。 “没看上谁。”狄仁杰耳尖微烧,偏头不去看他。 “说谎,”脸被修长的手指搬正,李白眼中有丝缕情愫:“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说谎,还有你的这里也是。” 一手探上狄仁杰的心口,听见他一下一下渐渐加快的心跳,那频率,像极了自己的。 一时间他竟辨不准,这到底是他的心在跳,还是自己的心在跳。 他俯身,缓缓靠近阴阳师。 狄仁杰心跳一点点加快,看着这人俊逸的脸在自己面前一点点放大,感受他的呼吸一点点靠近。 他的唇贴在耳畔,用生平最为温柔魅惑的磁性声线去引诱这人,手轻轻按了他心脏的位置:“你这里,是谁” 像是清风拂过山峦,像是春水漫过草原,像是千万年等待后,在天的尽头地的极限,被心动的人,轻轻回望一眼。 他终是沉沦于他的温柔,心醉于他的诱惑,贪恋于他的温度,所有防线崩塌在他磁性低沉的声线里。 “是你……” “我是谁” “李白。” 李白眼中漫开情愫,云翻雾涌,不知到底是包围了阴阳师,还是他自己。 他揽紧身下人,毫不犹豫吻上他的唇。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 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 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 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情难自已,若潮水冲垮堤坝,一泻千里。 两人的气息难耐地在彼此唇舌中交换着,绯红的情丝染上了阴阳师眼角,他抬手抱紧了身上人,在他后背胡乱抚摸着,不时有隐忍的哼声飘出鼻腔。 缠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只知分开时两人都是气喘吁吁的。 狄仁杰双颊发红,嘴角有些微水渍,眼中泛起点点雾气,还未脱离□□的迷茫样子让李白止不住地想欺负他。 心念一动,张口便咬上了他的脖颈。 “嗯……”狄仁杰身体一颤:“别闹。” 悦耳的低笑传来,像是勾勒山水墨画一般,他蜿蜒细密地吻过每一寸肌肤:“若我偏要闹呢?” 狄仁杰稳了稳呼吸,伸手去推他却被轻而易举反制住:“这是在戡宗……你疯了” 李白解开他衣衫,吻上那线条美好的锁骨:“是啊,我疯了。” 狄仁杰张口欲斥他,却被堵住唇。 “为你疯。” 他闻言一顿,垂下反抗的手,闭了眼任由身上人放肆。 为你疯。 情真意切,却也字字诛心。 习惯了他的温情,他不敢想,他恨他的那一日会是如何 更甚凌迟。 李白啊李白,我怎么会爱上你…… 怎么会……这般害人又害己。 李白停下动作,低头温声问他:“怀英,怎么了,抖这么厉害” 狄仁杰睁眼,不知何时眼中竟盈了一汪水。 李白理开他额前一缕发丝:“放心,我设了结界,他们进不来,也不会知道。” 以为狄仁杰是担心这个,李白放软了声音劝慰他。 纵然心有郁结,但见他这幅样子,狄仁杰也觉得有些好笑:“你这语气,哄小孩子呢?” 李白也笑:“对啊,哄你呢。” “我可不是小孩子。” “可你经常哄小孩子。” “……什么时候” “你忘了我小时候你是怎么哄我的了?” 怎么会忘记。 性子放纵的小狐狸明明修为低微,却还到处生事。多少次遇到危险,都是阴阳师帮他化解转危为安;多少次受到委屈,都是阴阳师放软了语气温柔哄他。 那时李白年少,经常在月明星稀的夜晚,在水波粼粼的湖边,靠着狄仁杰的肩膀睡着。 彼时清风徐来,少年人赤子之心,只觉得这一瞬温柔的像是永远。 狄仁杰一怔,却见李白眼中笑意更甚,像是一江春水,要融化他的心。 “所以,怀英……”他凑到他耳畔,一字一句缓缓道:“今后,都换我来哄你,好不好?” 誓言太美丽,情话太动人,他不是贪恋风花雪月之人,可这一刻也彻彻底底沉溺于他的眼中。 “……好。” 红烛摇影,颈项缠绵。 再无任何遮掩。 他是愿意的,愿意被他这般甜蜜又温柔地折磨,愿意同他走向痛苦和愉悦的巅峰。 当—— 当—— 当—— 钟声三响,一声比一声沉重旷远,却是只传进了李白的耳中。 青丘,号钟三鸣,这个声音是…… 李白浑身僵硬,抱着狄仁杰的手松开来,滑落在被褥上。 他推开狄仁杰,声音中有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颤抖:“怀英,青丘出事了,我先回去一趟。” 紫光一闪,穿窗而过。 狄仁杰怔怔地,瞧那紫光逝过,回神后看自己身旁,什么都没有。 他伸出一半的手僵硬在半空中,缓缓收回。 他走得太快,根本来不及挽留。 屋里静的可怕,像是从未有人来过。 可床铺的余温和身上暧昧的痕迹,分明昭示着这里刚刚有人,昭示着自己刚刚和这里的人,做了何等香艳又荒唐的事。 狄仁杰只觉全身发冷,他披上衣服,无力瘫靠在墙上。 他像是做了一个梦。 彻彻底底,春秋大梦。 狐王死了。 尸体陈于正殿。 李白看着棺中须发苍白的老人,手脚不受控制地冰凉,神思有几分恍惚:“我刚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就……这么突然。” “王早就不行了,只是没让臣等告诉殿下。” “……” “他走前,有没有说什么” “王已神志不清,只是不断地喊大殿下的名字。” “你退下吧。” “是。” 殿门被关上,空旷的殿内只余李白一人。 他看着狐王的尸体,突然疲惫地笑了。 这辈子,你可遂愿了? 杀了阿贤,祭了元魂珠,让我成了这青丘继承人。 你为什么要喊他的名字? 你喊他做什么 你不是为了青丘强盛,可以连他性命都枉顾吗? 你不是说他若不愿祭珠,你可以亲自动手吗? 你不是早就把他当做一个利用工具吗? 你不是从来不把他放在心上吗? 既然如此你何必在他走后一遍遍整理他的房间 你何必一次次看他生前最喜欢的书 你何必在酒醉之时练字全是他的名字? 你何必死前再一声声喊他 李白笑起来,扶着冰棺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自己跟阿贤都很小,狐王带着他们两个去一座墓前。 他指着墓碑说,你们的娘亲啊,就在这里。 阿贤问娘亲为什么要睡在这里不来看我们 狐王说,因为她太累了。 阿贤又问那父王有一日也会找个地方睡下,丢下我跟弟弟不管吗 狐王说不会,我会跟你们一起回家。 跟我们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 李白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二十岁的生辰,青丘祭坛,凄风苦雨。 青年融入雨中的眼泪,惨痛的离别,和带着最后一句余温的“保重”一直印在心底。 阿贤,阿贤,你知道吗?他说他会等我们回家,等我们回家。 李白笑得全身发颤,眼泪一滴滴跌落,不自知。 他想起这个人是如何打骂自己,责罚自己,强迫自己,说“我这么会有你这般没用的儿子。” 在少年的岁月里,他看不到他给予的一点光。 他曾经那么渴望他的眼神,他那么希望他对阿贤的关爱可以分到自己身上一点,他也曾去学他喜欢的东西,他也曾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哭喊着叫父王。 可是从头到尾,他没有出现。 他想,他大概是厌恶他的。 少年所有美好又小心翼翼的期待,被他一点点磨灭,成灰烬。 李白顺着冰棺跪倒在地,笑声渐渐低了下去,眼泪却还缓慢地跌落着。 他说以后青丘的事就都交给你了,我老了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他说你娘亲一个人在下面那么孤单,会不会想我了? 他说你知道吗我最近做梦老是梦到你跟贤儿小时候。 他说你出行要小心,天冷了记得穿衣服。 他说你做事不要太拼,记得休息。 他说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没有个喜欢的人。 他说早点回来,等你回家。 李白止了哭笑,怔怔看着冰棺里的人。 你是不是觉得我傻好骗,所以在我没有价值的时候厌恶我,在我有价值的时候对我好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用所以肆无忌惮地折磨我,夺走了娘亲夺走了阿贤夺走了我的情怀还要在死的时候骗我给你哭 你凭什么! 你现在心痛了,你后悔了,你内疚了 我告诉你,是你活该! ! 你就带着你那可怜的忏悔,自己走吧! 想让我为你伤心,门都没有! 李白站起来,狠狠一推棺盖。 “轰——”的一声,狐王沧桑的眉目被冰盖遮掩,再看不清楚。 李白转身出了殿门,不曾回头。 冬月三十一,青丘狐王崩,民大哀,其二子李白继位,为新任青丘王。 第43章 【四十二】 正月二十一,宜丧祀,忌婚娶,平运。 韩信听着手下的汇报不由皱眉。 “戡宗来访” “是的,王上正在接待戡宗长老,殿下是否要过去看看” “父王理事自有决断,我就不必过去了。” 这个时候戡宗的人来访,是想做什么韩信思索。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且帮我取两坛酒来。” 竹林小筑。 狄仁杰站在书桌边,静静瞧着宣纸上的诗: 夙梦繁霜故人乡,寒枝路尽没情伤。 却是诗酒逍遥处,风吹孤雪坠梅香。 搁了笔一叹,他偏头看向窗外,在梅花开放的时节,想到一位故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一只鸟扑扇着翅膀飞到窗台上,狄仁杰伸手过去,那鸟竟也不怕他,歪头看了他片刻便跳到他手中,还把脑袋往人手里蹭。 狄仁杰不禁一笑。 “诶呀呀,今天天气真好。”门突然被推开,伴随着一人的进入,鸟也受惊飞走。 狄仁杰看着空了的手掌微微皱眉:“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怪我喽,”谢先生耸肩走过来:“在写诗” “想到一位故人,随便写写,”狄仁杰淡淡开口,顿了下又道:“行动已经开始了。” “我知道,”谢先生嘿嘿笑两声,一本不正经拍上他肩膀:“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别半路反悔。” 心底一痛,狄仁杰偏过头:“嗯。” 谢先生再拍了拍他肩膀,低头去看桌上的诗:“这是……写的露娜” “是。” “那姑娘啊,”谢先生摸着下巴:“挺不错的,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我挺喜欢,可惜命太短,要不然我会考虑娶了她做老婆~” 狄仁杰静默一阵,冷不丁开口:“她的死跟你有关吧。” 谢先生一愣:“我跟她话都没说过几句,她的死怎么会跟我有关,何况李白不是说她是兄长同归于尽的么。” 狄仁杰嘲讽般笑笑:“她跑遍大江南北都没找到的人,为何在跟你交谈一次后就找到了?” “你跟她做了交易,对不对。” 谢先生静静看他一阵,突然笑了:“狄仁杰,你知不知道太聪明的人一般都死很惨” 狄仁杰神色平静:“有什么死法会比跟你做交易更惨” 谢先生哈哈大笑。 “说吧,你到底跟她达成什么交易了?” “我帮她完成夙愿,她的生命、力量、灵魂全部给我。” 狄仁杰沉默片刻:“值得么?” 谢先生幽幽道:“值不值得,只有她自己知道。” “所以是你帮她找到了她兄长” “不,我只是让她做了一场梦。” 狄仁杰一怔:“什么” 谢先生负手望向窗外梅花树:“她的兄长因为受不了宿命的折磨,早在几年前就自杀了,已经死去的人,又怎么跟她决斗呢?” “她知道吗?” “不知道,她既不知道兄长已经死了,也不知道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梦。是真的以为自己找到了兄长,亲手终结了宿命,了无遗憾。” 狄仁杰冷冷看他:“你骗她。” 谢先生毫不在意点点头:“对啊,我骗她,不骗她怎么得到我想要的。” 拳头在袖中紧握,狄仁杰怒从心生。 她本可以活下去的,却死了,甚至不是死在亲手终结宿命的如愿以偿里,而是死在这样一场荒诞的欺骗里。 如果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她会怎样? 狄仁杰言语间带上几分杀气:“你最好给一个可以说服我的理由。” 谢先生唇角一勾,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理由呵……理由就是,因为我想要她的命,想要她的力量,想要她的灵魂,所、以、骗、她。” “够清楚了吗,宗主大人” 刺眼金光一闪,阴阳符阵重重打下,谢先生闪也不闪,就这么直直挨上。 筋骨寸断之痛。 狄仁杰果真是下了狠手。 谢先生轻蔑笑笑,张口却呕出一口鲜血,发颤的手抹去唇边血渍:“就这点本事吗,继续啊!” 三色令穿身而过,打穿经脉,洞穿血肉。 谢先生又吐出一口血,支撑不住跪倒在地,额头不住冒汗,声音也开始发颤:“继续啊,呃啊——” 狄仁杰面无表情地念动咒语,符咒在体内不断燃烧,翻来覆去,烈火焚身。 谢先生受不住满地打滚,口中不断吐着鲜血,却开始哈哈大笑:“狄怀英,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啊,哈哈哈,咳咳……哈哈哈……” 狄仁杰面覆寒霜,这个人为了自己的交易,究竟蒙骗伤害了多少无辜之人 早知他不是什么好人,却不知竟不择手段到如此地步! 金色宗主令现于手中,光芒一闪竟是化为一柄长剑直直抵在谢先生心口。 谢先生停止了翻滚,直直看着他。 “你要杀我” 狄仁杰紧了紧剑柄,大事未成,此时他还不能死。 谢先生目光空洞,竟是有些凄凉地笑了笑:“可是你杀不了我啊,狄怀英。” 狄仁杰皱眉,撤回了剑,同时收回了烧在他体内的符咒。长剑光芒一闪化为令牌:“我不杀你。” “因为我现在还有用” “是。” “那等我没用了呢” “我会杀你。” “可你杀不了我。” 狄仁杰看向他,目光深邃如大海“那便让你生不如死。” 谢先生迎着他的目光看了好一阵,突然哈哈大笑,笑到咳嗽,笑到流泪,笑到喘不过气来。 “说的好,说的好,我该死,我真是该死。” 他笑着笑着竟是流出眼泪,肩膀一抽一抽地哭起来。 时间仿佛凝固,两人无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先生才停止了流泪,费力地站起来。 “刚刚为什么不躲” 谢先生抹去眼泪:“不想躲。” “不痛” “痛,”谢先生擦去血迹,抬眼看他:“但不比心痛。” 不等狄仁杰细想这句话的意思,满身血污的青衫人便敛了眉目向他一揖,退了出去。 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走了多久,谢先生疲惫地靠在一棵树上。 闭了眼,手一挥白玉笛出现在掌中。 他睁眼将玉笛放在唇边吹奏一阵,而后一道白光飘过。 “收进来的东西,我从没有归还之理。” “但这回……狄怀英,我为你破例一次。” 他顺着树干坐下,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荷包。 打开那个荷包,里面有一缕银色的头发,清冷的颜色,不知浸透了谁的气息。 诸般念想,皆为痴妄。 瞒不可瞒,说不可说。 第44章 【四十三】 韩信来到小筑时,便见狄仁杰一人站在中庭望树,还没想反应过来便被狄仁杰喊住。 “龙族少主” “是。您……” 狄仁杰看了看他手上提着的酒,淡笑:“过来吧,给你说几件事。” “……” 韩信离开时,已是傍晚,前一秒还好好的天气,后一秒就下起了雪,他回头看了眼中庭,皱了皱眉。 突然想起在风月楼偶然见到李白的时候,那人喝的半醉,满眼笑意。 如果不是立场不同,我们大概会是很好的朋友。 雪蔓延到了青丘山。 李白站在山顶负手望天。 先王下葬,民众大哀。 在他们眼里,先王是一位极合格的君主,他的一生都给了青丘。 除去残忍的宿习和对自己的态度,他似乎看上去真的很好,李白想。 先王下葬的时候,一位老臣拍着他的肩膀说,王上,您切莫负了先王的期望。 可是怎样才算得上不负呢?除了一生为青丘鞠躬尽瘁外,还要继续那样残忍的宿习 李白浑身发冷。 他想逃开。 他想念温暖的东西。 幼年时父王的爱抚,阿贤的拥抱,露娜的笑,谢先生少有的劝慰,与韩信偶尔的默契,以及……他的吻。 我要见他。 这个念头突然从脑中冒出,疯长。 不顾还在丧礼期间,他二话不说下了青丘山。 沿途碰到了青丘民臣,却都拦不住他。 “王上,您去哪?” “这还在丧祀期间,依祖礼不能下山啊!” “王上,王上!” 没人追得上他。 他用着将进酒,一路疯跑。 穿过树丛,穿过街道,穿过湖泊,穿过深幽竹林,停在小筑面前。 好久没这么任性了,可他就想见他。 李白盯着小筑不住地喘气。 他想见的人不一定会在这,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太多人在这里出现,太多事在这里埋葬。 而太多温度掩盖在这大雪纷飞里。 若问他生命中,什么地方最温暖,大概就是这里了。 那个人,怎么能不在最温暖的地方呢? 李白推门而入。 中庭有雪,梅花有色。 阴阳师长发披散,靠着梅树喝酒。 明明不会喝酒,却还要硬喝,被呛得咳嗽的人,脸色绯红。 他见李白一步步走来,突然笑了,氤氲的眸子,美胜梅花。 “你来了?” 李白张了张口。 “真巧。” 李白静静看他。 “我想你。” 李白眼中泛起波澜:“我……也想你。” 狄仁杰又笑了,比花清艳,比水纯明,又带着丝丝醉意。 他真好看。 李白想。 “为什么喝酒?”李白走到他身旁坐下。 “……想知道你喜欢的东西,是什么味道。” 李白看他一眼:“这不是我这儿的酒。” “嗯,韩信送来的。” 李白稍有惊讶:“你见到他了?” “嗯。” “你们……” “嘘——”狄仁杰伸出双指抵在他唇上,李白乖乖闭嘴:“我不想说其他的。” 李白点头。 “给我十天好吗?”狄仁杰松手。 “什么” “陪我十天,整整十天。” “为什么?” “前些天我算了一卦,近期我有劫数将至,化劫之法,唯有闭关,所以十天后,我可能要闭关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大概都见不到我了。” “……你要闭关多久” “大概一年。” 李白沉默片刻,倾身抱住狄仁杰,把头埋在他颈间,闷闷应答:“嗯。” 见他如小孩子一般的举动,狄仁杰心中一软,想到他小时候也经常这般抱着自己,便伸了手也回抱住他。 “怀英。” “嗯” “你身上好暖和。” “……嗯。” “好想多抱会儿。” “那就多抱会儿吧。” “十天你想去哪?”抱人的手紧了紧。 “去哪都好。” “长安怎么样?” “好。” “……” “太白” 狄仁杰低头一看,李白竟是已经靠着他睡着了。 大概是这几天着实累着了。 既然累了,那便好好休息罢。 狄仁杰凑近,在他眉心轻轻一吻。 有点甜,有点凉。 第一天,他们到了大漠,黄沙万里,孤烟袅袅。明月高悬,李白诗兴大发,他饮酒舞剑,剑光成诗。 狄仁杰坐在一旁石头上看他,边看边喝酒。口中的液体滋味还是那般烧灼苦涩,可不知为何,他竟有些喜欢。 李白回头对他笑:“好看吗?” 狄仁杰发丝被风吹起:“好看。” 第二天,他们在江上行船,八百里水波轻漾,崇山峻岭掠过眼前,狄仁杰站在船头,觉得风很凉。 李白给他披上衣服。 狄仁杰回头:“你喜欢风吗?” “喜欢。”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生来自由,没有拘束。” 第三天,他们攀上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两人并排倒在山上,看到这冬日里久违的晴天。碧天无云,朗若璞玉。 一偏头却都撞进对方眼中。 “怀英,我总觉得这个冬天好长。” “……冬天,快过了。” 第四天,李白破天荒拉着狄仁杰去了一家青楼。姑娘们肆无忌惮的眼光和调笑纷纷落在两人身上。 “你拉我来这种地方作甚” “想瞧瞧怀英会不会慌乱无措。” “结果呢” “结果我低估了怀英的能耐,你这从头到尾坐怀不乱的清冷模样,人家青楼姑娘见了都怕。” 狄仁杰抬眼瞟他:“心疼那些姑娘了?” “心疼你。” “心疼我什么” “心疼你接下来的反应。” 未及狄仁杰反应过来,便被李白推倒压在身上。 “你……做什么” 李白唇角一勾,凑近狄仁杰耳畔低语:“做让你慌乱的事。” 狄仁杰偏头,脸色微红。 第五天,他们到了一家酒馆。 酒馆老板很热情,一边跟二人喝酒一边给二人讲故事。 狄仁杰难得得喝了很多酒,呛得脸色绯红,不停咳嗽,李白劝都劝不住。 酒馆老板看着两人哈哈大笑,说我给你们吹奏一曲吧。 笛音婉转悠扬,高亢嘹亮,又似有悲意。 李白低头,狄仁杰喝醉了,倒在自己怀里睡着。 他紧了紧抱着他的手。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第六天,两人到达了大唐边境。夕阳映照着城门,恢宏壮阔。 李白偏头问他:“累不累?” “不累。” 第七天,两人进入了大唐国境。这个国家正在经历动荡,先皇的皇子们正在为争夺皇位而征战,所过之处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狄仁杰扶起一个摔倒在地上的小孩子,小孩不敢多看他一眼,哭着飞快跑了。 “这里似乎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好。”李白轻声道。 狄仁杰看着天边夕阳:“人世多悲苦,又有何处算得上真正好” 第八天,他们进入了长安城。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市像一位美丽的女性,活力又端雅。一些街道的两旁,果然种上了梅花树,朵朵梅花艳丽开放,像极了露娜信中说的那样。 “城外白骨散乱原野,城内却是一番歌舞升平,我是该叹民生疾苦王侯昏庸,还是该庆幸这城市尚存完好”李白有些怔然。 “若我是这长安城的治安官,定倾一生心血护它长安,”狄仁杰看向他:“也让你诗中再无长安凄苦。” 第九天,两人启程离开长安。 “我记得你以前在戡宗写的那首诗,便有长安。” “是。” “长安很美。” “可惜它现在很脆弱。” “来世吧。” “什么” “如有来世,我做这长安城的治安官,守护它。” “那我便做长安诗客,倾尽笔墨,写它繁华壮美。” 第十天,两人返回了竹林小筑。万里路程,竟被两人用一次快过一次的速度跑了个来回。 狄仁杰靠在梅花树下,李白抱住他。 “明天你就走了?” “嗯。” “怀英……我会想你,你也一定要想我。” 狄仁杰突然想到很多年前的一个人夜晚,临别时少年人一步三回头,对着他大喊:“我会想你!你也一定要想我!” 月光很柔美,他看到少年人脸上满是不舍和期望。 “嗯……我会想你,一直,一直想你。”狄仁杰抱紧他,呼吸都有些颤抖。 李白吻住他。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的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脱的衣服,只知道两人的意识在□□的交融里逐渐模糊,又逐渐清晰。 没有一次不伤心,没有哪次比这一次更伤心。 李白喘息着,在他耳旁一遍一遍地说话。 “怀英我爱你。” “我爱你……” “我会想你,你要想我,一定一定要想我。” 泪水跌落,发丝纠缠。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共长生。 狄仁杰放任自己迎合他:“李白……我也……爱你……” “我会想你。” “一直一直……想你。” 再没有多余的语言,身体的温度可以说明一切。 他爱你,他想跟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仙人抚我顶,结发共长生。 结发……共长生。 第45章 【四十四】 李白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狄仁杰不在他身边,空荡荡的床铺没有余温。 起身在房内转了一圈,没有发现狄仁杰留下任何东西,只言片语都没有。 李白叹口气。 又要等一年,自己似乎总是在等他,也不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推开房门看着一片寂寥的院子,李白冷静下来:自己一时放纵离开青丘这么多天,也不知现在青丘乱成什么样了,是该回去了。 一面赶回青丘,李白一面想着该如何跟青丘臣民解释这十天的行程。 不知为何,这一路上李白总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而且离青丘越近,这种感觉就愈强烈。 错觉罢,自己只是走了十天,能出什么事 李白摇头驱赶出脑中的奇怪想法。 踏入青丘地界的一刻,李白闻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这是……血腥味。 李白心底猛地一沉,加快了步伐。 越往前走,血腥味越重,还夹杂着东西烧焦的气味。 李白突然停下脚步,低头。 脚底是一片血迹,夹杂着细细的绒毛。 李白蹲下身子,用手蘸了一点几乎干涸的血迹放到鼻边闻了闻。 青丘狐族的血。 李白的心微微一乱,呼吸有些急促。 他继续往前面走。 血,越来越多的血、倒塌的树、烧焦的山、断裂的兵器、毁坏的房屋和洞穴以及……满地尸骸。 全是自己青丘族民的尸体。 心底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记,李白只觉大脑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 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蹲下身,手颤抖着去触碰那些人。 没有呼吸,没有生气,身体冰凉,已然死去。 一个如此,两个如此,三个如此……李白走过无数具尸体,全都如此。 十天,只不过十天而已……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遍地鲜血,所目狼藉,怎么看都像经历了一场恶战。 “王,王上……” 微弱的嗓音在一边响起。 李白赶紧寻声而去。 还有幸存者么? 年老的青丘狐颤巍巍地向李白伸出手,李白赶紧到他面前蹲下,抓着他的手,言语颤抖:“老者……” 那老狐浑身是伤,也快没了生息,撑着最后一口气对李白道:“龙族……戡宗……” 李白有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 “龙族,戡宗联手……十天前……咳咳咳……进攻青丘……” “轰——”的一声,李白脑中有什么东西炸开。 “戡宗……”他声音抖的不成样子:“是戡宗” “青丘大丧……设防极浅……何况势力本就……不如以前……元魂珠又不在……”老狐艰难地说下去,掐着李白的手死紧,眼神既狰狞又悲痛:“王上不在……我等守不住……死守等了您整整九天……可是……” 可是我没有回来。 万箭穿心,李白闭上双眼。 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在青丘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了。 我在族民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了。 我放任强大的对手屠戮青丘,杀我子民。 我让他们白白等待,让他们希望一点点磨灭,让他们在绝望中死去。 大概是有孩子在死之前害怕地哭吧,大概是有女人在无助地颤抖吧,大概是有老人在一遍又一遍地叹息和期待吧,大概是有男人杀红了眼想保护自己家人吧,而他们的王上……在干什么呢? 十天的风花雪月,荒唐至极。 戡宗,龙族,好的很,当真好的很! 他想到那十天里,阴阳师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他陪你喝酒,他因你脸红,他拉着你的手,他抱着你的身体,他说下一世想守护长安,只为你诗中无哀意。 笑话,真像个笑话。 狄怀英,你就是这样为我的吗?! 你就是这样想我无哀意的吗?! 李白怒火中烧,睁开双眼,红了的眼眶里有泪水盈满。 “狐死……必……守丘……” 老狐说完最后一句话,咽了气。 心底又是一痛。 从来不知道人原来可以难过成这个样子,心可以痛成这个样子。 明明是想用性命守护他们,明明是不舍得他们受一点伤害,明明这么多年做了那么多自己不喜欢的事……都是为了他们…… 可为什么,自己……还是没能守住…… 阿贤会很失望吧,父王会很痛心吧,娘亲……会想哭吧。 李白掏出随身带的元魂珠,那珠子黯淡无光。 这里有无数青丘先辈的血,他们用性命给自己奠基,希望自己能好好守护青丘,然而最终……只有尸骨无存,鲜血淋漓,万民之痛,新王遗恨。 李白的眼泪跌下,砸在元魂珠上,珠子发出幽幽紫光。 突然地上所有的尸骨和鲜血都消失了,天空中出现无数晶莹闪烁的星点。 星点越来越多,汇成一条小河流,流入元魂珠里。元魂珠像是得了生气,光彩更加明艳动人。 李白看着那珠子发出漂亮的光,眼泪再度跌下。 我要你不就是为了守护青丘吗,现在青丘不见了,你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呢? 他收回元魂珠,缓缓站起。 青丘再怎么不如以前,再怎么设防浅,怎么会在短短十天内被攻下,狄怀英,你筹谋了很久了吧? 我以为,由于我的缘故,戡宗会不对青丘做什么; 我以为,我那么喜欢你,你不会想要伤我; 我以为,我会想出万全之策,让魔种跟道者保持平衡; 我以为,你心同我心。 狄怀英,那十天,是你故意支走我的吧? 你知道我的青丘正在被如何残忍地杀戮吧? 你都知道,但是你还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然后你就让我回来,看到这幅惨景。 狄怀英,你是真的爱我吗? 李白突然笑了,哈哈大笑。 他拔剑一挥,剑光震荡,方圆十里大地皆颤。 李白红了眼,一步一步走向戡宗。 他放任自己露出原型,紫发狐耳,煞气逼人,邪魅的眼里只有杀气。 今日,我要屠你戡宗满门。 第46章 【四十五】 浮云山七百二十级阶梯尽染鲜血。 没人拦得住他。 戡宗创建以来,从没一个人可以这般入戡宗如无人之境。 阴阳术算什么雕虫小技。 灭魔阵算什么不堪一击。 敌人算什么杀完就是了。 他面无表情,凭着本能挥了一剑又一剑,剑光所到之处,哀嚎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怪物,怪物啊!” “为什么他不死为什么他还不死” “快跑快跑!” 想跑李白冷笑一声。 青莲剑歌释放,身体分裂成无数块。 血染红了李白的紫衣,也溅在了他脸上。 守门弟子见逃不了,哭着跪地求饶:“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 一剑,头颅断裂。 屠我青丘时,可想过放他们一条生路 一剑斩开宗门屏障。 三十六天罡阵迎面砸来。 又是这招,李白再度冷笑。 未及戡宗弟子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便已纷纷丧命剑下。 一波又一波的人杀过来,李白杀灭了一波又一波人。 他身上早已被血浸透,敌人的血夹杂着自己的血。 刀伤剑伤符咒阵法打下的伤无数,可他一点也不觉得疼。 舔去嘴角的鲜血,伤越是多,血越是多,他的战意越盛。 剑气凌人,生死置之度外。 眼中寒气渗人,背后的暗箭早已不去管,他只一门心思杀尽阻挡他的人。 挡我者,死。 “他快进大殿了,守住啊——” 一招毙命。 “快叫长老和宗主,快……呃啊——” 一剑夺魂。 一群人向他冲来。 命丧黄泉。 所有人惊恐地看向他,一步步后退着。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魔种这么强 为什么他受了这么多伤还死不了 谁来杀了他,谁快来杀了他! 所有人都拿着武器,可再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他们纷纷后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成了这魔种的下一个目标。 李白直入戡宗大殿。 所有人小心翼翼围着他,不敢有什么动作。 李白抬头,看到狄仁杰坐在大殿高台的座椅上,居高临下看他。 无悲亦无喜。 李白怔怔。 十七岁时,他在戡宗听他讲学。 他坐在高台上,俯视下方,也是如现在一般无悲无喜的眼神。 他所视千万人,他眼中无一人。 这个男人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从来没变,有时觉得自己离他很近,有时又觉得自己离他很远。 你眼中,有我么,有过我么,真的是有过我么? 李白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向前走。 “宗主小心!” 一众弟子大喊。 李白回头眼光扫过那些弟子,弟子们被李白阴寒的眼神吓得不敢多说。 他一步步走上高台,走到狄仁杰面前,举剑对着他心口:“你还有什么想说” 狄仁杰目不斜视,看也不看他一眼:“没有。” 李白剑进一分,没入他皮肉,听着他吃痛的闷哼声狠狠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狄仁杰仍然正襟危坐,像是心间不存在那把剑“没有。” “为什么屠我青丘。”李白剑又进一分,鲜血溢出那人衣袍。 “宗主!”宗门弟子大惊失色纷纷跑上前来。 “退下。”狄仁杰皱眉,声音却仍平稳。 “这该死的魔种!宗主你动手杀了他啊!” “对杀了他!” “杀了他,干嘛这么忍让他!” “宗主您一定能杀了他的!” 狄仁杰语气微微凌厉:“我再说一遍,退下!” 门下弟子不敢造次,纷纷闭嘴,却又恨恨地看着李白。 李白唇角一勾,露出个讽刺的笑,手上再用力把剑推进:“你倒是挺会管教门下弟子,只可惜你这宗主没有人好好管教。” 狄仁杰眉皱得有些厉害,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我不需要人管教。” “那今日我便来管教一下你,”李白冷冷一笑,直接把剑刺进一寸:“为什么屠我青丘?!” 筋肉被层层刺破,鲜血流得愈发多了,狄仁杰闷哼一声,额头隐约见汗:“道不同,不两立。” “道不同,不两立”李白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怒极反笑,手中剑直接刺穿他心口:“你真可笑。” 狄仁杰嘴角溢出血,脸色瞬间惨白,他左手紧紧抓着座椅扶手,努力不让自己露出一点狼狈之态。 “宗主!”见自家宗主被这样对待,门下弟子怒极,纷纷冲上来想跟李白拼个你死我活。 剑刺穿狄仁杰心口的一瞬,李白呼吸也微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秒,他是心疼的,也是害怕的,却更是恼怒的。 李白啊李白,他都已经绝情无义到如此地步了,你为什么还要心疼他! 冲上来的弟子明显撞了枪口,李白抽出剑一道剑光挥过去。 十成功力,一群人口吐鲜血昏厥倒地不起。 剑风带动大殿门“碰”的关上。 剑突然被拔出,心口鲜血片刻喷涌,狄仁杰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血:“别……别对他们动手……” 李白偏过头看他,眼神阴冷:“你对青丘动手的时候,可知我心里也是这句话!” 同样的位置再次被刺进一剑。 狄仁杰身体一颤,疼痛从心口一处蔓延四肢百骸,然而李白并没有打算放过他,再次把剑抽出从另一处狠狠刺进去:“你知道我多信任你吗?你知道我多喜欢你吗?” 狄仁杰再吐一口鲜血。 “你知道我为你可以死生不计吗?你知道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可以为你赴汤蹈火吗?” 剑再抽出,再刺下。 “你知道我每一次等你多难受吗?你知道没有你的十多年我几乎要疯了吗?” 剑拔出,刺下,在筋肉里微微打转。 “你知道那些年我每一次想你是什么心情吗?你知道那些年我每一次看到你是什么心情吗?” 心口全是贯穿的深深剑伤,鲜血淋漓。 “你知道你跟我重归于好的时候我多欢喜吗?你知道你说再不离开我那一刻我有多幸福吗?” 一剑刺向肋骨处,剑擦着骨头而过。 “你知道我幻想过很多次我们的以后吗?你知道我一直在想办法让戡宗和青丘不起战事吗?” 剑往下划,切在骨头上,发出惨烈的声音。 “你知道你说要再走一年时我有多难过吗?你知道那十天我是什么心情吗?” 剑被抽出,再往一处重重扎下。 “你知道我恨不得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看着你吗?你知道我恨不得把你烙进我身体里吗?” 血染衣衫,狼狈不堪。 “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吗?” 李白最后一剑扎进他心里,死死盯着他。 狄仁杰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满是汗水,手也抓不住扶手,双眼微瞌,眼睫毛不住颤抖。 “狄怀英,我从小到大,眼里心里全是你,你就是这样对我的!”李白双眼赤红,声线发抖:“你知道我看到青丘族灭的时候,呼吸都快停止了吗?” “你就这样狠心伤我,你就这样舍得让我痛” “你就这样把我的心当做是石头吗还是说……我的爱,就那么廉价,可以被你随意践踏” “狄怀英,你到底有没有心!” 李白把剑抽出扔在地上,他恶狠狠盯着眼前的人,眼泪却不自觉地往下砸。 狄仁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青年悲怒的神情,和蓄了满眼的眼泪。 他伸手想去拉他,可他没有一点力气,身上剑伤交错,鲜血遍布,身体里里外外都疼,心里更疼。 李白……我怎么会不爱你。 我怎么会舍得伤你让你痛。 我怎么舍得践踏你,又怎么会没有心。 可是……我没有办法啊。 阴阳师眼泪溢出眼眶。 “恨我吗?”狄仁杰缓缓开口。 “恨不得你死。”李白又砸下一滴泪。 “那就……恨好了。” 做了就是做了,他早已不能再解释什么。 “狄怀英,你爱我吗?”李白怔怔看他。 狄仁杰也怔然,他张口无声,然李白却看清楚了那个字的口型。 他说,我爱你。 痛,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每一寸筋肉都痛,心脏的位置痛的快要停止跳动。 既然爱,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李白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扣进怀里,低头狠狠吻住他的唇。 暴虐的撕咬和侵占,毫无温柔可言,口腔里全是血腥味以及泪水的咸味。 身体还在不断流血,被李白扣得生疼,他的眼泪不断滑下,打在自己脸上。 “我恨你。”唇齿厮磨间他说出的话。 这回……他大概是真的恨透自己了吧。 狄仁杰缓缓闭眼,再不做任何抵抗,任由他夺去一寸寸呼吸与生命。 只是突然想到他们重归于好的那个雪夜,李白抱着他走到房里。 青年人怀抱很温暖,暖得他再也不想起来。 他伸手环住他,靠着他,只想睡一觉。 多希望一觉之后,是跟他的一生一世,了无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 旧文未完结就无耻地挖了新坑,也是王者相关,不过不是同人,是游戏和现实结合的现代耽美,嗯……如果有小伙伴愿意赏脸的话就请来看看吧,如果喜欢还请给个收藏,我会九十度鞠躬十分感谢 第47章 【四十六】 门突然被推开,凌厉金光如飞矢射来。 李白搂着狄仁杰闪向一边。 金光重重撞在座椅上,座椅瞬间崩塌四分五裂。 来人走进大殿,一袭青衫,手持白玉笛,满脸肃杀。 “放开他。”青衫人看着李白,冷冷出言。 李白眯了眯眼,眼中神色难测。 狄仁杰虚弱看向殿中人开口:“你不用管……嗯……” 李白重重一捏他腰侧,狄仁杰皱眉闷哼一声。 李白勾了唇角,嘲讽地看向谢先生:“我竟不知,你俩感情这么好。” 谢先生也不客气地回道:“自是比你好。” 李白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我说,”谢先生讥讽道:“我跟他,自是比你好。” 剑气狠狠挥去,凌厉渗人的可怕,一招足以致命。 谢先生面不改色,白玉笛金光大盛,散去一道光与剑气重重相撞。 紫气与金光相碰,大殿震颤。 “你以为我会怕你吗?”谢先生拎着白玉笛的一端,玉笛隐没在金光之中,只隐约见其形越化越长,光散之后,竟是成了一把华美锋利的剑,他举剑对准李白,一字一顿道:“来、战。” 两人同时向前一跃,两剑相撞,金属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紫光放肆邪惑,金光盛气凌人,身法诡谲,形影缥缈,不分上下。 一剑快过一剑,一剑狠过一剑,不知是霜寒了十四州,还是花煞了三千客。 李白眼中狠意越来越盛。 他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愤怒还是嫉妒还是其他什么情绪。 有人比他跟狄怀英还要好,还是他曾视为友人的人,他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到了什么程度,他也曾抱过他吗,吻过他吗,跟他…… 李白喉头一甜,唇边溢出鲜血,打法却越来越不要命。 他还天真的以为他俩不认识,孰不知竟是这俩人瞒着他。 他身边的所有人…… 他以为重要的所有人…… 到头来,不是离开他,便是背叛他。 真是好得很。 李白喷出一口血,只觉得渐渐没了提剑的力气。 他一人独闯戡宗,大杀四方,本就身受重伤,此刻更是强弩之末,又想到这些东西,便渐渐失了战意。 内心原本的愤怒和一时意气渐渐消散,只有满心悲凉。 一剑过来,未及闪避,皮开肉绽。 又一剑过来,肩膀被刺穿,血流如注。 为什么要嫉妒呢,不是恨他么。 为什么要生气呢,不是想杀他么。 为什么还是有一点点放不下他,为什么还是会痛会悲 狄仁杰挣扎着想过来,谢先生看他一眼,一道符咒打了过去让他动弹不得。 李白想到很多东西。 初见的时候,自己还是个未化人形的小狐狸,那时天寒,雪满青山,他温柔的笑意像最温暖的阳光,看一眼,便沉溺其中,此后再无法自拔。 谢先生一剑刺向他心脉,李白横剑勉强抵挡,脚下却是向后踉跄了几步。 他想起少年时自己喜欢吃桂花糕,他跑到临镇给自己买了送来,他吃一口,只觉得甜到心里,三秋桂子,十里飘香。 李白口中鲜血不断溢出,越来越多。他眼神飘忽,心不在焉,手中的剑跟不上对面人凌厉的攻势。 他想起那个下雨天,他在街上碰到他,他说我送你回家吧。 他那样好看,清俊的眉眼把满城风雨都比了下去。 他走在他身边,他的头发飘在他脸上,痒痒的,而他心里悄悄的高兴着。 那时,好想抱他。 谢先生身法越来越飘忽,李白视线却越来越模糊,他的剑被打掉,重重摔在地上。 他想起竹林小筑他吻他的时候,清甜的酒液沾在他唇边。他倾身覆上,吻上他唇角。 他看到他的脸悄悄红了,比三月春花还好看。 一剑刺向心脉,筋肉连着血脉痛的无以复加,他都不清楚今日到底流了多少血。 就像自己二十岁的那一天。 他站在酒馆门边,对自己下了杀令。 那时自己多绝望,多害怕,幸好只是作假。 李白低头看着贯穿自己心脏的剑,这回……怕是真的了吧,再也做不了假。 谢先生抽回剑,李白身体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 他想起那十天,他跟他一起走完,从来没有过那么长时间的在一起,他心里既酸涩又幸福。 他眼里全是他,漫天星辰也装不下。 他唤自己名字,一声一声,是太白。 喝醉了酒的阴阳师趴在自己身上,浅浅模糊地低喃,他说,我爱你。 太甜。 他忍不住俯身,轻轻吻上他的唇。 眼皮越来越重,李白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 他想到父亲,娘亲,阿贤,露娜,青丘。 所有爱的,喜欢的,不舍的,都一个一个离开了他,怎么也抓不住。 “好歹你也是他弟弟,总得帮衬着他些,学点东西吧” “说了多少次,要叫兄长。” “你这副样子像极了我家那只没吃饱的宠物大白。” “狐死……必守丘。” 李白缓缓闭上双眼,眼角落下一滴眼泪。 像一场梦。 人死了,梦也该结束了。 狄怀英,愿我来生,再不遇到你;愿我来生,再不爱上你;愿我别你之后,黄泉安喜。 他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好像看到什么人的身影,是他一生一世的不舍。 他瞌目,安安静静,像是睡着了一样。 狄仁杰挣脱符咒束缚,从高台上踉跄着下来,摔倒了,又手脚并用爬过来。 他奄奄一息,浑身是血,跟李白比好不了多少。 他爬到李白身边,把他抱进怀里,闭着眼。 他浑身发抖,把头埋在李白肩上,哭的声音也没有。 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他的脸还是好看的,可是脉搏已经停止了跳动,呼吸也没有了。 他想喊李白,可是嗓子过于沙哑什么都喊不出来,他想给他说话,可是他什么都听不到。 他安静,他沉默,他睡着。 狄仁杰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紧紧抱着他,眼泪不停地掉。 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的李白一样。 第48章 【四十七】 ——长安—— 马可波罗静看着怀表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良虽不清楚他到底什么打算却也没出言,突然马可波罗关上怀表,对着张良道:“Mr.zhang,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就算我们找到了阵眼的运动规律,但它始终是在不停变化的,这阵又怎么破呢?” 张良扶了扶单镜:“只要能察觉到一瞬阵眼所在的位置,我就能用言灵之力束缚它。” 马可波罗点头。 “你不是说还需要一次变阵来确定你的猜想吗,你这就找到规律了?” “起初是打算再等阵法变一次的,但我算了下时间,觉得可能有点来不及。” 张良疑惑:“怎么说” “不知道Mr.zhang你有没有注意,阵法变幻的时间越来越长。你可能没有过多关注这方面,但我一直在看时间,第一个阵法维持了两小时,也就是你们所说的一个时辰,第二个阵法维持了四小时,第三个阵法维持了八小时,而我们现在正在第四个阵法中,您觉得这个阵法会维持多久?” “十六小时……”张良突然一惊:“也就是说等这第四个阵法变动完毕外面已经三十天了?” “不错。” 三十天……足够外面天翻地覆了。 张良额头浸出冷汗。 “若是等我验证完我的猜想,这阵眼又会变动,不知道跑哪里去找起来更为麻烦。所以为了节省时间,我决定赌一把,我所料想的,跟实际一致,”马可波罗无奈呼出口气:“总觉得再呆下去我们会被困死在这里。” “那你所猜测的规律是什么” “阵眼的运动周期是一个圆,第三十个小时的时候,它会重回那里。”马可波罗一指,正是张良第一次发现阵眼的地方。 ——楚汉—— 十日后,项羽举兵大力攻汉,汉军节节败退,守兵至垓下。 军帐中,韩信冷眼看着手中战报。 “重言,已经十日,英布那边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刘邦坐在他对面,不紧不慢地喝水。 韩信皱眉:“没有……那日我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厮还死忠项羽不成” “你开始担心自己的判断了?”刘邦轻笑一声。 “不担心,但……还是要防患于未然,若这颗棋子不听话,我便彻底废了他,我用不得,项羽也休想用半分。”韩信冷冷出言。 刘邦意味深长看他一眼。 把自己当成项羽的对手,重言……好野心。 ——长安—— “还有多长时间” “大概两分钟。” 马可波罗低头看着怀表,神色是少有的沉重严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人静默不言,过分安静的空气里流淌着让人神经紧绷的气息。 “Mr zhang准备一下。” “好。”言灵书打开,灿金光芒若隐若现。 “3……2……1……到了!” 言灵书突然飞升直上于空中幻化成道道金芒重重砸下,阵眼被数道金芒包围,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竟缓缓颤动起来。 张良双目瞌上,神色无波,口中念念有辞。 巨大静力束缚住了原本的动力,整个空间开始失衡。 地动山摇,身后的花海在颠簸中迅速枯萎,原本艳丽的色彩尽数褪去而被一片焦黑取代,眼前的河面更是波涛汹涌。脚下的地面一寸寸崩裂,巨大的崩塌轰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如古兽怒号。云烟沸涌,层层迷雾从不知从何处袭来,渐渐模糊人的视线。 马可波罗有些站立不稳,见张良还在破阵没敢出言打扰,只赶紧背起昏睡的治安官。 静力和动力的搏击越来越凶狠,空间被强劲扭曲,张良面色不改额头却沁出了冷汗,地动一样的震颤让人不住摇晃。 金光大盛,轰鸣之声越来越响,空间晃动也越来越剧烈,视线受阻,马可波罗强稳定着身体几乎快看不见张良。 “快过来!快!”张良突然开口,声线颤抖,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马可波罗赶紧拉住他。 “碰——”的一声,空间碎裂,强烈的失重感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迅速下坠,耳旁是呼啸的风声,睁不开眼,心脏在胸腔里快速跳动,几乎承受不住这压力,不知过了多久,才归于平静。 似乎感受到触地的实在感,马可波罗呼吸慢慢平稳。 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背上的人还在,马可波罗松了口气。 “Mr zhang” 没有回答。 “Mr zhang” 仍旧没有回答。 马可波罗心一紧,正欲再次出言,却听到一阵声音。 笛音。 丝丝缕缕,悠悠荡荡,像江南湖上一叶扁舟,又若春分时节绵绵细雨,闻之心旷神怡,触之虚无缥缈,却是不知这笛音到底要飘向何方。 这里……怎么会有笛音 马可波罗心下疑惑,却见眼前迷雾一点点散开,视线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脚下隐约显现出一条石路,自己正是站在这条石路上,而石路不远处,坐在地上的正是张良。 “Mr zhang,”马可波罗快步走过去:“你怎么样?” 张良撑着地面缓缓站起,一个趔趄差点栽倒,马可波罗赶紧伸手扶他一把,抬头却见张良面色惨白眉头紧皱,嘴角一丝鲜血。 “这是怎么了?”马可波罗心惊。 张良摆摆手没有回答他,抹去唇边鲜血,开口异常虚弱:“没事,阵已破,我们顺着这条路走。” 见他不欲说,马可波罗也没好追问,只担忧地点点头,跟着张良走。 笛音越来越悠扬动听,而眼前的白雾也重重散去,景象越来越清晰。像是一首曲子终于吹奏完毕,随着笛音明爽的最后一个音节收尾,眼前景象也完全清晰明了开来。 断山,斜阳,微风。 山崖两旁的苍翠因西下余晖洒落一地暗金。 崖顶一人,逆光盘膝而坐,右手白玉笛轻敲左手掌心,背后的光线在他青衫上投下温和剪影。 刚才那笛音是这个人吹奏的吗这人又是谁,为何会在这里呢? 马可波罗一边暗自思量,一边跟着张良慢慢走向他。 “楼台听雪,人独不独,经年一叹谁解长笛情问”青衫人缓缓开口:“疆土泣血,道孤不孤,弹指山河忍破命数乾坤。” 说完这话青衫人似是无奈地笑了笑,见面前两人迎面向他走来,他便也站起身来对着走到面前的两人拱了拱手:“在下,恭候二位多时。” “恭候多时你是……”马可波罗疑惑。 张良看青衫人一眼,神色淡然地接过话:“摘星楼主。” 第49章 【四十八】 “摘星楼主”马可波罗稍感讶异。 青衫人眼无波澜地扫过两人面庞,待看到马可波罗背上趴着的狄仁杰时,眼里闪过一丝动容。 “嗯,我是摘星楼主。”楼主视线仍没离开狄仁杰:“他昏迷多久了?” “许久,进阵一会儿就昏过去了。” “嗯。” 尽管摘星楼主表现得神色淡然,但马可波罗总觉得对方看狄仁杰的眼神不一般,似乎有种淡淡的眷恋和伤感,但……摘星楼主为什么会有这种眼神呢? “介意席地坐一下吗” “自是不介意。” 三人席地而坐,狄仁杰被马可波罗从背后放下来靠在他肩上,摘星楼主从袖中掏出一个瓶子递给马可波罗:“服下这个,他一会儿就会醒。” 马可波罗看着那瓶子没动,眼下有太多疑团尚未解开,眼前这人是敌是友也并未明晰,若是贸然接了这瓶子,怕是…… 未及马可波罗想完,瓶子便被张良接了过去:“楼主若是有心想让我们死,我们怕是根本走不出这太古魔阵。” 摘星楼主一笑。 张良一手给狄仁杰服了药丸一边道:“药我也给狄大人服下了,楼主是不是该给我们解释一下目前的状况了?” 白玉笛轻点着下巴,楼主煞有介事地想了一阵:“你想知道什么” “摘星楼内为什么会设有太古魔阵你与太古魔导什么关系?此处是何处,与外界有什么关联,你又为何在这里长安城刺汉王一案可是你策划的最终目标又为什么会是李白?已过三十天,外面现在是何情况” 摘星楼主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还真是让人头大的一堆问题啊,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在这故事中,自己寻找答案,如何?” 张良静静看了他一阵:“可。” 起源之初,王者大陆上有一群另类于人的生物,叫魔种,魔种力量强大却残忍而嗜血,人力量弱小无法与之抗衡,上天知道了人的困境,便派出一名使者来帮助人类绞杀魔种,而使者便是太古魔导——姜子牙。 就像人类中不是所有人都是善类一般,魔种也并非所有都为恶,在千百年漫长的历史中,渐渐多出了人魔混血种,受混血种的影响,魔种里面多出了小部分善良之辈。 尽管魔种依旧被大众主流认为是邪恶之辈,但少量开明的门派、学府已愿意接纳心地善良的魔种并一视同仁,对待整个魔种群体的态度也较中立,比如赫赫有名的稷下学宫。 然太古魔导却不这么认为,流淌在血液里的嗜杀和邪恶,即使经过转变依然存在,斩草必除根,漫长的岁月里他一直在找寻彻底铲除魔种的办法,他也确实找到了。 远古流传的阵法,太古魔阵,变幻无穷且煞气极重,是极度阴狠的杀戮之阵,上可震神,下可诛魔,一旦开启,非遇血光而不止,只要有魔种之引,哪怕距阵千里之外的魔种,也会被此阵诛杀。 魔种之引何在 青丘,元魂珠命定之人,千年狐。 太古魔阵开启运转耗功巨大,姜子牙一人难以支撑,索性他找到了同伴,名震天下的阴阳师,戡宗宗主。 “于是戡宗宗主跟太古魔导联手,开启了这太古魔阵,并且以千年狐为阵中引,灭了魔种”马可波罗猜测道。 “你想的方向是正确的,不过这阵虽然开启了却没用成,当然这魔种最终也没灭掉,”摘星楼主缓缓道:“不然现在长安街上哪还有活蹦乱跳的魔种?” “想来这戡宗宗主和太古魔导的想法应该是一致的,都觉得魔种为恶应该被斩尽杀绝。 ”马可波罗思索道。 “其实……也不尽相同。” 宗主固然知道魔种有善类,也固然同情那些良善之辈,只是魔种为恶占了大势,先下手为强的想法占了先机,以杀止杀的观念太强,所以才会同姜子牙一同开启这阵法。 早年宗主找到那魔种之引时,那引尚小,不过是只未成形的小狐狸,就算拿去做引也无济于事,宗主便一直等,想等到他成年继承元魂珠时再动手。 也是知这小狐狸无辜,打一出生下来便背上这样的命运,被自己这般算计,宗主存了愧疚的心思,便十分照顾那小狐,权当做补偿,哪知长期相处中竟和这狐狸互生了情愫。宗主不忍再让这狐狸送死,便跟姜子牙协商,封印这太古魔阵,姜子牙自是不愿,宗主便同着另一人一同胁迫姜子牙,姜子牙勉强同意,但条件是灭青丘。 “居然还能这样发展?” “虽是意料之外,倒也合理。”张良若有所思:“不过,我很好奇楼主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的。” 摘星楼主微微一笑:“你不妨猜猜看,在这件事里面,我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上好的雕花红木门面刻着神秘花纹,脉络纠结处有如人眼。武则天静静打量着这扇门,她身后两侧是重甲兵士,紧密护卫着此处。 “这门,打不开么?”武则天缓缓开口,明明是平静无波的神情,偏偏给人威压千重之感。 “禀陛下,已用过几十种方法,但未曾有哪一种打开过。” 武则天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好个摘星楼主,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要做什么。” “报——”突然一名士兵从楼下跑上,手持书信跪倒在武则天面前:“陛下,楚汉战报!” 武则天接过打开,迅速扫过,上书内容虽多,却只一意:汉唐合兵,决战垓下。 已经过了一个月,算算时间,也确实是该决战了,此战既已派李靖出马,便无论如何都要赢得这场胜利,只是这一旦胜利了,想必留在长安的汉臣势必当回楚汉。 回楚汉……再看一眼那红色的雕花门,武则天眼神一沉,李白可以弃,张良,不能有事。 死过一次的人还会再死一次么? 活过一次的人还能再活一次么? 无尽的黑暗里,是希望的前夕,还是绝望的沉寂 李白缓缓睁眼。 十月秋凉,枫叶灼灼。 片片枫叶飘落,掉在自己身上,轻得像没有重量。 他眨眨眼,动了动手指,眼前的一切真实又虚幻。 似乎做了一个梦,很绝望很悲伤的梦,然后被活活痛醒。 青丘之子爱上了戡宗宗主,被设计至族灭身死。 血流成河,族人的,仇人的;哀鸿遍野,青丘的,戡宗的。 戡宗大殿上熟悉的身影像利剑,直直刺入心脉,剧痛。 他皱眉。 挣扎着起身,却觉四肢僵硬,像是许久没动过一样。忍住骨骼间异样的活动,李白艰难地站起来。 一手撑着身旁的枫树,一边打量着四周。 高山险岭,阁楼耸立。 晴空万里,江水粼粼。 浩瀚无边的美丽,却深沉而寂寞。 李白看着这景色,怔怔然,不知今夕何夕,今年何年。 “你醒了?”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伴随着熟悉的声音。 李白回头,那人青衫磊落,本该是温润的颜色,而今却过分的刺目。 在看到这个人的一瞬间,痛苦的记忆如波涛般翻涌而出,血色弥漫双眼,那不是梦,是真的,是真的…… 李白呼吸都有些不顺:“你……” 异常沙哑的声音。 李白皱眉,再次张口,却觉说话十分困难,艰难吐出的字眼分外沙哑。 “躺了快一年,说话是挺费力。”谢先生淡淡道。 “一……年” “嗯,一年。当初我最后一剑只是封了你的心脉,并没有刺中你的要害,奈何你之前的伤过重,尽管我医治好了你还是昏迷,一躺就是一年。” “假……的” 谢先生知他意:“嗯,假的,他没想杀你,我……也没想。” 呵,假的,又是假的,第一次是这样,第二次也是这样,狄怀英,我是该感谢你的不杀之恩,还是该赞叹你的手段绝妙 我的生与死,全在你的衡量间,你厉害,真厉害…… 李白疲惫一笑,突然间什么都不想问,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他背靠枫树坐了下来,只看着山崖下的江水。 谢先生手指一动,白玉笛幻化出来在他指尖打转,蓝色流苏摇摇曳曳。 走几步到李白面前蹲下身,谢先生轻轻开口:“你就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想知道的” 李白面无波澜,不言不语。 “这里是摘星楼,我的居所。” 李白:“……” “青丘是彻底灭了,唯一剩的东西只有那颗元魂珠。” 李白:“……” “他知道你会闯上戡宗来,所以早遣退了戡宗长老。” 李白:“……” “你若不死,龙族人必定会找你麻烦,所以他联合我,做出你死的假象。” 李白:“……” “我跟他之前就认识,但什么关系都没有,之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气你的。” 李白:“……” “……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李白:“……” “我给你从头说起吧。” 魔种、姜子牙、太古魔阵、魔引、戡宗、狄仁杰、算计、愧疚、交易……一点点铺陈开来,整件个事变得清晰明了开来。 谢先生把整个事件告诉了他,李白仍是一言不发,只看着那涛涛江水,仿佛再没什么事跟他有关,再也没什么事值得在乎。 见他这般模样,谢先生长叹一声,低低道:“他死了。” 李白眼神有了点波动。 谢先生再一遍重复:“他死了。” 李白眼神再动,开口无声,但谢先生看清了他的唇型,那是三个字。 怎么会。 “怎么不会戡宗宗主再厉害,到底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如何与天神使者抗衡他与我签订了条约,我帮他保护你,制约姜子牙,代价是他的修为、生命和灵魂。” 李白张了张口,下唇微颤,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谢先生继续道:“你假死后,我与他连手封印了太古魔阵和姜子牙,他修为大损,纵容不把这些东西交与我,也没个多少年可以活了。” “戡宗他早已选好了继位者,龙族那边的交涉也安排好了,唯独对你放心不下。他自知有愧于你,不敢求得你原谅,只希望……你能少点悲伤。” 李白:“……” 谢先生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轻轻抛在李白身上:“这是他临死前给你的信,你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丢了罢。” “李白,他的痛,其实不比你少。” 谢先生离去。 李白一个人坐着,枫叶擦过他的脸颊落在他身上,落在那封信上,他的眼神怔怔的,有些空洞,还有些茫然。 日落西沉,霞光满地。 李白的眼神不知何时才有了动静,他拿起那封信,拂去上面的枫叶,静静看着封面。 太白亲启。 依旧是那个人方正雅劲的字迹。 李白看了好一阵,才打开来: 日晚雨狂风骤,闷雷阵阵,难眠,夜寤启窗,觉七窍痛,疑不久命矣。 吾年逾双百,观数人之命,算数人之生,已淡生死空尘世,自不足哉,今只系一人之尔,汝自知。 常忆昔景,汝幼伴吾行,路数州不觉倦,时见奇物,甚兴。 后汝长成,貌比璞玉而才纵横,作诗赋予吾观。时楼台听雨,草木萋萋,岁月安。 至孽情生,吾不堪矣,道魔两难,不知何择,况早与他人谋。言当断不断,反受其害,故狠而断之,然数十年不见,吾知己心。日惊夜醒,唯望青丘。 道心已乱,吾不忍以汝血光灾,故谋于太古魔导,遂灭青丘。吾知罪重,汝定不谅,亦未敢求,唯愿汝……愿汝……事至今,安之一字,实甚难道,吾亦不知以何言。 此年十日,吾之大喜,见汝意气风华,缱绻温情,平生无憾。 吾遗甚多言,然言不敢言。情爱一词,从来惶惑,古之难喻,今之难解,却教星辰失色,日月失光,草木失泽,凡人失落。 临终之际,其神也清,其心亦静,吾念往事甚多,倒从头,兜兜转转,无一可改可逆。此一遭,吾甚痛,然未尝悔矣。 刀剑刻骨,天地敢证。 狄怀英,绝笔。 李白看完了信,一点一点撕碎,轻轻松手,碎纸随风而散。 他突然很想喝酒,那种喝下去可以痛喉可以穿肠的烈酒。 后悔么?怎么会不后悔。 后悔认识他,后悔爱上他,后悔被他算计,后悔轻信他,后悔……那一剑让自己活了下来。 狄怀英,你都死了,你让我活着干甚 他疲惫笑笑,撑着树干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进不远处的楼阁,他知道,那个青衫人一定有酒。 谢先生果然有酒,他瞧着李白一副衰样,便指着那一坛坛酒道:“这些都是陈年好酒,你且都拿去罢。” 他生平第二次喝了这样多的酒,第一次是阿贤死的时候,准确来说,他这次喝的比那一次还多还狠。 醉生梦死。 你说一个人什么都没有,他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你说一个人什么都守不住,他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你说一个人什么希望都看不到,他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你说一个人什么都不再想要,他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哀莫大于心死。 狄怀英,你让我心死了。 孤月高悬,秋风阵阵。 李白趴在枫树下,旁边是一地酒瓶,他瞌了双目,仿佛喝醉过去了。 青衫人缓缓走近。枫叶太多,挡住了月光,他看不清李白脸上是否有泪。 第50章 【四十九】 李白迷迷糊糊地醒来,朦胧的月光下,他看到面前有一个人影。 “怀……英”他下意识地喊出这个名字,对方没有回应,他愣了片刻,突然哂笑出声。 对啊,那个人早死了,怎么可能是他,自己又为什么又还要喊他。 “还想着他”人影渐渐走近,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李白也从地上坐起,靠着树干,觉得头脑昏沉。 “我活了这么久,也见过不少痴男怨女,像你们这样的,却还是头一回。” 李白静坐一阵,缓缓开口道:“你是什么人” 谢先生一愣:“什么” “你是什么人” “……” 李白嗤笑一声:“我不知道你这样隐瞒,到底有什么意义。” 谢先生沉默片刻:“谢九辰。” “谢……九……辰”李白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念出来。 “嗯。” 就是这么个名字,让他疑惑了这么多年,让他不解了这么多年,也兜兜转转把他骗了这么多年,现在想来,这人从头到尾都不是什么善类,是自己识人不明罢了。 李白自嘲一笑。 “作什么我一副对不起你的样子,我谢九辰从来都是做公平交易,没有强迫任何人,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除了……”谢九辰一顿,没再说下去。 “谢九辰是你的名字,那你的身份呢,是什么” “召唤师。” “召唤师” “生于异界,成于天地,受感应之人召唤,予其强力,达其夙愿,获其代价,得己新生。” 李白皱眉,听得有些半懂不懂,却也没追问,谢九辰也没有继续说。 “原来世间,竟会有人有这般强大的力量。” “不,”谢九辰摇头:“这强大的力量,并不是我的,而是我借的,向天地万物世间英灵,向死去的人借的,召唤师本身其实极弱。若让我以本体力量跟你打,我估计连你十招都接不下。” “你跟很多人做过交易” “是。” “有多少” “记不清了。” “你得到过什么东西?” “太多,也记不甚清了,多半都是生命灵魂或者力量。” 李白突然想到很久之前自己问过他的一个问题:“你活多久了?” 谢九辰眸光一黯:“不知道。”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白总觉得谢九辰这话说的很是悲伤。 “李白。” “嗯” “今晚你早点歇吧,明天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什么东西?” “让你觉得,活在这世上还有一点意义的东西。” “……” 谢九辰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丢给他:“里面的药治嗓子,你这声音,着实难听。” 李白起来时,谢九辰已经等着他了。他换下了往日里常着的一袭青衫,穿上一身白衣,黑色长发披散着,坐于红叶灼灼的枫树下。 见惯了他穿青色的衣服,偶有一回见他穿白衣,李白稍感惊讶。 许是察觉细碎的脚步声,谢九辰回头,秋风掠过他的眉眼,染了满山的风流韵致。李白头一回懂得了何谓秋水为神,璞玉为骨,何谓眉目成诗,惊为天人。 “看呆了”谢九辰微微一笑,低头理了理袖口:“嗯,我也觉得我这身好看。” “……你要带我去哪?” “走吧。” 李白跟着谢九辰下了山,坐船过了几条江,又坐马车走了好一段山路,走了几天,才来到一座不知名的城镇。 已是深秋,寒意渐深,街上行人的衣服也稍有增厚。街头包子铺的老板拿出刚蒸好的热包子叫卖,一群小孩子见了兴冲冲地跑过去准备买包子。 掀开马车帘的谢九辰看到不远处的这一幕,微微笑了下,放下帘子对着李白道:“我们已经到了,下车吧。” 谢九辰先跳下车,李白紧随其后,两人沿着街边走。 “所以你要让我看什么” 谢九辰不答反问:“你觉得露娜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李白一怔:“什么” 谢九辰遥遥一指,李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老板,包子多少钱一个啊?”六七岁的小姑娘着淡紫色的秋装,黑发过肩,白皙干净的脸孔上漂亮的紫色眸珠纯若琉璃,声线带着孩子特有的稚气。 “五文钱。” “我要一个~” “好嘞,拿稳了。” 小姑娘接过包子,笑眯眯地大啃了一口,转身便往这边走,刚啃完包子抬眼,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小姑娘眼里盛满了惊喜:“谢先生!” 谢九辰笑笑,冲她招手:“过来。” 小姑娘开心地过来一把扑到谢九辰身上蹭:“嘻嘻谢先生又见到你了~”蹭够了又抬头看他:“我就说谢先生穿白衣服好看嘛,果然好看!” 李白怔怔得看着那个小姑娘,只觉恍如隔世。 是她么? 虽然带着稚气,却是那么相似的眉眼;虽是那么相似的眉眼,却是毫不相同的气质。 小姑娘退开一步看到谢九辰旁边的人:“噫,你是……” 对上她纯净又疑惑的眸子,李白一瞬间眼睛涩的慌。 “不知为何,你这张脸,越看越让我想到我家以前那只吃的特别多的宠物大白。” “有些事一旦选择了,就一定要付出代价,望你足够坚定,也足够坚强。” “自己做错事还来责怪别人,你倒是有理了。” “太白,不要找我,这是我的宿命,让我亲手终结,什么结果我都接受。” “如有来生,我们再见。” …… 如有来生,我们再见。 我们再见…… 这是,来生么? 李白蹲下身,微微仰头望着小姑娘,眼眸有些发红。 “你为什么眼睛红了”小姑娘歪头看他,软软的声音像是要把人心给化开。 她哪里像她了,那个人那么坚强那么硬气,怎会有这般呆呆软软的样子? “诶你你你干嘛一副要哭的样子,我我我可没欺负你!”小姑娘手足无措。 不像,一点都不像,她从来不会慌张,从来不会无措,任何时候都是沉稳冷静地模样,受了再大的苦楚,也只会埋在心底。 “喂喂喂你怎么哭了,别哭啊别哭啊……”小姑娘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你再哭,再哭我也要哭了。”说着她竟真的红了眼眶。 她会哭吗?会的吧。她第一次见到她哥哥时,回来不就哭的稀里哗啦的真难想象她那样的人也会哭,是得有多难过。 寒夜、冷风、残酒、孤人,她是不是一个人躲在黑夜里,叫那个人的名字 “你……你抱着我干什么”小姑娘被李白突如其来的拥抱弄的更加无措:“你别哭好不好,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你哭我也想哭……” 他以为痛过的心不会再痛了,难受过的人也不会再难受了,但当过去的一些东西再被放在眼前时,他才知道他的以为有多可笑,又有多惨烈。 小姑娘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为什么要哭啊?” “因为……”李白抱紧她,嗓音有些沙哑:“有个人,离开我很久了。” “那你去找她呀。” “她不在了。” “这样啊……她对你来说肯定很重要吧?” “很重要……很重要。” “她叫什么名字呀?” “露娜。” “露……娜,我怎么觉得有点熟悉?”小姑娘歪头思索:“感觉,像在哪听过。” 因为,她就是你啊。 李白把她抱得更紧了,身体微微发颤。 “你别这样,我们,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 李白抬头看她,眼里有些迷茫:“回……家?” 她点点头:“嗯,回家。”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很可爱地笑了,眉眼弯弯比月亮还好看:“我叫紫霞,紫色的紫,云霞的霞。” 两人跟着紫霞回了家。 一路上跟李白听着两人说话偶尔插几句也约摸弄清了两人认识的经过,紫霞貌似是某次上山采药遇到的谢九辰,当时她在危险的悬崖上采药,正巧谢九辰路过便帮了她一把,两人就此结识。 紫霞不过是小孩子,见谢九辰生得俊雅又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便十分喜欢他,又哪知这人压根儿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坏人最高的境界莫过于做了一堆坏事还让你对他感恩戴德,谢九辰能轻轻松松做完这一切还一副心安理得风轻云淡的样子也实在是厉害。 李白只看一眼旁边这个白衣人,什么都懒得说。 紫霞住在一座人烟稀少的小山上,偏僻且安静,路上偶尔遇到几个熟识的人,她都会非常高兴地对那些人打招呼,样子甚是活泼可爱。 来到一座小木屋前,紫霞推开门蹦蹦跳跳地跑到屋里然后一骨碌滚到床上翻来滚去:“好累啊好累啊,总算回来了~” 滚了一阵突然才想起屋里还有两个人,紫霞这才翻身坐起,看着站着地两人尴尬一笑:“嘿嘿,不好意思啊,我都忘了你俩了。” 于是赶紧起来给两人搬凳子泡茶。 李白也不阻止,就静静地看她忙活,视线从到他身上那一刻,就没离开过。 紫霞把茶放到谢九辰面前:“谢先生请~” 谢九辰笑道:“你到是难得有这么恭敬,怎么,看到有人来了所以急于表现啊?” “略略略~”紫霞对他摆了个鬼脸,然后又端茶到李白面前笑嘻嘻道:“漂亮哥哥喝茶。” 李白稍稍惊讶,挑眉道:“漂亮哥哥” “对呀,你长这么好看,又是哥哥,当然是漂亮哥哥。”紫霞思索一阵突然补充道:“不过,喝了茶,你就不能再哭了哦。” 李白心头一涩:“好。” “碰”的一声,门突然被踹开。 一捆柴被人丢了进来,乱七八糟散得满地都是,然后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穿紫衣的男孩大大咧咧闯了进来,眉目间虽有稚气,却难掩英气,然开口却是十分欠揍的语气:“帮了你这么大的忙,是不是很感谢我啊,小霞霞” 紫霞脸一绿,咬牙切齿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你给我胡说八道什么” 男孩微低眸看着这个比自己还矮一截的小姑娘:“我有说错什么” 紫霞揪他衣领的手更紧了,一字一顿道:“不、准、叫、我、小、霞、霞!” 男孩满不在乎地翻个白眼:“哦。”眸光一转看到边上坐着的两人,从谢九辰身上掠过定到李白身时,男孩皱眉,手中略微使劲推开了紫霞:“竟是妖物。” 谢九辰心中暗奇,这人竟能一眼看出李白真身 偏头盯着那男孩打量一阵后,谢九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被称作妖物的李白听到这话倒也没太大反应,只挑了挑眉,倒是紫霞反应颇大,气得扑上去就给了男孩一拳:“不准你污蔑他!” 作者有话要说: 拖得太久自己都感到惭愧……接下来一段时间不出意外会好好更新的【顶锅盖跑】 第51章 【五十】 男孩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污蔑你不妨问问他,他是不是妖物。” 紫霞愣了愣,转头呆呆看向李白:“你是吗?” “嗯。”李白也不作解释,只淡淡点头。 男孩嘲讽道:“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蠢。” 紫霞收回手,缓缓握紧,敛目看也不看那男孩:“我蠢,那你别找我,别跟我说话啊。” 男孩一愣,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想来找你吗……” 紫霞撇嘴,一脚踢开地上的柴:“你的东西,拿走。” “哼……”男孩冷冷看一眼紫霞,眼光扫过屋里两人,转身拂袖而去。 “哟,跟小竹马闹脾气了?”谢九辰戏谑道。 “谁跟他是小竹马了!” “好好好,不是不是,不过我旁边这位……倒真的是妖。” 紫霞抬眼看李白,李白也静静望着她。 她其实是不喜欢妖的,甚至是有点讨厌,但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人,她却讨厌不起来。 “你是好妖对不对?”紫霞小心翼翼问他。 千回百转的心思一瞬而过,只化作一声低叹:“嗯。” 紫霞开心地跳起来:“我知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谢九辰看她这样开心,却是不知为何,心里竟有点隐隐作痛。 心……我还有心么……呵…… 谢九辰开口:“紫霞,你愿不愿意跟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呀?” “一个可以看见过去的地方。” “过去”紫霞睁大了眼睛,想了半天很是想不明白:“什么地方可以看见过去啊?” “摘星楼。” “摘、星、楼”紫霞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而后摇摇头:“不知道。” 李白皱眉,谢九辰又要干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谢九辰笑笑:“你只需回答我,愿不愿意跟我过去” “嗯……虽然我没什么过去想看的,不过如果谢先生想我去的话,看看倒也是可以的。” “既如此,那我们走吧。”谢九辰刚准备起身,却被李白按住手腕。 “你想干什么” “那么紧张做什么,不放心你就一起跟来啊,”谢九辰淡笑:“我还能当着你的面对她怎样不成?” 李白抿了抿唇,不语。 谢九辰推开他的手,起身走到紫霞前,揉揉她脑袋:“紫霞,我们走吧。” “那漂亮哥哥呢?”紫霞看向李白。 “他呀,会跟来的,我们只要走好了。”谢九辰拉上紫霞的手,回头给了李白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然后带着紫霞慢慢走掉。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跟来” “因为他舍不得你。” “为什么会舍不得我” “因为……你猜。” 三人到了摘星楼。 紫霞东看西看:“谢先生,你不是说要让我们看过去吗,这里什么都没有,怎么看到过去啊?” “不急,马上就好。” 谢九辰走到一个棋盘面前,棋盘上黑白子交错纵横,正是死局难解,却见他把一枚白子往右一移 ,这死局竟成了活局。 紫霞看不懂,李白却是看得明白,正稍感惊讶时,那棋盘连着棋子,竟都泛起了点点金光。 金光始如烟雾,迷迷蒙蒙,而后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盛大。 紫霞看得呆了。 棋盘转动,金光闪烁,就在那光芒快达到一种临界点时,突然不知何处飞来一记佛家天罡印记,“轰——”的一声,硬生生砸灭了那金光。 金光消失,棋盘恢复原样。 谢九辰面无表情,李白不解,紫霞先是一愣,继而大吼:“至尊宝!你又再搞什么鬼!” 凌空翻出一个人影,正是方才那男孩,高傲地瞥一眼露娜,对她翻个白眼:“愚蠢。” “你!” “他是担心你。”谢九辰淡淡道。 “谁要他担心了!” “你!”至尊宝忍怒,狠狠剜了她一眼,一甩衣袖看向谢九辰:“她或许不知道,但你早知道我一路跟来的吧?还有你!”至尊宝指着李白。 李白淡淡看他一眼,未曾出言。他确实知道一直有人跟着,却未曾想到是这个小孩子,本想揪出来,但见谢九辰没有反应,便也不动作。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他或许还是个好的,但你,紫霞口中的谢先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我看的出来。” “至尊宝,你干什么!”紫霞气得想打他。 “你闭嘴,要不是我你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见两人争的脸红脖子粗,谢九辰淡笑一下:“既然你们都不放心,那便一起跟来吧。” 谢九辰话音刚落,便见那棋盘瞬间金芒大作,须臾四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睁开眼睛的一瞬,只觉阳光刺眼,李白伸手挡了一下,待适应这光线后才慢慢起身。 “噫,这是哪儿啊,我们怎么会躺在这儿?” “不知道。” 紫霞和至尊宝东张西望,李白看清四周后却呼吸一窒,这分明是戡宗后山,他偏头看向谢九辰,对方却只看着远处,眼中是沉凝的神色。 “走吧。”谢九辰淡淡看一眼李白。 “这是两百年前的戡宗,我们在这里,只是一个虚影,可以看到过去的人,过去的人却看不到我们。毕竟这只是过去,不是现实。” “可是……”紫霞挠了挠头:“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啊?” 谢九辰抿了抿唇,不语,只抬脚跨过一丛草。 跟记忆里的戡宗后山一样,树木丛生,百草丰茂,鸟语花香,过眼是夏日的清新。 故地重游,李白有点恍惚,又有点难受,心底最柔软的一块肉像是被尖利的石子摩擦着,再狠狠压下去,让人突然一下子感受到尖锐的疼痛。 呼吸间脑海里过去的记忆一遍遍被翻出,是承受不住的重量,他突然不想跟这一群人呆在一起,扭头便走。 “诶,漂亮哥哥你干……”紫霞伸手想去拉李白,却被至尊宝一把拉回:“你没看他脸色不对嘛,别管他让他一个人走走。” “好,好吧……”紫霞撇撇嘴,转身却没看到谢九辰:“谢,谢先生怎么也不在了?” “不知道……大概,跟刚刚那位一样去思考人生了?”至尊宝耸肩。 李白静静坐在一棵大树下,树荫覆盖了他的脸,叫人看不清楚。 他不想承认,可他不得不承认,他在想一个人,每想一下,呼吸便痛一分。 戡宗月明星稀的夜晚,少年狐和阴阳师。 他闭上眼睛,努力抹去那片背影。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李白睁开眼睛:“谁?” 声音仍在继续,像是有人在往这个方向走来,李白暗暗在手中运上三成功力。 身前的枝叶被拨开,一个人影靠近。 白色的狩衣,一块刻着“戡”字的玉佩,不过是戡宗最低级的阴阳师罢了。 然阳光从树叶缝里泄露,李白看清了他的脸。 李白瞳孔骤缩,手上凝聚的功力瞬间散去,手也失重般跌落下来。 “怀……英……” 他张嘴艰难地喊出那两个字,声音有些颤抖。 被喊到名字的阴阳师愣了一下,往李白的方向看去。 李白怔怔地迎着他的目光,眼中慢慢浮上一层水雾。他还想说些什么,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一张口,就只觉得胸中无比闷涩。 是恨么? 是念么? 是痛么? 是爱么? 目光和思绪纠结一处,成了天罗地网,似要把眼前人紧紧套在网中。 狄仁杰有些怔然,看着李白的方向,下意识伸手去触碰,然而什么都没有碰到。 他想了想,然后摇摇头,取出怀里的一卷书,也靠着树坐了下来,翻开其中一页打开来看。 “这是两百年前的戡宗,我们在这里,只是一个虚影,可以看到过去的人,过去的人却看不到我们。毕竟这只是过去,不是现实。” 谢九辰的话突然从脑海里冒出,李白愣了片刻,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两百年前的戡宗……两百年前…… 这是两百年前的怀英,他不曾见过我,他不曾知道我,他不曾记得我; 这是两百年前的怀英,他看不到我,他摸不到我,他碰不到我。 阴阳师安静地翻阅着书,眼睫毛轻轻眨动,像一只振翅的蝴蝶。 他的容颜依旧是那般清绝,却少了威压之气,他的头发不是如雪的银白,而是润泽的黑色。 两百多年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阴阳师,只是一个十七八的少年,他不是宗主,没有白发,不承担灭魔振宗的重任。 他跟两百年后的他差了那么多,可他依旧是他,依旧是那个让李白不敢轻易放下的人。 怀英……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知道你会遇到我吗? 你知道你会……你会…… 李白闭了双眼,眼中一片湿润,心中那个字再不敢言。 他就在他身边,他伸手想去握他的手,触到的只有一场空。 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他扯了扯嘴角,却是要哭的模样。 他想起阴阳师带过他去的每一个地方,想起阴阳师给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想起阴阳师对他的承诺,想起那年下大雪的冬天,他身体的温度。 骗子…… 骗子…… 你凭什么…… 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通通卸下,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通通崩塌,他的眼泪滑下,顺着脸庞跌在衣服上。 他身边的人,给了他承诺,骗了他,还离开了他,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伸出手臂,想把旁边的人抱进怀里,然而双手却只是穿过他的身体,触到冷冰冰的空气。 那个人仍是平静的神色,脸上没有一点波动,只专心看他的书。 李白动作僵硬了一瞬。 他脸上满是泪痕,哭的很是难看,那眼泪该是止不住的,可不知为何,手穿过阴阳师身体的时候,一滴眼泪缓慢又沉重地跌落后,他便再也哭不出来了。 有什么东西像是突然碎裂,然后又被重重碾过,风一吹,又四散飞得不见踪影。 他痴痴怔怔地看着眼前人,这个完美如幻影的人,又或者说他本来就是幻影。 第52章 【五十一】 “漂亮哥哥,你在这里啊,可把你找到了!”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李白的思路,他赶紧擦去眼角的泪水,望向向自己跑来的两人。 “你跑慢点,那么快干嘛。”至尊宝一脸不耐烦,却仍是跟着紫霞。 “噫……这个人是谁?”紫霞偏着脑袋看那阴阳师:“你是谁呀?” 阴阳师仍是看书,脸上表情没有一点变化。 “我说你是不是傻,都说了这是两百年前的人,他听不到的。”至尊宝一脸嫌弃。 “切,忘了而已嘛,有什么大不了的。”紫霞撇嘴又对着李白道:“漂亮哥哥,我们在这里呆了快半个时辰了,谢先生刚刚找到我们说时间已到我们该回去了,他在前面等我们。” “这么快……” “嗯,谢先生说我们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待久了会破坏平衡,要赶快回去了。”紫霞看了一眼阴阳师,莫名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李白又看了阴阳师好一阵,伸手似是要碰他,想了一下又收回来:“我们……走吧。” 谢九辰果然在不远处等几人,看见李白他们出来了,便以指为剑划破手心,于空中书写奇怪的文字。 地面凭空升起一个金色符阵,紫霞和至尊宝率先站上去,谢九辰随后跟上,李白在下面看了一眼谢九辰,也站了上去。 回到摘星楼已经是深夜了,紫霞又困又累不想赶路,谢九辰便让她随便选间房歇在摘星楼内,至尊宝不放心紫霞,便呆在紫霞对面的房间,偌大的摘星楼一下子安静,正厅里谢九辰和李白相对无言。 “你想要什么”终是李白先开口。 “什么” 李白微微冷笑:“你今天不就是故意让我看到那副场景的吗?” 谢九辰:“……” “不是?” “是。” “你知道如果直接喊我跟你走,我肯定不愿意,所以你找来紫霞,利用我对她的担心,跟你过来,然后让我看到他。” “你知道我放不下他,你知道他对我而言依然很重要,”李白语息不稳,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所以今天才让我看到那一幕,勾起我对他的念想……我舍不得他,我不想让他就这样魂飞魄散,我不甘心……” 谢九辰:“……” “你早知道这些,所以才会让我看到他,目的是为了让我跟你做交易,可对?”李白凉凉一笑,眼中泛起湿意。 谢九辰垂眸。 “呵……你又何必做出这幅样子,你的目的达到了,你该开心,不是吗?”李白嗤笑一声:“来吧,告诉我,你要什么?” “我的力量,容貌,性命……想要什么,你都拿去,统统拿去。” “我要他活。” 谢九辰低着头,沉默了很久,然后起身走出门,在回廊上靠着门的地方坐下。 举目地方,漆黑一片,只有头顶的圆月有一丝亮意。 “把我强行埋在心底,不愿意承认的事翻出来,你真是……好手段。”身后是李白的声音,带了哑 意。 他不愿意承认他还爱着那个人,可他不得不承认。 心脏地方的伤口被撕开,再撒了一把盐,可肇事者还觉得不够,然后又刺了一刀。然他除了生生受下这一刀,别无他法。 “月亮消失了,你猜今晚会下雨吗?” 不知过了多久,谢九辰才说了这么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李白:“……” 夜色弥漫,沉默着的黑色像是要吸走每一缕空气。 “为什么要逃避?”李白低垂了双眸:“你应该筹划了很久,现在我主动送上门来达成你的目的,你又为什么要逃避?” “因为……”谢九辰低声出言,说了两字突然又顿住,想了一阵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嗤笑一声,说不出是无奈还是自嘲。 他手中化光,玉笛显形,风起衣衫猎猎,拂袖而去。 李白没有追上去,只靠着门边,坐了下来。 他慢慢闭眼低头,眉宇间满是倦色,他突然希望,自己可以再睡一觉,一觉醒来,沧海桑田。 秋风扬,笛声起。 本该嘹亮旷远的笛音却忧伤深重,重得像是能把人压垮。 为什么要逃避? 笛子上突然落下一滴液体。 因为……我怕他恨我。 李白收好了行囊,决定离开。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不过一壶酒,一把剑,还有以狄仁杰给他写的一堆东西。 他放不下狄仁杰,终是跟谢九辰做了交易。 谢九辰说他不是普通的狐妖,是千年狐,要了自己的寿命和力量,去换狄仁杰的转世。为了不让自己忘记他,他还央了谢九辰用往生忆储存了自己的记忆。 “也罢,我就再帮你一次,至于来世,往生忆能不能回到你手上,那便是天意了。” 天意……么? 谢九辰说他只有十天的寿命了,而这十天内,他每过一天,便会老七年,他的力量也会渐渐流失。 一天老七年,那十天就是七十年,原来自己也会这么快就体会到如凡人一样的老和死。 “不要再对她做什么了。” “好。” 该走了,他看了一眼摘星楼,转身离去。 第一天他去了大漠,孤烟袅袅,长河落日,放眼望去黄沙遍野空无一人。 他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呆呆地,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那次跟狄仁杰来,也是在这里,他舞剑,他饮酒。 他看自己的眼神,很落寞。 李白取出酒壶,饮了一口。 第二天,李白在江上行船,他坐在船头,看着江水里的鱼游来游去,一看就是几个时辰。 水很清,他伸手去触碰。 秋水寒透骨。 第三天,他攀上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倒在山上。 天灰蒙蒙的,还有细雨丝丝。 他想起一年前的一个冬日晴天,有个人在这里躺在他身边。 他习惯性地伸手往旁边摸,触碰到的只有湿了的草叶。 雨水打在脸上,他却恍若无觉。 有些人离开的,让人不敢置信。 他闭了眼,有点想流泪。 第四天,他去了青楼,刚到门口却被几个姑娘拦下。 “我说大爷,您有钱嘛就敢来我们这种地方?” “大……爷?”他有些发愣。 青楼女子嗤笑一声:“怎么着,您这个年岁尊容,还想装年轻小伙儿不成?” 是啊,他都快忘了,自己现在是活一天老七年了。凡人的年龄,又有几个七年可以老? 他后知后觉地笑笑,缓步离开。 那个人……不喜欢青楼的莺歌燕语。 第五天,他到了一家酒馆,坐在靠窗的凳子上,捂着胸口不住咳嗽,颇有些喘不过气。 这就是老去的感觉吗? 一坛酒要二十文钱,可他数遍了全身也只有十九文。酒馆老板无奈摇头,赊了他一文。 廉价的拙劣酒水入口,他想了想,终究咽了下去。 怀英,要是你在就好了。 第六天,他到达了大唐边境,他靠着城门口费力坐下,只觉头晕眼花。 他老了,成了个年逾六十的老人,须发渐白,四肢衰竭,灵力一点点流失,多走几步都费力。 战事仍在持续,逃难的人群疯狂哭喊着涌入城池,有人不小心踩到了他,他觉得有些痛,撑着墙想站起来却又被推倒摔在地上。 手臂被石子划伤,鲜血溢出皮肉。他很想起来,可是被汹涌的人群踩挤得没有力气。 人潮散去,他抱紧那个装满狄仁杰书信的包裹,一言不发。 第七天,他终于进入了大唐国境。 大唐还是那副民不聊生残破不堪的样子,他看得心酸。 路边的小孩饿得哇哇大哭,他颤颤巍巍地走进,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却在下一刻被小孩抢走了包裹飞快地跑了。 他一路追赶甚至用上了最后残存的一点灵力,可还是没追上。 他愣愣地站在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张皇失措的人,泛白的嘴唇不住发抖,空洞的眼中滑落一滴泪水,贴着干枯的脸皮流下。 那是……怀英写给他的东西啊…… 第八天,他终于到了长安城,他已彻底是个老人了。 眼前有些模糊,他已经有些看不清东西了,耳朵也听得不是很清楚,背上的剑很重,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走到一座府邸门前,坐在台阶上,想歇会儿。 干枯苍老的手发着颤掏出一个馒头,颤巍巍送进嘴里,还未入嘴却被突如其来的石子打飞。 “老东西,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能呆的吗,还不快滚!”守卫士兵插着腰凶神恶煞地对他吼。 他不语,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馒头,那士兵冷笑一声,狠狠把馒头踩在脚下碾成渣:“我叫你吃,快滚!” 他咳嗽几声,艰难从地上站起来,佝偻着身躯一步步离开。 第九天,他打算启程离开长安,可灵力已经耗完,他也走不动了,只能卧倒在城郊的一座破庙里。 夜里下起雨,他发了很高的烧,嘴唇干裂,嘶哑的嗓子说不出一个字,可他的口型,却像是在不断地喊一个人的名字 “怀英。” 第十天,雨越下越大,他烧得浑浑噩噩,冷得浑身发抖。 他趴在茅草堆上抱紧了剑,然后反反复复,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在回忆。 一会儿是阴阳师教他读书的场面,一会儿是青丘被屠的场景,一会儿是自己胸前被令牌贯穿,一会儿是他抱着浑身是血的自己哭。 会有来生么? 怀英,我想你了,好想好想你,来生你等等我好么,别抛下我好么?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怀英……你听得到吗? 如果有下辈子,我不会伤害你,你也别再伤我了好吗? 怀英,怀英,怀英…… 想你了。 想你了。 快没有力气……再想你了。 他睁开眼,见到一片朦朦胧胧的,像是仙山的云雾。 他扯了扯嘴角,干裂的嘴唇溢出血丝。 他想说什么,却缓缓闭上了眼睛。 人间,好安静。 第53章 【五十二】 长安,摘星楼。 武则天终是以术法强行破了雕花木门,皇家护卫和几名重臣同她一道而入。 此行甚是危险,几位臣子劝她莫入,武则天却是摇摇头,执意要进,只是走前给自己的心腹大臣交代了好些事情。 “陛下通阵法?” “不通。” “陛下懂五行?” “不懂。” “陛下知其变律?” “不知。” 心腹老臣皱眉:“那陛下为何要进这不明之地?” 武则天淡淡一笑:“卿以为,朕为何要入这阵?” “这……”老臣皱眉思索,剑仙、京兆尹以及张良都是在摘星楼失踪,找遍摘星楼所有地方都未见其踪影,唯独此处有可能,莫非陛下是为了找他们三人?但似乎说不通,此三人固然重要,但似乎还没到陛下以帝王之躯以身犯险的地步……难道是失踪的摘星楼主?以及刺杀有关?这个理由似乎也不足够。但若把这几人和刺杀联系起来看……莫非是这事件后还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重大隐情,而陛下已经猜到,所以不得不犯险?! 见老臣脸上露出微微惊愕的表情,武则天便知他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卿既知朕意,便不可再阻拦朕,方才所吩咐你的事,你做好便是。” 老臣叹息一声:“若陛下有个三长两短该叫臣如何自处。” “朕向你保证,朕不会有事。” “可陛下不懂阵法……” “爱卿多虑了,这阵法除了破,可是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灭。” 太古魔阵。 “不妨猜猜看,在这件事里面,我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角色? 马可波罗与张良心底同时一震。 这事至少也已经过了几百年了,这摘星楼主问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莫非他是从那个时候一直活到现在的人?可他外表分明不过是二十五六的模样! 似是看出两人在想什么,摘星楼主只淡淡一笑,不语。 就在张良和马可波罗纠结之时,原本昏厥的人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狄大人?”张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前世今生,阴阳师千年狐,治安官酒剑仙,像是为了成全谁,像是为了补偿谁,冥冥之中无法抓住的定数,如蔓藤将人死死缠住,逃不开,舍不得。 此后再无戡宗,再无阴阳师,再无青丘,再无千年狐。 有的只是初入长安的意气飞扬的青年,见到冷静有才气的治安官,一时兴起追了他几十条街,只为求他姓名。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未曾。” 青年于长安城四处游荡,酒兴一起,便在朱雀门上刻下千古传颂的诗句,欲上青天揽明月。 长安的治安官下令逮捕他,他也不反抗,只笑着说,大人觉得我这句诗如何? “甚好。” 他临走与他相谈,暮春的晨光温柔又夹杂着淡伤,他带着那个人给他的一支木笛,出了长安。 第二年的五月,他在黄鹤楼的最顶层,吹响了这支木笛。 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再入长安却是为了报故乡之仇,一人一剑杀入大明宫,在大殿的门口,他看到了治安官。 那个人一身紫色的官服,站在雨中,全身湿透,看着同样全身湿透的李白,眼中是隐忍的伤痛。 “回去吧。”他声音嘶哑得厉害。 他举剑对准他,锋芒凌厉如他的眼神:“让开。” 治安官沉默。 “我叫你让开!” 治安官静静地看着他,未曾移动分毫。 他终是进了大明宫,他终是跟女帝密谈,他终是被挫败,他终是要离去,他终是……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巷抱着治安官大哭。 滚烫的泪水跌落在治安官手上,他的手微微颤抖。 狄仁杰闭上眼睛,前世今生一幕幕掠过心头,真相被鲜血淋漓地摆在面前,恩恩怨怨足以让人撕心裂肺。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狄仁杰撑着地缓缓坐起。 “狄大人,你可还好?”张良有些忧心地出声问他。 “无事。”狄仁杰嗓音有些沙哑,他抬头对上了青衫人的目光:“是你。” “嗯。”摘星楼主笑笑:“好久不见。” 时隔百年,再次见到这个人,狄仁杰心里是说不出的复杂,以为丢掉的过去再次重回眼前,又酸又涩,苦不堪言。 “好久不见?Mr.狄,你和这位楼主认识?”马可波罗疑惑。 “是……”刚吐出一个字,狄仁杰心中电光石火般闪过几条线索,联想到现在的处境,所有事情一下子明了。 往生忆、摘星楼、刺杀、太古魔阵…… 原来如此! 狄仁杰腾地一下站起来。 “狄大人?”张良微微惊讶。 “李白在哪?”狄仁杰死死盯着摘星楼主。 摘星楼主不答,只静静看着眼前这个人。 没有改变的容颜,没有改变的性子,没有改变的思念,即使有来世,他心里始终只有一个叫李白的人。 他看不到别的人分毫。 呵…… 李白…… “我问你李白在哪?”狄仁杰加重了语气。 难得见到治安官如此失控,马可波罗轻咳一声:“Mr.狄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下来,李白现在随时有丧命的可能!你们还没明白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针对李白……不,是针对魔种的一个陷阱!” 一句话如电流,窜过二人心底。 “狄大人的意思是……”张良皱眉。 “李白是当初那个千年狐,姜子牙再次开启太古魔阵,设在此处是专门引诱他来,刺杀是由姜子牙制造的一个幌子,摘星楼……被姜子牙控制?”马可波罗斟酌着推断。 “不错。”狄仁杰盯着摘星楼主,眼中杀气腾腾:“当年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了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倒戈,不过既然你做了,就要为你的决定付出代价!” 摘星楼主淡淡一笑,也站起来直视狄仁杰:“我没有倒戈,信不信随你。” 两人在那边针锋相对,张良却是心情复杂,师父已经许久不见踪影,竟是花时间去布这太古魔阵了,一直知道他对魔种无甚好感,却未想到竟是到了赶尽杀绝的地步…… 师父…… “嘿,两位先冷静一下,”马可波罗站起来打个响指:“我觉得Mr.狄开始说的那句话很要紧,如果真是姜子牙布下的太古魔阵,剑仙现在应该会很危险,我们或许应该先去找找他在哪?” 摘星楼主淡淡瞟一眼身侧深不见底的悬崖:“就在下面,要找他从这跳下去就行了。” “跳下去?”马可波罗惊讶不已,站到悬崖边观察一下,一眼望不到底:“这悬崖至少也有几百米,跳下去怕是会丧生吧?”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摘星楼主仍是淡漠的样子:“你们可以不信。” 狄仁杰冷冷看他一眼,毫不犹豫往悬崖边走,脚刚离开悬崖的一刻被一道猛力拽了回来。 “为了他你命都不要了?!”摘星楼主眼中满是怒意。 “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狄仁杰毫不客气抽回手。 是啊……我早就知道…… 他有些难过地笑了笑。 衣袖一挥,白玉笛金光一闪,崖边三人不见了踪影。 你从来都是这样,肆无忌惮地伤害我。 你从来都是这样,毫不客气地怀疑我。 你从来都是这样,觉得我是恶贯满盈之人。 你从来都是这样,恨不得杀了我。 你从来都是这样,你从来都只会这样。 你走吧,你们都走吧。 夕阳的余光很温柔,照在慢慢坐下的青衫人身上。 他低头,眼里浮上一层水雾。 第54章 【五十三】 漂亮妖异的花纹从祭坛向四周蔓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铺满整个山底,当花纹蔓延到狄仁杰脚底时,狄仁杰心底微微一震。 “看来我们现在是已经在山底了。”马可波罗疑道:“刚刚那位楼主不是说只有跳下来才能到底吗,怎么我们没跳也下来了?” “估计是用了什么秘术,”狄仁杰皱眉:“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先找到李白,我总觉得,这花纹一旦把山底铺满,就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张良低头看了一眼花纹,暗暗心惊。 “跟我走,这边来。”张良抿了抿唇,扔下一句话,便加快了脚步。 玄色祭坛,阴阳符阵。 符阵中的白衣人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站在符阵边缘的老者面色沉郁,眼中是阴狠犀利的光。 远处的响动传入耳中,老者眉头一皱,怎么回事,有人闯进来?还是三个人? 我不是在摘星楼设了太古魔阵吗,怎么还会有人走得出来? 老者眉头皱得更深,然现实容不得他想太多,脚步声已越来越近。 冷哼一声,老者手中显出一根手杖,手杖轻轻触地几下,便见阵外出现一个淡金色的结界。 眼看时间就要到了,这么紧要的关头,可万万不能功亏一篑。那三个人可以进来,怕是跟姓谢的脱不了干系,……哼,回头再找他算账! 与此同时,摘星楼第七层楼的一个房间窗户被强力破开,应一个人影从窗边滚下,稳稳落地。 元芳衣衫凌乱,身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血口子,头发也又脏又乱,撑着地面大口喘气。 体力早已透支,动一下都困难。 咬牙刚想站起,四面却突然响起兵甲之声,下一刻他已被十几个士兵包围。 “什么人?”锋利的枪尖抵在元芳的脖子上。 刺痛感使得元芳倒吸一口凉气,他摸出随身的令牌:“我是京兆尹狄大人的手下,有要事禀报禁卫军统领和尚书大人。” 狄仁杰三人抵达祭坛的时候花纹几乎将山底铺满。玄色祭坛上李白静静躺在上面,了无生气一般。 三人来不及多想,赶快往祭坛上走,却在刚踏上祭坛的一步,被一道强力狠狠弹回,金色结界顿时显现出来。 有结界! 被结界这么一弹,其余两人都没什么大碍,倒是张良竟直直摔倒在地,捂着嘴不住地咳嗽。 “Mr.zhang,快起来。”马可波罗感赶紧把他扶起来,手无意间蹭过他下巴的时候感受到一滴湿润粘稠的东西。 血…… 马可波罗心底一震。 张良刚刚在咳血。 怎么回事,一路过来不都好好的吗,他什么时候受了这么重的伤? 见马可波罗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张良对他摇摇头,小声道:“我没事,别多想。” 话音刚落却见祭坛上飞来一道宽阔金光,锐如刀锋,快如闪电,直射三人。 “小心!” 三人迅速闪避,却仍受了伤。 肩膀和手臂被金光连着衣物割开,皮肉翻开,鲜血涌出。 “敢擅闯不该进入的地方,就要做好死亡的觉悟。” 老人慢慢从祭坛的另一边走上,居高临下看着三人。 沉如山海的目光扫向下面,第一眼看到的是狄仁杰。 “果然是你。” 狄仁杰冷冷道:“你还是不死心。” “我筹谋了这么多年的事,怎么可能收手,”姜子牙微微冷笑,手杖一指狄仁杰:“你和那女帝妄图封印我的事,这笔账我还没同你算!” “魔种的存在,本就有违天道,今日我以此阵诛魔,维护天道,哪怕毁了这长安城也在所不惜!”姜子牙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长安城。 狄仁杰心底猛地一跳。 是了,太古魔阵上可震神下可诛魔,这么强大的力量,怎么可能对长安城没有影响! 摘星楼在长安城内,此阵又是布在摘星楼里,魔阵一旦启动,长安城怕是顷刻便毁! 长安城……不行……不能让他动长安分毫! “师父……”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姜子牙愣了片刻,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竟是张良。 “子房?你怎么在这里?” 张良脸色苍白:“师父想要杀了所有的魔种是吗?” 姜子牙眉头皱起:“难道不该杀吗?我从小怎么教你的?” “师父教我……魔种为恶当诛,”张良抿了抿唇:“可子房下山以来,所见与师父所教,差异甚大。” 姜子牙眉头皱得更厉害:“还真是让刘季那个滑头把你带坏了。” “刺杀一事,其实是师父利用摘星楼的势力所为,对吗?” “是又如何?”姜子牙的声音里抹上一层寒意。知道的真不少,这个弟子,已经不像原来那样听自己的话了。 张良脸色又白一分,抱着言灵书的手剧烈一抖。 是又如何? 这个从小把自己养大的师父,策划了一场险些要了自家君主的命的阴谋,问自己是又如何。 “刘邦是子房的君主。”痛意和怒意齐上心头,可眼前人是自己的十师父,他只能握紧了手,任不算尖利的指甲嵌入皮肉。 “没有我的弟子辅佐,他算什么君主,不过是一个只会耍滑头的混小子罢了,死也就死了罢。” “师父!”张良加重了音量,眼中可见隐忍的怒气。 “怎么?你——要帮着他们对付我?”姜子牙紧紧盯着张良。 “子房……不敢。” “你过来。” 张良一愣。 “还不过来。” 张良有些发怔,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过去。 “Mr.zhang,不要过去!” “张军师,不可!” 两道阻止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师父是错的,他为了毁灭他认为的邪恶的种族,去牺牲无辜的人和城市,你不应该帮着他!”马可波罗难得皱眉快语。 “无知小子!你懂什么!破坏是为了更伟大的存在!子房,你过来!” 见张良还是不动,姜子牙目光瞬间阴沉:“你要与我为敌?” “不……” “那就过来!”手杖重重敲地。 张良往前走一步。 狄仁杰伸手挡住了他。 “狄某希望军师可以考虑清楚,汉唐现在可是联盟,汉王还在对项羽用兵。” 张良抬头,看到了狄仁杰的眼睛,诚恳又冰冷。 这是请求,亦是威胁。 张良明白他的意思,如果自己敢帮姜子牙开启这阵,大唐会让刘邦死无葬身之地。 好个京兆尹,好个狄大人。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张良背后沁出一层冷汗。 他沉默片刻,闭了闭眼,然后推开狄仁杰,走向祭坛。 狄仁杰心底一凉:“张军师!” 张良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天幕一道惊雷,整个山底突然泛起诡异的淡红色光芒,祭坛上的李白突然动了动手指。 “时间到,魔阵已启。子房,助我完成!” “你休想!”狄仁杰又惊又怒。 “你以为你还是几百年前的戡宗宗主?现在的你,身上的这点力量,连我的结界都打不破,还想威胁到我?痴人说梦!”姜子牙嘴里吐出残酷的字眼。 话音刚落,却闻怒龙咆哮之声响彻山谷,穿云裂石,振聋发聩,未及在场之人反应过来,便见远处飞来一金龙,疾如雷电般冲向祭坛。 姜子牙手杖一挥,道道金光凌厉杀向金龙:“孽障!” 金龙不退反进,狠狠砸向结界,老人猛地挥掌打向金龙。 金龙凄厉嘶吼,在老人掌风下碎裂成灰,但与此同时,结界也破开了。 “痴人说梦的怕是你!” 脚步同人声一道从身后传来。 狄仁杰一惊:“陛下!” 第55章 【五十四】 武则天气势沉稳,一步步走到祭坛下,见狄仁杰喊她,也只看了他一眼。 “是你?”姜子牙面无表情。 武则天淡笑,眼里却是毫不遮掩的锋芒:“是朕,久不见,魔导可安好?” 姜子牙没回答她的话,只指了下狄仁杰跟马可波罗道道:“我知晓你是跟他们一样想来阻止我的,不过……” 话未说完,便见他一挥手,祭坛上突然就迷迷蒙蒙地笼了一层紫光:“阵法已经开始了。” 狄仁杰脸色一白。 武则天冷冷勾起唇角,未及她说话,众人便觉脚下一阵细微的震颤,而后四面八方的山体也有摇晃,不过只是片刻就恢复了平静。 旁人未觉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姜子牙却很快地反应过来,而后面色极不好看:“这个空间被封锁了?!” “空间封锁?”狄仁杰疑惑。 无视姜子牙的脸色,武则天不紧不慢道:“狄卿,你可知摘星楼第七层的奥秘是什么?” 他这么一问,不仅狄仁杰,就连马可波罗和张良都开始疑惑:“是什么?” “异空间。” 长安有楼名摘星,二十八阶贯古今。 传说进摘星楼第七层者,可晓过去未来,可通天地义理,可毕竟进入过这摘星楼第七层的只有两个人,其余的人谁也不知这传言是真是假。 “摘星楼第七层,是不同于王者大陆的另一个空间,只不过这里的一切看上去跟王者大陆上没有任何区别,”武则天缓缓道:“这个空间不属于任何一个大陆,却又是所有大陆的交界处,交界的地方,时间比外面慢,位置比外面高,所以动用秘法,既可以看到过去,又可以窥测未来。” “但是现在……”说到这,武则天突然对着姜子牙笑了笑:“这个空间被封锁了。” 姜子牙阴沉了脸。 在场几人到底是心思□□之人,脑子转几下,就想通了这个大概。 姜子牙想通过太古魔阵的启动来毁灭王者大陆上的魔种,但所有的力量都必须通过空间,现在这个异空间被封锁,太古魔阵即使启动且完毕,力量也出不去,无法对魔种造成伤害,更不能伤到长安城分毫。 想通这一层,狄仁杰稍稍放下了心。 “能封锁异空间的,只有摘星楼主一人,但谢九辰的力量已经被我废尽,他如何封锁的异空间?”姜子牙冷冷盯着武则天。 谢九辰的力量废尽? 狄仁杰一怔。 “啧~真是人老了记忆也不会,女帝陛下才给你说了摘星楼可窥未来,你这么快就忘了?”一道调侃又略带痞气的声音传来,众人寻声而望,却见几道细淡金光暗转,眨眼间摘星楼主便出现在面前:“我都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还不做准备,你当我是傻的不成?” “所以今日,反成了你们瓮中捉鳖?”姜子牙冷笑。 “活了这么久我头一回听到有人自比为鳖的。”谢九辰摸摸鼻子。 姜子牙不理他,只道:“异空间一旦封锁,就会越缩越小,直到消失,你们就不怕死在这里?” “有魔导陪葬,何惧生死?”武则天道。 姜子牙一一扫过几个人的面容,突然露出了诡异的微笑:“不,今日死在此处的,只会是你们。”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便见猛的一阵地动山摇,周围山体不断崩塌分裂,轰鸣爆破之声不绝于耳,而后数道惊雷天降,重重砸在地上。 “陛下小心!”一道雷直直砸向武则天,不及躲闪,武则天广袖一挥,一掌硬生生接下那道雷。 惊雷断裂成几段而后消失不见。 地面摇晃得越发厉害,众人几乎站不稳,却见祭坛连着坛上三人一点点往地下陷。 “永别了,诸位。”姜子牙缓缓开口。 “休走!”武则天一掌打去,强大的灵力直击祭坛,姜子牙一挥手杖,金光与灵力相抵消,祭坛突然一阵紫光缭绕,消失不见。 “太古魔阵已经启动且快完毕了,他定是带着阵眼到了空间封口出想强破出口。”武则天道。 “事不宜迟,我们快追!” “我的上帝,这里连个出路都看不到,我们怎么追?而且感觉这里快要崩塌了。”马可波罗刚说完便见周围滑滚崩裂的山石向大家滚来,而地面也渐渐裂开口子,天上的雷依旧不断降落,众人一面抵挡一面躲闪。 谢九辰快步走到方才祭坛消失的地方,祭出玉笛,在空中水平方向画了几个圈。 山石逼近,惊雷密集,空气中尘烟和灼烧味四起。 马可波罗一面躲着惊雷查看周围,一面冲着谢九辰道:“我说Mr.谢,你不是知道那位魔导将要做什么吗,怎么现在应对起来这么手忙脚乱?” “我只是知道他将有一天大概会开启太古魔阵废了我的灵力,哪里知道他会具体怎么做?” “所以说你这窥探未来的操作是半成品?” “我觉得可能是半半成品。” “我说都这种时候了你们能不能正经点?”狄仁杰皱眉。 “好好好,正经正经。”谢九辰收回玉笛,空中的那几个圈渗出几道光,而后地面若隐若现出一个太极八卦印,印记一消失,地面又出现一个极深的无底洞。 谢九辰抹了把脑门上的汗,一脸如释重负:“好了,你们跳吧。” 众人:“……” “怎么滴,都这种时候了我会坑你们不成?” 马可波罗一脸复杂:“我只是没想到又是跳崖。” 话刚说完,地面猛地一震,马可波罗重心不稳险些栽倒,其他人也摇摇晃晃好不到哪里去。 “少废话,你快给我下去吧!”谢九辰一巴掌把马可波罗推了下去。 坠落的一瞬间马可波罗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位Mr.谢一会儿风雅一会儿暴力,该不会是有精神分裂症…… 四人全部跳下去的一瞬,地面闭合,而地面上的山体全然崩塌,巨石风沙皆摔滚此处,天上数道惊雷凝成一股,狠狠劈向那一处,惨白明烈星火无数,既是耀眼又是骇人。 坠落的时间不长,众人一会儿便触及到了地面,可定睛一看,所触到的哪里又是地面? 这是一个无法形容的空间。 除了光线,没有任何东西,没有任何参照,花鸟鱼虫山石树木蓝天白云什么都没有,人仿佛是走在空气上的。 空旷、虚无、透明,陌生到让人心惊胆战。 “这是异空间的本来面目?”武则天皱眉。 马可波罗伸手触碰一下自己站着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但自己确确实实是站在什么东西上的。 马可波罗背后渗出冷汗,无限的空旷和脚底的实在让他有些不敢迈步。 谢九辰道:“你们放心大胆地走便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三人便跟着他走,可才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因为他们看到了一个人。 不远处的一个人,盘腿坐着,在轻轻地擦剑。 紫衣狐耳,剑光酷寒。 狄仁杰手有些抖,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李白?” 擦剑的人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抬头看他。 就这么对视一眼,狄仁杰心一沉,脚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眼神极其幽暗阴寒,没有一点情绪,像是来自地狱的亡灵。 这不是他认识的李白,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李白?”马可波罗很疑惑,这人长得虽然像李白,但这服饰和外形……怎么看都像一只狐妖。 “狄卿,他……”未及武则天把话说完,谢九辰突然打断厉吼:“快后退!” “轰——”李白起身,长剑出鞘一扫,剑光所过皆是轰鸣声。 明明这里是虚无的,没有任何事物的存在,但李白那一剑偏生让人感觉有什么东西四分五裂。 李白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挥剑就向几人斩来。避之不及,谢九辰化笛为剑,上前硬接下这一剑。 然而只一招,谢九辰长剑脱手,整个人被震飞出去,又重重摔下,口中呕出一口鲜血。而他的剑已然断裂。 狄仁杰突然回想起前世李白一人杀上戡宗,那时谢九辰尚可以制他,而现在……仅一招,谢九辰便毫无还手之力。 怎么会这样? 众人额上渗出冷汗。 第56章 【五十五】 李白看着眼前四人,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了一步。就在众人以为他又要挥剑时,他突然收剑入鞘,闭上眼睛,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马可波罗赶紧扶起谢九辰:“Mr.谢,这是怎么回事。” “他已不是原来的李白了,他现在被太古魔阵所吞噬,”不等谢九辰解释,武则天先开口,她冷冷盯着不远处结印的那个人:“太古魔阵已然开启,姜子牙把魔阵的力量全部注入他的体内,只要把李白带出这个空间,等于把魔阵也带出空间。” “但这一世李白毕竟只是肉体凡胎,承受不了魔阵的力量,所以被反噬变成现在这样,受姜子牙所控制。”谢九辰就着马可波罗的手站起,一手捂着震痛的心口:“如我所料不错,姜子牙现在应该已经到了空间出口想办法破解封锁,他让李白过来阻挡我们,等他找到破解封印之法,再把李白召回去同他一起离开这空间,而我们,不是死在李白剑下,就是死在空间封闭中。” “那么现在的当务之急……”狄仁杰开口,可他一句话都没说完就停住了,因为四面八方传来了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尤为突兀。 风声、呼啸声、扇翅声、嘶吼声、咆哮声……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强大的诡异杂音混合在一起让人毛骨悚然。 可是这虚无的空间里哪里来的这么多杂音? “那边……是什么?”马可波罗指着一边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 三人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视线上方远处一片黑压压的物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袭来。 狄仁杰心底一凉,前世身为戡宗宗主,他对这种东西再了解不过,那是……魔种。 然而没等他细想,谢九辰的一句话又加重了他心底的凉意:“我们背后也有。” 武则天深吸一口气:“脚下也有。” 狄仁杰眼光扫周围一圈,上下左右,四面八方,无数的各型各类的魔种从各个角度向他们袭来。 那是最原始、阴毒的、杀伤力最强的魔种。 成千上万的魔种像潮水一样,奔来。 狄仁杰瞬间想通了什么,抬眼看向还在结印的李白。这魔种是他召唤出来的。 一时间愤怒悲痛齐上心头,狄仁杰金令脱手而出,千钧之力砸向李白。结印停止,李白豁然睁眼,一把抓住飞驰的金令,手微微用力。 金令表面崩出几道裂纹,而后断成几块又在空中碎成沫。碎沫往下坠,散落在李白膝盖左右高度的平面上。 马可波罗看着那碎沫的位置微微惊讶,这…… “吱——”凄厉的嘶叫传来,巨大的黑色翼鸟怪冲来,俯身喷出幽青色的大火。马可波罗立刻回神,闪身躲过火焰,反手拔出腰间□□一串子弹尽数打在那大鸟身上。 翼鸟叫声越发惨烈,黑色粘稠的液体从被打穿的孔洞之间滴下,落在空间不同的高度上。武则天趁机一掌过去,强大魔力击退翼鸟。 然而这只是第一只魔种,接下来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越来越多的魔种袭击,四面八方的攻击叫人应接不暇,魔种杀了一批又一批,一批比一批多,一批比一批强,众人抵抗越来越费劲,而召唤魔种的人,站在原位看着疲于抵抗的四人,眼中没有丝毫波动,黑压压的魔种掠过他眼前,渐渐挡住他的身躯。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狄仁杰杀退一只魔种,快速道:“我们被拖在这里的时间越久,姜子牙离开的可能性越大。” “我知道,所以我打算突围。”谢九辰道:“武皇和马可有没有受伤?” “没有。” “未曾。” “离了太古魔阵,姜子牙力量减弱,武皇解决得了他吗?” “六成把握。” “好,一盏茶的时间离开这,我和狄仁杰拖住李白。” “什么?”马可波罗还没大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便见开始被李白砍断的剑飞速刀回了谢九辰手中又化成了一把白玉笛。谢九辰咬咬牙,发力把白玉笛往魔种聚集最密的地方一扔:“立刻走!” 玉笛化光生生破开一条光路,飞速延伸得越来越远,魔种一触及便即刻燃烧。来不及多想,武则天和马可波罗立刻跑上那束光路。 而被魔种遮挡的李白注意到了这异样,眼神一凝,长剑出鞘便向马可波罗和武则天二人斩来。 狄仁杰解决掉一个魔种,借力翻身跃到李白面前。狄仁杰虽然没了前世戡宗宗主的实力,但那些顶级的戡魔咒法术印却还仍记得。八令齐发,化令为咒,戡魔术法如水波流转,接下李白一剑。勉勉强强的一招,狄仁杰却仍被震得后退。李白抽剑横斩,却闻背后袭来一阵劲风,原是谢九辰寻其间隙欲封他周身大穴。 翻身躲过谢九辰一击,长剑运力,破其心脉,谢九辰旋身堪堪闪过,却被剑气伤了胳膊。 李白不欲与此二人纠缠,运气疾驰去追武则天和马可波罗,然才出三丈不到,却被两人一左一右缠住了左右手。 知道不能跟李白硬拼,却又打定主意拖他到底,二人便使出了贴面缠人又绵里藏针的打法。劲风细细,咒术密密,二人且退且战,且躲且缠,一时间竟也勉勉强强拖得李白步履难行。 且说马可波罗和武则天沿着光路跑,所幸武则天此番进摘星楼未穿宫装,只是着了一身利落的武装,跑起来倒也顺畅。谢九辰和狄仁杰二人虽缠住了李白,却拦不住那些魔种。大批魔种沿着光路死命追逐,不少魔种被光路烧灼成灰,但更多的魔种又扑了上来,粘稠的血液或红或黑,四下跌落。 身后的光路被魔种猛烈的袭击震出裂痕,竟隐隐有坍塌之像。魔种凶恶的嘶吼声、被灼烧的惨叫声和光路开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听得人心里发慌。 “我的上帝……”饶是马可波罗独自一人旅行过多个地方,遭遇过各种危险,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诡谲可怖的场面,一时也不禁头皮发麻:“女帝陛下,我们是只有多长时间来着?” 武则天言简意赅:“一盏茶。” 一盏茶……马可波罗算了算,大概就是五分钟的样子:“为什么这么短?” “大概是谢九辰的这条路撑不了那么……”最后一个“久”字还没有说完,便闻坍塌巨响,这条路竟是被魔种从后破开,光路开始从两人身后崩塌,裂痕一步步逼近过来,而那些魔种也找到了突破口,纷纷冲入此中袭击二人。 “见鬼!”马可波罗拔出□□,一枪射中迎面而来的魔种。魔种前仆后继,凶恶地攻过来,马可波罗和武则天边打边退。 牛角恶兽从身侧奔来,趁马可波罗不备兽蹄猛力踢翻他,对着他的脸就想一脚踩下。电光石火间马可波罗忍痛翻身躲过,十二发子弹对准那恶兽左眼连打进去。恶兽发了狂,整个身体扑下,张口血盆大口撕咬马可波罗,马可波罗一脚踢在他的下巴上,借力滑出一段距离,身躯灵活往后一翻半跪在地,右手顺势抽出藏在皮衣中的细短利刃,十成力道向前一掷正中它右眼,巨兽痛苦地趴倒咆哮。 “赶紧走!”武则天挥手施法灭了一只魔种,对着马可波罗道:“这里快撑不住了。” 马可波罗迅速从地上翻起同武则天一道奔跑,可人的速度哪里敌得上魔种,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被追上。 “嘶……”蛇形猛怪在众多魔种里实在不显眼,但它的速度实在是太快,眨眼之间飞扑而来,一口咬上马可波罗的右肩。 一枪爆了它的头颅,乌黑浓血和脑花四溅开来,马可波罗连连后退,然还是被那蛇怪在死之前连衣带皮撕下一块肉来。 人类血液的味道瞬间蔓延,魔种纷纷红了眼,以快了一倍的速度飞驰,仅凭人力根本无法遏制。马可波罗子弹连发,就没停下过,然而还是被魔种所包围,前仆后继地凶狠撕咬。血肉撕裂的声音传开,胳膊、肩膀、腹部、腿……每一处都有血液迸溅开来。几乎是一秒遍体鳞伤,马可波罗双枪脱手,不住地惨叫。 “该死!”武则天从齿间崩出两字,双手结印,但见数道金色咒印从天而降,牢牢钉在每一只魔种身上。天坼地裂,金光摆簸,云烟沸涌,强大的魔道之力从武则天身上迸发出来,整个空间都为之震颤。魔种们受了震慑,停在原地不住地翻滚哀嚎,不敢再进一步,然而这个空间却摇晃起来。 “女帝……陛下……”马可波罗无力地开口,他的唇色惨白,不住地发颤。 武则天赶紧蹲下:“你怎么样?” “我……咳咳……”马可波罗呕出一口血,他的帽子已经被魔种的利爪撕碎,金黄色的头发乱糟糟的沾了血迹,全身上下皮肉撕裂翻卷,不断淌血,几乎每没一处好的,骨头似乎断了几根,脸上也被血迹染得污脏不堪:“可能是……要死了……” 武则天心急如焚,她知道刚刚若不是这个年轻的西洋人在她面前挡了一下,现在这般模样的就是自己了,她很想赶紧去阻止姜子牙,但她又不忍心立刻把马可波罗扔下。 空间摇晃的越来越厉害,比刚刚在外面山底那会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武则天的力量实在是过强了,她或许没办法对抗被太古魔阵吞噬的李白,但却可以对抗太古魔导,这样强的力量全力一发,异空间范围不大,难以承受之下便会崩坏。 她的力量还在持续控制着那些魔种,空间便持续异动。光路迅速崩塌,空间范围迅速萎缩。 马可波罗只有一口气了,他想到自己来大唐的目的,想到自己的叔父,想到元芳……他还想说很多话,然而生命已经不允许了。 他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拔出自己的枪给武则天:“走吧。” 武则天接过枪,轻声道:“大唐会永远记得你。” 马可波罗张了下嘴,又合上,他疲惫地点点头,然后闭上双眼。 武则天再不作留恋,起身奔向光路的尽头。 身后的光路节节崩塌,魔种也被焚烧相继死去,蓝色光门就在眼前。 武则天抬步跨过那扇门。 身后光路全然崩塌。 第57章 【五十六】 虚的尽头是实,无的尽头是有。 武则天跨过关门的一刹那,所有的东西都脱离了缥缈回归实在,她看一眼脚底,是踩在结结实实的地面上的。 这是一条宽阔的道路,道路的两边是雕满花纹的墙壁,墙壁上每隔三尺便有一盏烛灯燃烧,照亮幽暗的道通路。 武则天沿着这条路一步一步往里走,她的速度很快,脚步却很轻,如鬼魅般无声无息。 她到了尽头,看到了姜子牙和张良,两个人背对着她施法力图破开这空间,许是过分专注所致,竟丝毫没注意到已经到来的武则天。 长廊尽头的墙壁裂开一条口子,继而凭空出现一个淡蓝色光圈,光圈范围越扩越大,继而把正面墙给覆盖了。 武则天唇角勾起,冷冷一笑。姜子牙还真是有本事,居然还真让他找到了出口,不过…… 武则天手中缓缓聚力,金色光球隐现,掌法十成功力打去,狠狠击中在那面墙上。整个长廊一瞬震颤,蓝色光圈瞬间消失,裂缝也闭合得无影无踪。 姜子牙大惊,回身看到武则天,寒霜立刻覆了他满脸:“李白居然没能拦住你……” 武则天嘲讽道:“看来你很失望。” 姜子牙面色阴沉:“你知道你方才在做什么吗?” “知道啊,堵你的路。” “这条路一堵,你也出不去。”姜子牙眼神凛冽如刀,似要把武则天身上戳穿无数个窟窿。 “死前拉你垫背,值了。”武则天不再废话,她此行前来,为的就是取姜子牙性命。 凌空一掌而去,与姜子牙术法撞了个正着,金光大盛间杀气纵横。 姜子牙,新仇旧恨,一笔了断,今日你命休矣! 张良没见过自家师父和女帝真正动武过,印象之中,师父是睿智而博大的长者,须发飘飘仙风道骨,虽然有通天彻地的术法修为却从不轻易动手;女帝则是励精图治野心勃勃的帝王,虽然早年间有传言说她是魔道天才,不过也毕竟是传言,除了唐王宫的上一辈人外,也无人知晓这个传言的真假,他所见到的,不过是她作为帝王端庄威严的一面。 然而此刻,睿智的长者端庄的帝王居然动起手来。这是真正的高手对决,魔道界两个顶级天才的较量,旁人根本插不进去。张良微微失神,他甚至觉得自己引以为豪的言灵之力在这两个人面前都渺小得不堪一击。 苍天几欲溃,南海转倾颓。 若是非要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两个人的对决,那大概是——风云变色。 然而可惜,这样恢宏的对决仅仅是出现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观众也只有他一个人,不过张良已来不及多作感慨了,因为武则天一掌正中姜子牙心口,姜子牙避之不及,生生受了那十成功力。 像风筝断线一样,姜子牙苍老的身体无力地下坠,又狠狠摔在地下。 “噗——”一口鲜血吐出,胡子和衣衫被染红,姜子牙不可置信地看着武则天,颤抖着伸出手指她:“你……你……” “你果真老了,姜子牙。”武则天眼中是残酷的冷光:“这么多年,你也该死了,安、息、吧!” 她伸出右手再次聚力,正准备了结姜子牙时,却被一条金链锁住了全身,动弹不得。 武则天皱眉,试着挣开束缚,却未果,她冷冷盯着张良:“张良,你要做什么?” 张良额上满是冷汗,他叹口气,疲惫地摇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是魔导是我师父,陛下此举不妥。” “还真是个好徒弟,”武则天嘲讽道:“他都要杀尽天下不该杀之人了,你还帮着他,你说,我该夸你什么?” 张良张了张口。 “你觉得他是你师父?你不能枉顾伦理看他死?张良,你知道徒弟对他来说是什么吗?利用工具罢了,你懂什么叫工具吗?用完就扔,弃之不痛,你就是这样的存在,懂吗?” 张良愣了下,然后摇摇头。 “不信?也是,你现在还没被他利用透,你自然不知道,可我就不一样了,”武则天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你可知,很多年以前,这个被我打废的老头儿,也曾是我师父。” 张良怔住。 “咳咳……”倒在地下的姜子牙艰难坐起:“子房……” “碰——”一声巨响打断了姜子牙的话。 然后两个人几乎是摔滚着到了三人面前。 谢九辰全身是血,青衫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头发散乱,趴在地上,强撑着站起来然而又摔下。 狄仁杰身上也是血迹斑斑,不过对比谢九辰却好了很多,他咬咬牙,摇摇晃晃地勉强站了起来:“陛下……” “拖不住了,这他妈真的是极限了……”谢九辰无力地朝武则天挥手。 武则天向道路另一头看去,倒吸一口凉气。 李白。 李白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很稳,他的剑尖在淌血,一滴又一滴。 李白抬头看武则天,漂亮妖惑的紫眸明明里没有一丝情绪,但你偏偏看到了残忍透骨的杀意。 姜子牙一见李白,眼里放出异彩:“杀了她,杀了她!” 李白提剑斩来,浩阔的剑气似要劈穿这空间。 “张良!还不松开!”武则天厉吼。 张良立刻收回言灵束缚,然武则天还是闪躲不及,硬挨上了这一招。 身体后飞撞上石壁,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似被搅碎,仅简简单单的一招,武则天便身受重伤,再无还手之力。 她惨白着一张脸呕出鲜血,艰难地喘气,只觉全身骨骼都快断裂了,状况比姜子牙还惨烈几分。 李白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举剑。 即使是魔化最严重的魔种身上,也没有李白现在这样的杀戮阴沉气,只看一眼,便觉得灵魂将要被他撕碎。 武则天浑身发颤,往后退一步。 狄仁杰又惊又怒,当下就想扑过去挡在武则天面前,然脚才挪动分毫却被抓住了。 他低头,看到谢九辰给他比了个口型:擒贼先擒王。 他瞬间明白了此中含义,李白受姜子牙控制,只要姜子牙死了,便没人能控制李白了。 心念一转,令牌已脱手而出,飞驰向姜子牙,然言灵壁垒突降硬生生截住那道令牌! 张良! 狄仁杰怒火中烧,然下一刻言灵阵法和束缚通通加在了他身上,灼烧爆炸的痛感蔓延全身,他被迫跪倒在地。 谢九辰见状用处全身力气扑向张良,张良一时不防,被撞得眼冒金星,言灵之力也撤回。 但一切似乎都已经来不及了,李白的剑已经到了武则天心口。 “陛下!”狄仁杰大吼! 下一秒,三声枪响。 李白长剑摔落,整个人也脱力一般闭上眼睛倒在地上。 武则天大口大口地喘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背。狄仁杰顺着她的脸往下看,她的手上握着一把枪,枪口冒烟,对准着姜子牙,而姜子牙瞪大双眼,心口三个血窟窿,已然断了气。 原是武则天在最后一刻用枪杀了姜子牙。 太古魔导就这么死了,死在曾经徒弟的枪下,死得不可思议甚至是有些滑稽,但他确确实实是死了。 谢九辰已是强弩之末,张良不费什么力气就把他推开了,一眼看到姜子牙被杀死,整个人都呆住了。他知道师父做得不对,但从没想过让师父死。 “陛下,你怎么样?”狄仁杰赶紧过来查看武则天伤势。 武则天不语,抬手就是两枪。 一枪打在张良腿上,一枪打在张良肩膀上。 张良痛苦地叫一声摔在地上,单镜滚落在一边也没有力气去捡。 “张良,”武则天推开狄仁杰,手撑墙壁缓缓站起,她的身体很虚弱,眼神却坚定狠厉:“你要为你方才选择的立场付出代价!” 她举枪对准张良的头。 多少年了,她都没有尝到过受制于人的屈辱了,但刚刚张良那一下,却让她回忆起很多年前的屈辱。 朕是帝王,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存在,你敢胁迫朕! “陛下且慢,”狄仁杰拦住武则天:“此刻若是杀了张良,汉王那边怕不好交代。” 武则天冷冷看着在地下流血低嚎的张良一阵,放下了枪。 空间突然异动,第三次摇晃起来。 “这个空间正在封锁,马上就会到我们这里,”谢九辰喘了口气,抬头意味深长地看武则天:“那墙上的唯一出口被你封住了,你们出得去吗?” 第58章 【五十七】 武则天嗤笑道:“谢先生只管放心,朕做事还没有到不管不顾的地步,里面是出不去,外面却并非进不来。” 狄仁杰迟疑道:“陛下让人在外面打开了通路?” “嗯,”武则天点头:“如果朕所料不差,这会儿朕的老尚书和你的小密探应该在出口等我们。” 进太古魔阵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一件又一件冲击得狄仁杰头脑有些混乱,都快忘了元芳这茬,此时听武则天说起,才想起来:“元芳怎么样?” “虽受重伤,却不致死。” 武则天话音刚落,便见那道墙上突然泛出淡蓝色光圈,若隐若现。 武则天伸手一指:“来了。” 武则天看一眼剩下的四人,狄仁杰是一定要跟自己出去的;张良确实不能死,但留着也是麻烦;谢九辰向来神出鬼没,不知道他这次又要玩什么花招;至于李白…… 李白仍旧昏迷不醒,还是一副紫衣狐妖的样子。 他体内有太古魔阵之力,先下未苏醒还好,一旦苏醒,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麻烦。 武则天眼眸沉了沉,不如就把他留在这,让他跟这个空间一起毁灭。 看出武则天在想什么,狄仁杰出言道:“臣恳请陛下不要把李白留在这里。” 武则天抬眼看他:“狄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狄仁杰长叹一口气:“臣知道。” “你该起清楚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出去有可能给外界带来怎样的危险,狄卿,你不是不冷静的人。” 狄仁杰低头看李白,那个人的容颜早已在几百年前就刻在了他心底,抹不掉,划不去,他开口,声音掺了几分沙哑:“他是李白。” 一个李白罢了!大唐少了一个李白,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张白赵白孙白! 武则天正准备训他,却在看到狄仁杰眼神的那一刻怔住了。 他的眼神像经历过一翻狂风暴雨后平静下来的海面,深沉又悲伤。而他整个人此刻却不像大海,而是像一张纸,轻飘飘的,一撕就会碎。 她隐约感觉眼前的狄仁杰已经不同于以前那个恪尽职守忠心耿耿的治安官了,可到底是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魔阵之力罢了,你们至于么?”一旁的谢九辰突然笑了笑,惹得两人一怔。 “这天下,还没有召唤师吸收不了的力量,”谢九辰走过来蹲下:“李白身上的魔阵之力,我替他收了便是。” “你确定你能行?”武则天皱眉。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谢九辰从袖中取出白玉笛,那笛子已然裂痕数道,血迹斑斑,仿佛一使力,就会把它掰碎。他轻轻拍了拍那玉笛,叹口气:“辛苦你了,老伙计。” 他把笛子横放在李白身上,不知是使了何种秘术,李白身上突然散出黑气,笛子突然散出白光,白光一点点吞噬了那黑气。 谢九辰长呼一口气,收回笛子,李白也在一瞬间恢复了青莲剑仙的模样:“果然还是这样看上去顺眼多了。” “他……没事了么?”狄仁杰隐隐有些激动。 “嗯。” 空间猛地摇晃了一下,窒息感一点点逼近,众人知道时间不多,该离开了。 “武皇,答应我三件事。”谢九辰突然开口。 武则天好笑道:“凭什么?” “凭我可以帮你洗去张良的记忆。” 武则天想了想,若是张良失了记忆,对她也确实少了很多威胁,这样的张良还给刘邦虽然可能会少不了麻烦,却好过直接给一具尸体给他。 “你说。” “第一件,不得为难狄仁杰。” 狄仁杰稍感惊讶,武则天却皱眉:“狄卿是朕的重臣,只要他不欺君犯上,朕自然不会为难他。” “第二件,不得为难李白。” 武则天冷哼一声:“朕允你。” “第三件,”谢九辰顿了顿:“拆了摘星楼。” “拆了摘星楼?”这下连武则天都惊讶了。 “嗯,”谢九辰神色有一瞬恍惚:“拆了吧,大唐……再也不会有摘星楼了。” “好,朕答应你。” “嗯,这空间快撑不住了,你们走吧。”谢九辰疲惫地挥了挥手。 “那你呢?”狄仁杰道。 “我……自然有我要去的地方。” 武则天打晕了张良,狄仁杰背上李白,四个人离开了异空间。 蓝色的光门消失,谢九辰盘腿坐在原地,怔怔地看那道墙,空间摇晃得很厉害,一道道裂缝沿着墙根裂开,石块不断掉落砸在他身上,他却恍若没有感觉。 召唤师确实可以吸收所有力量,却并非可以承受所有力量,百年魔阵,上可震神,下可诛魔,哪怕神仙受了这力都会脱一层皮,何况区区谢九辰? 他今天受了很多伤,流了很多血,开始一直都没太大感觉,这会儿突然痛了起来。每一寸经脉,每一根骨头,每一缕须发,每一处血肉,疼得他几乎哭出来。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一百年前,或是两百年前,为了什么?好像是……一个叫狄仁杰的人。 谢九辰笑了笑,眼泪却滑了下来。 突然间,他的头发从发根处白了,然后顺着发丝一路白到底;他的脸开始干枯发皱,嘴唇开始龟裂发白,眼角也长出了皱纹;他的手褪去年轻的色泽,变得粗糙无力;他的腿上,肌肉开始松弛——他已完全是个将死的老人了。 一瞬间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他没了坐稳的力道,只能随着空间摇晃的惯性倒下去。 那根破破烂烂的白玉笛从他手里跌下,滚到一边,他站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手脚并用,一点一点地爬过去,想摸到那根笛子。 他不住地喘气咳嗽,艰难地挪动。 他想到了很多事:几百年前的戡宗,一个眉目清冷的阴阳师,坐在桌边写字,一笔一划方正遒劲,窗外阳光正好,照得阴阳师风姿绰约;紫衣的狐妖少年跌跌撞撞地冲进自己所在的医馆,对自己说,大夫,救命,我背上这个人快要死了;剑术高超的女子低垂双眸,对自己道,你能帮我实现这个夙愿么;长安城的摘星楼名满天下,文人骚客慕名而来;白衣剑仙连闯七楼,大笑着在房梁上刻诗;最后是高高的城楼上,治安官低头俯视自己治理的长安城,在治安官看不到的角度,青衫人静静看他,青衫人的眉眼里,是埋藏了一世的风花雪月。 万事有因果,种下了因,就必然收获果,这就是我的果么?他想。 他颤抖着双手摸索到了那根白玉笛,来来回回轻轻摸着它。 以前他曾那么想一死了之,而现在可以死了,他却又突然有点不想死了。他知道,他死了没人会在意他,没人会想起他,没人会记住他,就连自己藏在心底的那个人也不会,可他就是……想留着这条命,久一点,再久一点,能看那个人一会儿是一会儿,能想那个人一时是一时。 感情这种东西,其实没法控制,谈不上该不该,只有爱不爱,你爱了就是爱了,他再不爱你你也是爱。 他知道,这叫贱,贱到骨子里了。 他抱紧了那根破烂的笛子,突然呜呜地哭出来,他老得话都说不出来,哭得也很难听,蜷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活像一个惹人厌的老小孩。 狄怀英,我害怕。 第59章 【五十八】 八月初十,摘星楼以刺杀汉王和意图谋逆之罪被封,全楼上至楼主下至门徒一百二十余人皆被捕。 八月十二,女帝下令亲审摘星楼众,谋逆之罪坐实,判翌日处斩。 八月十三,摘星楼众一百二十余人皆被押至午门,斩尽。民众哗然。 八月十五,长安城解禁,女帝下令拆除摘星楼。 八月十六,楚汉战争告捷,李靖传书不日班师回朝,朝野上下大喜。 八月十七,女帝派军护送张良回汉地,且修书一封于汉王,大意为军师协同唐王朝对付摘星楼,然途中受摘星楼主袭,致记忆全失,唐王朝深感痛歉,愿让出楚汉之地所有城池,以示敬歉。 八月二十五,李靖班师回朝,女帝出城亲迎。 八月二十六,项羽自刎于乌江,虞姬随后殉情。 八月二十七,张良回到汉地。 汉王宫,子夜。 刘邦披衣来到张良房前,张良的房里还亮着灯火,隐约有个人影坐在书桌前看书。 他想推门,想了想却又放下了手。 如今的张良,已经不是原来的张良了,他每每看着自己便会疑惑,而自己只有心酸。 他原本想着等张良回来,要把所有的战况告诉他,要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他,然而看到眼前怎这么一个记忆全失的张良,他却觉得又累又痛。 从未有过的累,比楚汉决战还要累。 “子房,我是你君上啊……” 他长叹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也罢,以前是你花了那么长时间,把一个滑头地痞变成了楚汉君王,那么现在,就让孤也偿还你一次,孤用余生,再把你变成楚汉军师。 张良,你这辈子都不要想离开孤了。 “君上觉得子房此番失忆,真的只是个意外?”翌日午时,韩信在汉王宫找到刘邦。 刘邦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当然,不是。” 长安,京兆尹府衙。 “狄大人,摘星楼真的就拆了啊?”元芳站在狄仁杰桌案旁帮他整理卷宗。 “陛下的命令,何时有假。” “知道了……” “你的伤怎么样了?”狄仁杰抬头看他。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元芳顿了顿又道:“狄大人,我今日可以向您请个假吗?” “你要去干嘛?” “我想去看看一个人的家。”元芳语气低落。 狄仁杰执笔的手一顿,轻轻叹了口气:“去吧。” 元芳来到马可波罗在长安住的宅院门口。 他知道这户宅院已经没有人在了,他掏出马可波罗曾送他的怀表打开来。 秒针在晶莹剔透的玻璃下走得很安详,他突然难过自责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菠萝后来就不会进摘星楼找他,也就不会死在里面了。 他想起第一次见那个人的时候,阳光那么灿烂,可都不及他的笑容好看。 那么好看的一个人,就这样死了,自己连给他买好玉佩的钱都没有攒够。 元芳眼睛发酸,他吸了吸鼻子,决定离开,然而刚转身,身后宅院的大门却突然打开。 “前面的小朋友,不打算进来坐坐吗?” 元芳不可置信地回头,金发碧眼的西洋人靠着门朝他笑,微弯的眼里像是有星辰大海。 “诈,诈尸……”元芳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马可波罗“噗”地笑了,他走上前去,捏了捏元芳的大耳朵:“不是诈尸,我是真的活着。” “为,为什么啊?”元芳舌头仍旧打结。 马可波罗歪头想了想,忽而笑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上帝保佑?” “上帝是谁?” “我们西方的神明。” “他长什么样的啊?” “长什么样的……” 马可波罗不知道上帝长什么样的,只记得恍惚间看到过一袭青衫。 狄仁杰在护城河边找到了李白。 月色披洒,白衣剑客坐在一块石头上饮酒。 自李白醒后,他便没跟狄仁杰说过一句话,狄仁杰也很难找到他。 狄仁杰知道,他在逃避。 几百年前的记忆像一场灾难,让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 狄仁杰也心有复杂之感,但他终究不是李白,他比李白更冷静,他知道不管愿意不愿意,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他屠了李白青丘满族,李白也曾挥剑杀上他的戡宗,他为李白遭了罪,李白也为他受过苦,这样看来,两个人其实是持平了的。 狄仁杰把手按在自己心口上,有温度的心脏在跳动着,一下又一下,一下比一下坚定沉稳。 他知道,自己是爱着这个人的,这个叫李白的人。这样的信念一生出,他便觉得所有事物都豁然开朗起来,他抛去了所有的担忧,再不惧怕什么。 李白,如果你有心结,那就让我来打开;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走出这一步,那就让我来拉你。 狄仁杰慢慢走到李白身后,他伸手轻轻拍在李白肩膀上:“太白。” 李白动作一顿,他放下酒壶,抬眼看着远方,没有说话。 “你恨我吗?” 李白:“……” 风掠来,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我……不恨。” “那你……”狄仁杰心跳渐渐快了起来,两辈子加起来他都不曾说过这样的话,他握紧了一只手:“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李白身体僵了一下。 这是狄仁杰说的话吗…… 他也会这样说话么? 李白想到上辈子自己那样虔诚地爱他,用尽全力地向他乞求爱意,却被他一次次拒绝,不由恍惚起来。 然而他没有继续恍惚下去,因为狄仁杰已经微弯了腰,从身后把他抱住了。 熟悉的气息和温热的体温透过衣衫贴在李白身上,他感到了一丝陌生,然而短暂的陌生之后是久违了的眷恋和安全感,恍如隔世。 李白张了张口,声音沙哑:“狄怀英……” “我在。” “你不要再骗我了。” 李白被他伤够了,因他痛够了,他有点不敢再轻易接近这个人。 愧疚和难过突然袭来,逼得狄仁杰心口钝痛:“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 “太白,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让你相信我的。” 李白没有答他,只道:“我想回家。” 狄仁杰一怔:“回家?” “我想回西域。” “什么时候?” “两天后。” 狄仁杰有点无措:“你要离开?” “嗯。” “那你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 “……” “那……”狄仁杰抿了抿唇,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你愿意让我跟你一起回去吗?” 李白心底微微一震:“你不守着长安吗?” “长安少了狄怀英,还会有其他人来守着,可李白……” 李白少了狄怀英,身边便不会再有任何人。 第二日,武则天收到了狄仁杰递交的辞呈,她反反复复把那张辞呈看了好几遍才抬头:“狄卿,你做事真的是越来越出乎朕的意料了。” 狄仁杰对着武则天一礼:“承蒙陛下错爱。” 武则天叹一口气:“罢了,你心已不在长安,强留你于朕也无益,你且走吧。” “谢陛下。” “此次出行,你要多久才会回来。” “臣不知,或许一年两年,又或许三年五年……” “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不回来了是吗?” 狄仁杰:“……” 武则天把辞呈往桌上一扔:“你走一日,长安城京兆尹之位便空一日,走十日,便空十日,走十年,朕便空他十年。” 狄仁杰一怔:“陛下,朝堂上许多有才之士皆可任此职。” “但朕心中的治安官,只有你一个,朕会让少尹暂代你的职务。” 狄仁杰还欲再说,却被武则天打断:“好了,朕意已决,你无需多言。” 狄仁杰知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他后退三步,拜倒在地,完完整整恭恭敬敬地给武则天行了最后一遍最庄重的朝堂之礼。 武则天知道,这个人,她是彻底留不住了。 “吾皇,万岁万万岁。” “卿……平身。” 长安城郊。 李白骑在马上,打开酒壶豪饮一口,青莲剑挂在他身畔,日光下泛起银光。 他这辈子走过无数的地方,启过无数次程,每一次都是孤身一人,说走就走,可这一回,他却停下了脚步,等一个人。 他表面神色没有变,但他知道,他心里有隐隐的期待。 马儿不安分地打了个响鼻,前蹄在地上摩擦几下,似在埋怨主人还不行动。 身后有马蹄小跑的声音响起,李白收回酒壶,拉动缰绳拨转马头。 狄仁杰驾马前来,在看到李白的一刻,扯了缰绳,慢慢降低了马速,在离李白有一丈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见李白没有不耐烦的样子,他松了口气。 李白见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突然笑了。 往事浮光掠影,一幕幕掠过,又一幕幕消散,那些曾经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嗔痴怨悔好像突然都不重要了,也不真实了。 眼前的这个人,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是有温度的,有灵魂的,有情怀的,有好看的眼睛的,他会哭,会笑,会因自己而改变,还有什么好求的呢? “怀英。”他开口唤他。 狄仁杰愣了,这是这么多天李白第一次唤他怀英。 怀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他却感觉他等了好久,久到他都快以为时间停滞了。 “我在……” “我们走吧。” “好。” 狄仁杰驱马上前,与他同行。 再不需任何语言,仅刚刚那一笑,他便知道白衣剑客仍爱他。 而白衣剑客也知道,这个人的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彼时秋光将近,郊林盛美,平坦的道路上,两骑相影随行,并驾齐驱,越走越远。 似要走过千山万水,走到天涯海角。 红衣佳人白衣友,朝与同歌暮同酒。 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全文完———— 第60章 后记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写完最后一句的时候,我突然有种隐隐的激动和喜悦之感。这篇文我洋洋洒洒写了大概20万字,花了一年多的时间,从一开始的没有大纲,到慢慢建立故事框架,从诸多设想,到确立为最后一种结局,花了我不少精力,期间又是因为懒惰又是因为诸多杂事而拖稿,耽搁了不少时间,也让大家久等,让我感觉很愧疚。偏生我这人又不大爱解释,一次两次说原因还好,屡次说明不更的原因未免有种找借口的嫌疑,所以我到后面也干脆懒得解释了,我知道这样的行径可能让很多追文的小天使不高兴,我在这里郑重向大家道歉。 这篇文里面我写到的王者英雄还是有点多,李白、狄仁杰、武则天、元芳、马可波罗、刘邦、韩信、张良、露娜……老实讲一开始我自己都没有想过我会写进去这么多人,只是偶然间写到一个个情节时,我突然就有种感觉,觉得这个人物该出场了,然后我就让他出场了。 毫无疑问,这篇文里的主角是李白和狄仁杰,我在他们身上花的笔墨也是最多的,我喜欢且深刻地喜欢着他们。李白的帅气与情怀和狄仁杰的沉稳与清冷是最吸引我的特质,我费尽心思地想写出他们身上的这种感觉,奈何自己笔力不够,总觉得表现力不足,颇为遗憾。 白狄这对cp不算大众,但却甚合我心,如果要用什么词来形容两人,我觉得大概是,天作之合。 是了,天作之合。 谁叫李白闯入了长安城,谁叫他看到了狄仁杰,谁叫他认识了狄仁杰? 中国古风真的很有情怀,在很多古风古典小说和诗词里,你可以看到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原因,因为一首诗,因为一句话,因为跟他睡了一觉,因为他一个眼神。很简单,很纯粹,又很不可思议。 但世事如此,情怀如此,不必深究。 突然就想到至尊宝那句台词,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需要吗,不需要吗? 我想,或许是不需要理由的,但如果你仔细去想,又一定能想出理由。 为什么我看到别人没爱上他,偏偏看到你却爱上了你?我想是因为共通,人和人之间共通的特质。在这篇文里面,大概可以体现为李白和狄仁杰共同的孤独与情怀。因为这样的共通,让情怀之上又加进去了一笔深刻。 然后再来说一下谢先生,啊……谢先生,这大概是全文最虐心的人物,没有之一,如果要来个人物比惨度的话,我个人觉得他比李白和狄仁杰露娜姜子牙都惨,为什么这么说,我先不剧透,后期有个谢先生的番外,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一看,没有兴趣的就算了。简而言之,谢先生,摘星楼主——风华天成,情深不寿,一切都是何苦何苦啊…… 再然后我想说一下邦良这对cp的,本来我是一开始直接想的让他俩be,张良挂掉,刘邦痛不欲生,但是一位小天使要求he,好吧,我大方的接受了这个要求,那就he吧,毕竟当年张良也曾是我的本命英雄,虽然现在换成露娜了…… 露娜是王者里面我最喜欢的英雄,没有之一,按喜爱度排名,在我心里面露娜第一,李白第二。开玩笑,无限位移,超强机动力,能打能抗,用好了秒天秒地有没有!有回我用露娜三塔之间秒敌方射手被四个人堵都全身而退,最后还丝血三杀,妈的,差点被自己帅哭。所以这么强的英雄不喜欢简直没道理啊!当然喜欢她不仅因为她强,还因为她的人设。 这是一个背负了沉重宿命看不见光明的强者,她在黑夜里前行。 在写这篇文的时候,我一边写也在一边往前面翻,也一边在反思。确实觉得我目前还存在很大问题,这篇文靠故事线串联,进展感觉有些生硬,一个场景一个场景的花笔墨,感觉像是在铺地板砖,缝隙太明显。人物的情感有时交代不清楚,埋伏笔建框架的功力不够,支线也没有打开,有时候写着写着也会感觉词穷。不过就算如此多的问题,也依然有很多小天使支持,我很感谢,如果没有你们,我这篇文可能写不到现在,虽然大家的评论我不会全回复,但都是一条一条看过去的,有时候还会专门翻到第一页,从头一条一条的看评论。 我何德何能,让你们厚爱至此,【深鞠躬】不胜荣幸。 鞠躬完毕,我交代一下这篇文的后续,所以这篇文还会有一个番外来写谢先生,交代一下谢先生这个人物,以及从侧面补充说明正文里的东西。 2.不出意外会同人本,出本的过程方式价格样本展销售渠道,到时候我会在lofter上说明,如果觉得有兴趣,可以关注我的lofter号,id谢九辰; 3.王者里面其实我想写的cp还是挺多的但一篇篇写下去着实不现实,毕竟我更想写原创,所以目前暂定大概就只会写玄策守约这对了,或许可能有孙尚香小乔这对百合。 最后宣传一下我的新文,《王者杰克苏》,原创耽美,现代网游,不一样的情感线,别来时,溪水耀青山,也看山花也看山。 感谢大家的支持,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第61章 谢先生番外【一】 我叫谢九辰,来自异界,是一个召唤师。 来到王者大陆并非我的意愿,而是一个意外,师父在他七十寿辰的那天不小心开启了异界通道,然后我就过来了,并且终生没能再回去。 任何人来到一个陌生崭新的世界都会感到不安,何况是当时才十九岁的我。来到这里的前几个月,我几乎每天都在想回去的方法,然我穷尽所学,却没想到任何一种办法。 我消沉、失落、迷茫,却又常幻想着师父可以来接我,虽然我知道这并不现实,因为师父曾说过,过了这条通道的人,没有一个回去过。 然后我想,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我回不去了,那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这个世界好了,生老病死,白骨入黄土,也无甚不好。我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再过几年师父也离世了,就也没人为我伤心了,反正都是活,活在哪里不是活。 我进了一家书院,凭借经纶之才,当了书院的教书先生,天天给学生们上课。日出时,拎一壶酒到书院,日落时,抱着书回居所。 我冷静,我安分,我顺遂,我不求名利不贪钱财,我以为自己这样便会安安稳稳度过一生,然而还是低估了命运这种东西。 我虽然来自异界,但身体结构却跟这里的人没什么差别,起初我也如他们一样,但渐渐地我就发现了不对劲——我的身体开始一天天透明起来。 面对这一天比一天明显的迹象,我有点慌,不仅害怕这样的自己,也害怕别人看出我的异样,便把自己锁在房中,不敢出去。 我站在镜子面前,看着镜中的那个人,惊骇地发现,我竟可以透过自己的身躯,看到背后的东西。 难以言说的恐惧漫上心头,我颤抖着手想去抓一旁的椅子,然而我的手穿过了那张椅子。 我想我应该是快死了,然而我的生命却并没有薄弱的迹象,只是身躯一天比一天透明,我能看得到别人,别人看不到我;我能听见别人,别人听不见我;我知道别人存在,别人不知道我存在;我碰不到他们,他们也碰不到我。 我花了几天时间终于想通,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受不住它的外力,它周遭一切都在消磨我,但它消磨的只是我的表象,不是我的生命,我不会因此而死,只会慢慢变得虚无,直到彻底,除了我自己,没人能察觉到我的存在。这种状态一旦定型,便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要摆脱这种困境,只能吸收这个世界的力量。 活物的力量。 我是召唤师,本就学的是凝力之术,所以想吸取外界的力量并不费力。 花草树木飞鸟鱼虫,一切有生命的物体全部为我所用。 开始几年,这些东西还勉强可以支撑,但越到后面,我便越发现不行了,这些平凡弱小的东西已经不足以为我所用,我需要更强大的生命体和更坚毅的力量。 只有人。 那些被我吸走力量的花叶一瞬间枯死,被我夺取生命的小兽也形容枯槁气绝成骸,我知道被我凝力的东西会怎样,所以我并不想对人下手。 我想,再等等吧,再想想别的法子。于是这么一等,便等到了我二十六岁。 可惜到了我二十六我还是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别的法子,除了对人下手,我别无出路。 我可以接受死亡,但无法容忍这种明明白白的与世隔绝的孤独。若我寿命很长,到九十一百才死,而身体却这么早就消失,岂不是要像一个孤魂野鬼一样飘荡在这世间?不,孤魂野鬼还有他们的群体,他们还能互相看到互相结伴,而我什么也没有,我什么都接触不到。鬼都看不到我,鬼都碰不到我。 我害怕那种感觉,像陷入了永生永世的黑暗。我要逃离。 当然,我也可以选择死,死了之后就一了百了,既不害人也不害己,可我现在还不想死。 我才二十六,我还想再多活几年。等我活够了剩下几年,想通了我现在想不通的事,我便以死谢罪。 大约是召唤师的内心承受力天生就比一般人要好,想完了这些事后我的内心也平静下来。我想既然一定要对人下手,那就找那些作恶多端的将死之人好了。 我找的第一个人是一个死囚,他是江洋大盗,干了半辈子杀人越货的生意终于被官府抓住,要在秋季处斩。他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但身体却很好很硬朗,如果继续活下去,大约是能活到七八十的。这样鲜活强劲的生命,终结在断头台上多没意义,不如终结在我手上。 我从未杀过人,尽管要杀的第一个人是个恶贯满盈的坏人,我却仍心存愧疚,作为弥补,我想着在他死前答应他一个要求。 我找到了他,给他说了我要取他性命的事,并问他死前有没有什么心愿要达成。他开始是不相信的,然而在我的解释下他也慢慢信了,他想了想,告诉我城郊一棵大树下有他埋藏的一个宝物,让我去送给一个女人。我问他那女人是谁,他说是他的妻子。 我未曾想到如他这样作恶多端之人,死前也会惦念自己的妻子。 我听了他的话,去那树下挖出一个盒子,然后找到那女人的住址,把盒子给了她。女人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东西。一根白玉笛,坠着青蓝色的流苏,很是好看。她看着笛子半晌,突然泪如雨下。 我没想到第二天那女人自杀了。 我不知道这送东西的任务是完成了还是没完成,只好把笛子拿在身边,去告诉那个江洋大盗女人自杀的事。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对我说谢谢,又说笛子留给我了,请我好好保存。 我心里虽然有隐隐的不解和惆怅,但事已至此,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取了他的性命,让他死在狱中。第二日官府贴出通告,说有人闯入狱中杀死囚犯,要全城逮捕通缉。我并不当一回事。 我是谢九辰,是召唤师,是能借天地万物力量的人,如果我不想,没人能抓得到我。 第62章 谢先生番外【二】 于是我成了这样一个变相的商人,我帮别人做事,然后被帮的人给我他们的寿命和力量。 我不是阎罗,也不是黑白无常,却干起了要人命的勾当,从二十六到三十六,干了整整十年。 杀人续命,我看着那些人在我面前一点点死去,没有觉得开心,反而只感到空洞和虚无。 寒气袭身,无处可逃。 血液都像是冷的。 无数个黑夜里我都被噩梦惊醒,噩梦反反复复都是一个场景,铺天盖地的黑暗和血,我在里面,逃无可逃。 然后我醒来,怔怔的。 窗外刚好有月亮,很漂亮,我有点想哭。 我常常想生和死,想他们的形状和距离,想他们的情感与意义。 秋天的叶子落在我手上,我细细地抚摸它的纹理,久违的阳光照在身上,很暖和。 然后我想这就是生了吧,如果我死了,就再也感觉不到这些了。黑暗让人恐惧,生应当是为了逃避恐惧的,可假如当生都成为了一种恐惧呢? 我松开手,任那片叶子从手中飘落。 我突然有点期盼死亡,期盼那种感觉,从光明慢慢坠入黑暗的恐惧感,也是解脱感。 我想,我什么时候会死呢? 我算着自己的寿命,然而没想到,我居然死不了了。 二十六到三十六,十年时间,我的长相没一点变化,我的身体机能没有一点退化,我已经在吸收这个时空的力量时,已经独立成为了一个个体。我既不属于原来的世界,也不融于现在的这个世界,我会痛、会受伤、会流血,却不会老,也不会死。 这叫什么,报应吗? 我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然后大晚上地趴在别人房顶上哭得稀里哗啦。 房主被我惊动以为我是贼,又是扔砖又是砸东西得把我赶走了。 我后颈被他砸伤,流了血,也不去管。我需要这种疼痛感,提醒自己是存在的;我需要这样的血,告诉自己是实在的。 我害怕空泛,害怕虚无,害怕什么都抓不住。 我每到一个地方,呆上七八年就走,我害怕周围的人发现我不老不变,觉得我是妖怪。 我不敢跟别人深交,我很难遇到懂我的人,却也害怕遇到懂我的人,我跟他们不在一个世界,他们会离开,我不会,我害怕想念他们,我害怕难过。 我不想常常做这样的生意,因此选人的眼光也渐渐挑了起来,做事的手段也慢慢狠了起来。 一个顶尖高手的寿命与力量,够我很长时间不再去做这样恶心的生意,于是我专挑强者下手,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我都会以我的方式让他们愿意。 我不想善良,善良的人遭罪。我已经遭了很多罪了,不想再遭一样,何况这么多年,我看过这么多人和事,早知道人心险恶,不值得同情。 我是什么人?我是召唤师,是谢九辰,是能借天地力量的存在!我合该潇洒,合该放肆,合该狂傲,合该无法无天,你还拦得住我不成? 美酒,当醉千杯;美人,当阅千遍。 哪里有酒又有美人?青楼吧。 于是我常宿青楼,纸醉金迷,纵情声色,一夜千杯。我给那些姑娘小倌们各种金银财宝,把他们宠上天,却也有时候故意白嫖,行为狂放,惹怒老鸨换来一顿揍。 拳头打在身上明明很痛,我却偏偏觉得不够力道,当着人的面要了一把刀,直接划开手腕,任血花飞溅吓坏一众人。 我笑,真是没出息,这就吓到了。 然后我拎着一坛酒,摇摇晃晃地走,晕晕乎乎地喝,一边喝一边含糊地吟古人的诗: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後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我可……真他妈潇洒。 然后我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我想那一下要是死了该多好,然而我并没有死,我被一个小姑娘给救了。其实就算没有那个小姑娘救我,我也死不了。 小姑娘说她叫包子,我看她脸圆圆的倒还真像个包子,于是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脸。 她问我为什么想死,我说因为活着不快乐。 她又说那就努力去找快乐,我说我找不到。 她一脸不明所以。 她不是我,所以不懂,但我还是很感谢她,毕竟在她身上我看到了那片秋叶和那缕阳光的零星碎影。 其实若说快乐,也确实是有,在很多年以后,一个人身上,他是个阴阳师,叫狄怀英。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貌似才二十岁,我多大我已经记不得了,毕竟年龄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戡宗年轻一辈的阴阳师下山除妖,刚好除到了我的地盘——也就是我住的地方,摘星楼,虽然当时还不叫摘星楼。 好家伙,这地儿可是我费了老大力气才修好的,你打个有妖物的名号就想进来搜查?就算是仗着戡宗的名号也不能这么行事吧? “这位先生,我们保证只捉妖,若损坏了您任何东西,一定照价赔偿。” “噫~不行不行。” “先生,我们真的是在您这里感应到了妖物的气息,您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吧,万一这妖物伤到了您也不好啊?” 我靠着门打个哈欠:“谢某不怕妖物,我这儿就不劳诸位费心了。” 一众年轻人好说歹说我都不同意,一时间急得没了法子,却又不能对我动手。 “敢问先生,要如何才同意我等入院?”一道清冽的声音传来。 哟,这声音好像方才没劝过我。 我懒懒抬眼一瞥,然后就看到了年轻时候的怀英。 他眉目极好看,泛着不悲不喜的清寒,像冬日刚结上的冰,又像春日初解冻的泉,偏生还有一丝撩人的艳。 狩衣如雪,黑发如墨,腰间玉佩温润光泽。明明是酷寒的冬天,他却不怕冷似的只穿了单薄一件衣衫。 他的脸和气质固然好,然而让我看怔的却是他的眼睛。 很漂亮很安静,有种看透一切的虚无感,像我的眼。 为什么一个二十的年轻人会有像我一样的眼神?我不明白。 “先生?”他再唤我。 我回过神来,然后嘴角勾起个痞子一样的笑:“行啊,想进来查探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指着怀英:“你,陪我一晚。” 其余几个少年大惊失色,纷纷道:“师弟不可!” “你这无耻之徒,打的什么主意!” 我不慌不忙,就淡定地看着他。 然后他道:“我答应你。” 冬日里天暗得早,不过申时天便彻底黑了下来。怀英跟着我进了内院,穿过长廊,来到内室。我在内室的地底下引了别处的热泉进来,因此屋内温和并不寒冷。 怀英稍感讶异,不过那惊讶的神情只在他脸上一闪而逝。 我指了一处矮几让他坐:“这屋的地底下被我引了热泉,所以不冷。” 他规规矩矩地跪坐在暖褥上点头:“先生倒是花得一番时间。” “我这人啥都没有,就时间多,不怕花费。” 他不解,我也只是笑了笑,不多作解释。 我坐在他对面,问他:“你为什么愿意进来?” 他反问:“先生不想让我进来吗?” 我好笑:“感情你这话的意思是,我想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了?” 他张了张口,无言辩驳。 我对他招手:“你过来,到我面前来。” 他起身到了我面前,又像方才那般规规矩矩地跪坐下来。 我靠近他,握住他的肩膀。 他一惊,想后退,然我没准,手上用了力气,把他往前一拉。 这一下他便离我很近了。 我认真地看他眼睛,那么漂亮的眸子,里面有清冷、有安静、有惊讶、有迷惑、还有微微的不知所措。 我看入了迷,一手轻轻地抚上他眼睛,他的睫毛微颤,我指尖有丝丝缕缕的酥麻痒意。 终究是少年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还是有点慌,他稍稍挣扎起来想后退。 我摁住他,对他说:“别动,我看一下就好。” 他稳了稳呼吸,没再乱动,颤着睫毛由我乱来。 指尖轻轻刮过眼角眉梢,他无意间的风韵让我微微迷乱。 我懂我跟这个年轻人的不同之处了。 我跟他的眼里都有寒意冷意,都有一种似乎看清一切的虚无感,但我看清之后是死寂和绝望,而他是温静和淡然。 为什么差这么多? 我有些发痴地触碰他的眼睫毛,突然很羡慕他。 “你叫什么名字?” “狄仁杰。” “字呢?” “怀英。” “怀……英……”我低低地念着他的字,然后靠近他。 他又有点慌了,伸手轻轻推我,挪着膝盖身体往后退:“先、先生?” 他身后是墙壁,退无可退,这幅模样勾得我起了莫名邪火,心念一动,一个用力倾身把他压在墙上,双手也与他十指相扣摁在墙上。 我挑眉:“嗯?” “你!”他怒,用力挣扎,然而全然敌不过我,又想使阴阳术,却发现灵力竟全被锁死,顿时惊道:“你用了什么术法?” “你猜。” 他皱眉,眼里是隐忍的怒气。 我笑:“谁叫你要来?” 他锁眉看我一阵,然后深吸口气,舒展了眉,闭眼,偏过头去。 我凑近他耳旁,低声道:“在想什么?” “天地万物。” “天地万物?”我一愣,然后笑了:“在我这儿,你可不能想这些。” “那想什么?” “想我。”我强行掰过他的脸,不由分说狠狠吻上他的唇。 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思,更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就会这么做,只觉得一种很久很久不曾有过的欲望在刺激我——他的眼里要有我,只能有我。 第63章 谢先生番外【三】 他意料之内的挣扎,然我全然不放在眼里,扣住他的手越来越紧,吻地也越来越用力。 唇舌间是他的反抗,咬破了嘴皮又扎伤了舌尖,血腥味逐渐蔓延,我却痛得甘之如饴,甚至有种奇妙的快感。 不够……还不够…… 我松开他的手,揽过他的腰将他抱紧,一手扣住他的头,卷住他的舌尖狠狠吮吸,感到他的身体在我怀里不断发颤,竟是有种控制不住的心动。 吻如疾风暴雨,如山洪奔泻,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堪堪停下。 怀英浑身发软,靠在我怀里不住喘气,他双颊发红,眼中也蒙上一层水光,温和安静像一只无力的猫。 我心念一动,少有的怜惜之意浮起,伸手就想摸摸他的头发,却被他一把推开。 我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抬眼时却见他站起身来靠着墙根移动两步,眼里是冷漠戒备和强压下的慌乱。 我笑笑,不慌不忙站起身弹了弹衣袖对他道:“害怕了?” 他没答话,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戒备和冷漠。 我心想这怕是个脾气倔的,再逗下去怕是讨不了好,便也收敛了些许心思:“今日你在此休息一晚,明天一早随你们折腾,折腾完就走吧。” 他一愣:“走?” “怎么,你还想留在我这不成?”我似笑非笑看他:“亲上瘾了?” 他脸一红,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我好笑,还真是个年轻人。 这一晚我并没有睡好,躺在床上来来回回都是方才吻他时的场景,窗外明月孤悬,我闭眼叹气。 我如约放了戡宗的一群年轻弟子进来,任他们在我的宅子里乱闯乱翻搜出所谓的妖物然后抓走就准备离去。 “等等,说好的损坏东西照价赔偿呢?你们把我这搞得乱七八糟就不管了?”我靠在门口对着一群年轻人挑眉。 为首弟子冷笑:“赔偿?你把我们师弟关一夜我们没找你算账就是好的了,你还敢要赔偿,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说罢便扬长而去。 我嘴角微抽连连摇头,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现在的年轻人都什么德性,可怜我一把老骨头了。 我似乎有了一种奇怪的心绪,叫想念。 我想念那个叫狄怀英的年轻人,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把手放在心口,感受我的心跳,心跳很明显,且一下比一下快。 我笑了笑。 大概是有什么东西,让我……失算了。 戡宗举办启贤大会,我弄了张拜帖混了进去,然后在论道场上看到了他。他果然对阴阳术有超出常人的天赋,明明才二十岁,悟性却远远胜过好些修习上百年的阴阳师。 他理所应当地入围前十,却止步于第十,旁人只道他能力还不够,我却瞧得明白,他是故意败的。 “为何故意输掉?” 戡宗后山上,我找到独自静默打坐的他。 他有点惊讶我居然在此,但还是回答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我笑了,难得有年轻人有如此能力还这般懂进退。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他仍保持着打坐的动作,神色已恢复了平静,却没再看我。 “我说我是专门为了来看你的,你信不信?” 他先是惊讶,而后闭目:“不信。” “……为什么不信?” “直觉。” “那你这回的直觉怕是错了。” “……” 他没再说话,只静默打坐,我也不言语,就坐在他旁边看他,从夕阳初显看到夜幕降临。 春日的晚风会不经意的撩人头发,而晚风里的人,却会撩人心弦。 他睁眼的一刹,我只觉这黑夜像是被谁用神笔一点,然后星辰满天。 “你怎么还没走?” “大概……” 是舍不得走。 此后我常去看他。我有一百种方式随意进出戡宗,也有一百种方式不让别人发现,他却始终用同一种方式对我,冷漠。 我问他:“你就那么讨厌我?” 他神情淡然:“以前讨厌,现在不讨厌了。” “那你还随时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修道之人,冷心静性。” “……” 他拾起一片落花放在我手上:“其实我能看出,你眼睛里有跟我一样的东西。” 我一怔,还没待我仔细想他这话的含义,他便飘然而去。 “我去西山降妖,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回不来,你也不必来找我了。” “你……” “保重。” 我果然很久见不到他。 三月又三月,春去秋来,他给我的那片落花也枯了。我在摘星楼焚香卜卦,乾坤覆地间已觉出血光之灾。 怀英。 我心头一慌,脑中瞬间蹦出他的名字,刚想起身却觉心脉间一阵剧痛,我知道,这是这具身体在提醒我该做新的生意了。 可我想去找他,可我不做生意就会消弭,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捏紧了白玉笛,只觉悲凉无力。 等我再次去戡宗时,他已经回来了,他受了重伤,灵力全失,还好命保住了,我松一口气。 戡宗长老们都在想法子治他的伤,我能想到的他们都想得到,没我什么事,我能做的只有等。 我几乎每晚都会去看他,在所有人熟睡不知情的深夜,一个人潜进戡宗,坐在他床边看他。 我握了他的手,有些发怔。 我想,我大概是真的喜欢这个人。 可喜欢又如何,这样的感情,没结果的。 我没想过这样的情感得到回应,只想让他记着有我这么个人就好,可我没想到,他把我忘了。 那次重伤伤及他的脑部,洗去了他大半记忆,包括我。 于是他问我,你是谁? 我是谁?我如何回答? 戡宗宗主找到了我,让我远离他。 “阁下骨气清奇,非我世中人,身世各异,恐遭离殇灾祸,望远之。” 不愧是戡宗宗主,一直知晓我暗潜戡宗,也几下便看透了我的真实情况。 离殇灾祸? 我一笑,而后莫名有些想哭。 也是,我这样的人,确实不该有什么牵绊。 何苦呢,尘归尘,土归土,该忘的,迟早会忘。 于是我闭关,很久很久不出来。 再出来时这世间已变化很大了。 我喜欢的一个阴阳师,已成了戡宗宗主,他的青丝,也成白发,我装作不经意间与他擦肩,看他神情。 他表情淡漠,不认得我。 我怔怔站在那里,看他走出很远很远。 我在摘星楼卜卦,感应到某个地方有一股极强大的力量在震颤,青丘。 元魂珠,二殿下,李白。 青丘狐王之子李白,是青丘一族宝物元魂珠的指定继承人,如若他的力量能为我所用,我可以几百年不再去做这种恶心的生意。 看着卦象上的显示,我决定赌一把大的。 东城的一家医馆招打杂的,我去应聘。医馆老板是个医术高明却脾气古怪的大夫,名叫扁鹊,天天让我卖风油精,然而我总卖不出去。讲道理如果不是这附近一带方便打探消息,我真不想在这看他这张黑脸受他压迫。就在我思量着该用何等方式接近这位未来的狐王时,他却主动送上门来。 “大夫大夫,救命啊。” 他在一个晚上闯进了医馆,喊我帮他救人,而救的人……我一看,竟是白龙族的少主。 有意思。 我巧言令色让他留下几日,不经意间取了他的头发和血液去占卜,却发现他和怀英的命轨有重合之处。 怎会这样? 我再往深里寻究,却再算不出任何东西来,奇怪。 戡宗的新一届启贤大会上,我又碰到了这小子。回回见到他,他都能做出令我惊讶的事,还真是绝了。 以他现在的能力绝对进不了戡宗,只能是有人在暗中助他,可会是谁呢?想到戡宗关闭的大半机关,我心底一震……莫不是怀英? 难道怀英认识他? 我又见到了怀英,在启贤大会的讲学上。 他一点没变,仍是那副清冷淡漠的样子,光是看着,就觉得离他很远。 我悄悄偏头看一眼旁边的李白,这小子目不转睛,傻了似的盯着怀英,眼里全是痴迷和倾慕。 倾慕? 我心头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出现。 他对怀英…… 那怀英可…… 片刻后我摇摇头,怀英是什么人,他那冷到没话说的性子会喜欢上别人?而且还是个魔种,还是个……一早就打定去利用的魔种。 无缘之人不只我,你也一样。 我微微一哂,又有些可怜这个李白。 然让我没想到的是,怀英竟然真对他动了心。 戡宗的后山的夜晚,他一个人静静坐着,不知是在想谁。 震惊也好,不解也好,嫉妒也好,都是我该有的情绪,却也不是我该有的情绪,因为……有也没用。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纠结着的,算不出结果的卦象,原来他跟李白的命运早已连在一起,且都是死局。 李白命不好,怀英也一样。 我本只想对李白下手的,可既然如此,你也死在我手里好了。至少当你的力量融入我的身体时,我还可以骗自己,你永远不会离开。 我坐在自家树下看月亮,月亮很圆很亮,却很冷。 我想,我果然是个疯子。 李白在二十岁那天继承了元魂珠,却也在事后现形于闹事,怀英假意杀他却救了他,竹林小筑外,我等着怀英出来。 他果然出来了,面色苍白,失魂落魄。 我闭眼叹气。 “戡宗宗主,久见了。”我强装笑意走出去。 “是你?” 一瞬间我心跳都漏了半拍,我险些以为他是真的还记得住我,然而下一秒我便明了了——他不认得我,他眼里全然是冰冷。 有那么片刻我是真的希望他记得我,如果他记得我,说不定……我就下不去手了,也说不定,我就会拼着孤独一万年的代价去帮他。 可他到底记不得我,不仅记不得我,还想杀我。 他那一道令牌,使了十成十的功力,我没有借助任何外力,直接本体受了那一击。 白玉笛出现裂痕,我也倒退两步,恍惚间似觉有鲜血涌出,很痛。 杀我吗?那就来吧。 恨我,记住我,杀了我。 我等着你。 第64章 谢先生番外【结】 怀英是个性子执拗的人,不尝到点痛是不会那么轻易改变主意的,而在他改变主意这段时间,我那恶心人的生意还是要做的。 我知道他们认识的那个叫露娜的女子是魔道家族的继承人,有很强的月光之力,也有未完成的心愿。于是我找到她,告诉她我能帮她达成所愿,让她跟我做交易。 我骗了她,为她织造了一个梦境,也在梦境里看到了她的过去。 夜晚少年的身影,琴房里流淌的乐声,荣耀时她站在台上的一个回眸,比月光还美。 我心突然一痛,立时关了幻境,不敢再看。 都是假的。 他们都死了,再也不会遇见了。 怀英跟李白闹崩,好些年不见面,这些年我便也不时跟着李白呆一块儿。 虽然因着他跟怀英的关系,我不喜欢他,却对他也并无强烈的恨意,他也不容易。 可不容易又怎样?我这个坏人,还是要当下去。 怀英再次来找我,我知道他要妥协了,我帮他制衡姜子牙,他付给我相应的代价。 “那么你要的代价。” “我要你。” 我意料之内地看到他惊讶的神色,而后又一哂。 “怎么,不信,还是不愿意?” “都是。” 都是。 既然如此,那就拿你的全部来换吧,生命、灵魂、力量,都是我的。 姜子牙给妲己下了指令又洗了记忆,放在李白身边,伺机对李白下手,我去风月楼呆了几天,找准时机解决了她,然后佯装喝醉没钱的样子,被一众人从楼上扔下。 若是平常我定然不这么过分胡来,可我看到了怀英在楼下,我突然想知道如果我就这么掉下去,他会不会接住我。 他接住了我。 我心中一暖,借着酒劲在他身上胡来,他没了法子只能把我背到客栈。一路上看他无奈的神情,我突然希望这路可以久一点,再久一点,最好永远走不到尽头。 可惜它还是有尽头。 装醉也好装疯也罢,迟早要醒。 我跟着怀英去找到了姜子牙,即使是太古魔导也不得不忌惮召唤师借引天地的力量。 我对他道:“谈条件吧,你待如何?” 条件很清楚,留李白一个,灭青丘全族,别无他法。 出了太古魔阵,怀英脸色苍白,我知道他心很痛,可我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他。 始作俑者的宽慰,多讽刺。 他转身便走,没多看我一眼。 一段时日后,我在竹林小筑又找到了他。 他在写诗,写的露娜。就在我淡言调侃时,他突然道:“她的死跟你有关吧?” 怀英太聪明,我根本瞒不住他,于是便也把实情给他说了。 “我只是让她做了一场梦。” “我骗了她。” 我料到他会愤怒,却没料到他会对我动手。 阴阳符阵,又是十成功力,下的死手,错筋断骨之痛。 越痛越清醒。 我说你就这点本事吗。 我说继续。 我说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然后他祭出长剑指在我心口。 狄怀英啊狄怀英,你那么聪明,为什么看不出我的伪装? 你拿剑指我,可你又知不知道……我爱你? 然后我哭了,又哭又笑,形同疯子。 “为什么不躲?” “不想躲。” “不痛?” “不比心痛。” 我离开,然后把露娜的魂灵放出来。 我消耗大量精力,身体里的灵力也在飞速流失,几乎站立不稳。 我收的东西,从没有归还的道理,可这一回,我为他破例。 事情如我想象的一般发展,青丘被灭,李白寻仇,我制他于大殿之上,只需要怀英把他应给的东西给我,我与他的交易,便算完了。 可我不忍心下手。 见他整个人痴呆一般望着李白,我只能叹气。 那就……再给他一阵时间吧。 我看他给李白写信,我看他为李白难过,我看他为李白心神寸断……我知道他心里只有李白,可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他一句话。 “你记得很多年前,你二十岁的时候,在摘星楼见过一个人吗?” “……” 甚至连回答都没有。 我自嘲一笑,笑过之后是莫名的不甘和愤怒。 那么怀英,你还是去死吧。 我完成了跟他的交易,也终于,他的一切都归我了。 我摸着自己的心口,有时候觉得他离我很近,就在我旁边,有时候又觉得,他离我很远,我永远都碰不到他。 一年以后,李白醒来,我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了他,却也枉顾了跟怀英的承诺。 保李白性命? 我冷笑。 他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保护他? 明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你还这样放心大胆地跟我做交易,怀英,这就是你傻了。 可事到临头我还是心软了一下,给了他们转世的机会。 看来……怀英的确不傻,傻的是我。 我于树下卜卦,东南方位,三百年后,故人与谋。 我长出一口气。 也罢,三百年后,我在长安等你们,至于等的地方—— 我看一眼居所的牌匾,风雅开阔,不过三字: 摘星楼。 那就摘星楼罢。